美国，加州的一条沙漠公路，曾经DAPRA举办自动驾驶大赛的场地。
一个老人将车停在路边，然后站在车旁，看着茫茫沙漠发呆，似乎在缅怀着什么。
他的车上有一处被涂抹的喷绘，应该是一个V字母开头的Logo。
老人自己知道，被涂抹的是沃顿激光的Logo，他站在这里，脑海中是多年前，无数的自动驾驶车聚在一起，如同万马奔腾。而几乎每一辆车上，都印着沃顿激光的字样。
他就是创造了这个奇迹的那个人，大家称呼他为老希尔。一个研究音响低音炮的家族，做出了一个三维的激光雷达传感器，当时有人评价，“这是一个伟大的，改变世界的发明”。
然而这一切，很快就成为了过去，老希尔不确定，多年之后，是否还会有人知道沃顿激光曾经在这个世界存在过。
随着自动驾驶的崛起，沃顿激光飞速的成长，并成为资本的宠儿，甚至收到了来自中国某互联网巨头的投资。
三年之前，沃顿借壳上市，成为激光雷达第一股。
而沃顿的成功，也带来了激光雷达产业借壳上市的高潮。此后两年里，全球范围内至少八家激光雷达产业借壳上市成功。
然后仅仅三年时间，沃顿的市值从18亿美元跌至到2亿，而所有的激光雷达企业都进入了困境。没人预料到，激光雷达从巅峰到低谷竟只需要这么短的时间。
最新消息，沃顿激光与另一家同样借壳上市的激光雷达企业欧德合并，并以欧德做为主导，并由欧德创始人来担任公司CEO。
那么沃顿的名字很可能会在不久后彻底消失。
老希尔痴痴的看着远方，一动不动。夕阳斜照，将他的身影拖得很长。背影看起来不像是巨人，更像是一座很高大，但却被废弃的雕像。
他想起不久前，记者对他的采访。
“希尔先生，两家因为市值暴跌而被迫合并，共同发展，是否意味着，三维激光雷达的时代已经结束？而从现在自动驾驶技术路线的争论上来看，似乎又要重复视觉优先的旧路线。您对此怎么看？”
老希尔沉默了很久，终于认真的回答：“我不知道未来的事，我确定，三维激光雷达依然有着它的价值和难以替代的优势。但你的问题，我很难回答。我只能说，我们的确曾经改变了世界。”
激光雷达产业的低迷，绝对不可能只出现在欧美。
以张凯的奔腾为代表的，中国的几家激光雷达产业，也曾经历了幸福时光，甚至隐隐的走在了国际的最前列，看起来超越沃顿和欧德，只是时间问题。
没想到，沃顿自己已经提前按下了倒计时。
而中国的激光雷达企业，也都遭遇了一样的低迷。
正是这样的变化，使得张凯无比的焦虑，当然和他一起焦虑的，还有因为太过失望，而离开了图行科技加入奔腾激光的向阳，或者，还有林婉？
但林婉永远是最出人意料的那一个女人。
“亲爱的，我很愿意成为一个优秀企业家背后的专职主妇，或者说，阔太太。但我也不介意成为一个失意的中年男人背后的黄脸婆。我很爱钱，但我更爱你。所以，我这里，从来没有压力。……”
“还有，如果你们确定要和杨涵星谈谈，而且又不太好自己出面的话，我会替你出马，将杨涵星从北京抓到昆山来。”
向阳当然没有用林婉出面抓人，他依然和张凯一起坐在林婉的书吧，桌上的手机，开着免提，接通了杨涵星的电话。
张凯正在把记者提问老希尔的问题，甩给杨涵星。
“两家合并，沃顿激光将退出舞台，你怎么看？是否激光雷达的黄金期已经结束了？”
“不，张凯，如今激光雷达产业的动荡，我觉得非常好。”
“杨涵星，我算你的朋友吧，我老婆还是你的同学，我们帮过你，不然你很难有今天。所以，你要是幸灾乐祸的话，最好不要表现的太明显。”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杨涵星快速否认。
“我先回答你第二个问题，我认为激光雷达的黄金期才刚刚开始，巅峰期还远没有到来。”
张凯皱眉，“我不懂你的话，你要是在安慰我，这个安慰真的太过拙劣。”
杨涵星笑了一下，“大概林婉才是最合适安慰你的人，我不是女人，没有那么贴心。”
“我只是想说，无论是三维激光雷达，还是三维激光扫描仪，都是最伟大的发明，全人类进入三维数据时代的开始。……”
“既然我们三维世界才刚刚开始，激光雷达怎么会黄金期已过。”
“只是，因为莫名其妙的自动驾驶产业，激光雷达企业的估值也随着被人为的拔高了。”
“这是资本的好处，也是资本的坏处。”
“我们这个行业，从来不是一个能被大众理解的市场，我们做的东西，要高精尖，但体量却很小。我们要付出比很多行业多很多的精力，却拿着别人眼中不值一提的收获，这就是我们的特点。”
“但激光雷达却不是如此，因为自动驾驶这种能被大众都理解的应用存在，在资本推动下，价值虚高，已经超出了我们的常理。”
“所以，如今的动荡，就是一个价值的回归。一个产品终究要回到它本身的价值上来。甩掉所有水分，这才是一切该有的样子。”
“可是，谁说激光雷达没有价值呢，工业监控，工业的感知，还有我和向阳谈的测绘与三维。它的黄金期真的刚刚开始。我觉得，摆脱了自动驾驶下虚无的价值，和巨大的资本压力，这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张凯，你和向阳身边有酒吗？我觉得应该喝一杯。”
张凯忿忿道：“就算你说的有理，但我们已经被资本抬高到这个高度了，如今忽然让我们跳楼。难道我们不是无辜的吗？自动驾驶的价值虚高，又不是我们造成的。”
杨涵星的声音少有的冷静，“当然不是你造成的，但你并不无辜。你是诸多推动资本的因素之一，而且，你也享受了资本带来的好处和收益。如今资本寒冬来临，你却说，你无辜。这有点不讲理，不能好处都是你的，痛苦都是别人的。我说的对吗？”
向阳拦住了要发怒的张凯，“杨涵星，你有点刻薄了，而且说话太过直接，这不像你以前的性格，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人呢？”
“哈哈，”杨涵星笑了，“几句实话，张凯听不下去了吗？这心理素质，似乎还不如老……，林婉。”
他接着道：“我可能是有一点偏激，因为我这些年过的一直不算好，向阳你是知道的。虽然我过得不好，并不是你们造成的。只是我看到一些资本的宠儿，难免有几分嫉妒，如今看到你们受难，难免有一点，只是一点点，小人得志般的开心。哈哈，张凯，不怪你发怒，是我错了。”
他语调变得严肃，“我向你道歉。但我的观点是没错的，一切总要回归到它应有的样子，我觉得这是好事。”
一只纤细的手掌落在了张凯的肩上，他抬头，看到了林婉带着笑容的脸，他立刻平静下来。
张凯调整了下情绪，“我该怎么回归呢？你说的高精度激光雷达，能带来什么呢？又代表着什么？”
杨涵星的声音传来，“代表着改变。代表着，你不把自动驾驶做为自己的最大依靠，代表着你开始考虑，让激光雷达有更多的应用，更好的适应性。当然，从商业角度来说，也代表着，你住逐步的和主流激光雷达拉开距离，你缔造了你与他们之间的difference，那么你就走到了前面。”
“我还可以换个说法，代表你真正的回归了，而且很适应回归后的日子。”
沉默，很久，张凯这边都没有人说话，杨涵星没有追问，似乎在静静的等待着答案。
终于，张凯开口问道：“再和我详细解释一下，你用一个更高精度的激光雷达，到底做什么？”
“我想复制一个类似奥科那样的产品，但是更高端，能解决更多的问题。所以现在的激光雷达精度不够，我要求更好的。”
张凯的疑虑变成了惊讶，“杨涵星，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么智商忽高忽低。……”
“你说的关于激光雷达和自动驾驶的观点，我接受了。但你说要做一款奥科一样的设备？疯了吗?……”
“我想你该知道，谷歌开源之后，奥科的价值已经大减。而且几乎一夜之间，中国大地开出无数的这种同源产品之花。”
“你说的更多的应用，更多的领域，我本来很动心。但你说出的却是奥科，你让我刚刚开始动心，又迅速被冰封了。杨涵星，我有一些失望，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还有，你的智商是一个正弦曲线吗？”
向阳本很严肃，但听到这个比喻，忍不住笑了一下。
杨涵星却无比认真。
“我没有疯，因为奥科这一类产品和自动驾驶刚好相反，完全被低估了。……”
“它本来可以做更多的事，解决更多的问题。会在三维数据市场成为更重要的力量。”
“很可惜，因为谷歌的开源，这个产品的价值被终结了，没人去继续它的研究。所以它停住了发展，完全停在了谷歌代码的技术含量之内。……”
“大家只是在这个范围内去降低成本拼价格，没人在乎品质了。大家的想法和你一样，谷歌已经是天花板了，大家只能竞争谁是墙，谁是地板。……”
“但这是错的。”杨涵星坚定的说。
“我们高估了别人，低估了自己。更是看错了这个产品的潜力。”
“所以我想做的，依然是一种回归。让这个被低估的产品，回到它的正常价值上来。……”
“我需要更好的算法，更好的集成，更好的元器件，也包括你的激光雷达。……”
“我们会让人知道，原来这个产品还可以发展成这样。技术根本没有天花板，就算谷歌是，那又如何，我们想到的，不该是在天花板下乘凉，而是突破它，在它之上，我们再建一层楼。”
电话挂断之后，张凯，林婉和向阳一起又坐了很久。
“我现在知道，你们为什么愿意追随杨涵星了。甚至你离开他了，也愿意听他的建议。……”
“因为他就是个傻子……”
“但是个可以信任和值得追随的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