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分去准备九皇子的新衣么?”汪月檀脸色惨白。
“你告诉我大殿下让我多注意,我便多留了心眼,每件衣服都仔细检查过,今儿我在九皇子的小袄子的领尖里面发现了细针,我原还想谁这么粗心,针都没有缝好,差点酿成大祸。但是我查了一下领口的走线,那针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扎在那里的!我一时害怕就将它带了回来,也不知是谁做了这样的事情,我、我眼下真不知道怎么才好了!”
游莲凑过来,瞪着眼也紧张起来:“还能怎么办?快跟姑姑说啊!有人要害小殿下,这可得了?”
我一把拽住游莲:“怎么可能啊!现在谁也不能说啊!”
“阿梨你在讲什么讷?这是谋害皇嗣啊!我们不赶紧报告怎么办?”游莲急了起来。
我皱着眉摇摇头,和周恪己相处这些时间里,我也多学多问了些知识,眼下两辈子加起来的阅历早已经超过同僚不少:“月檀、阿莲你们别冲动,先听我说——这皇宫冬衣都是制衣阁一件一件过手的,这可不是什么围场冷箭,来自外人……这大可能是皇嗣之间相互斗争啊。更何况制衣阁竟然能让这件衣服转过几道手到月檀手里,那就证明制衣阁里有人接应……月檀,你若去报告,若事情查出还好,若未查出,你恐要为人所害啊!”
“这!”汪月檀脸色都白了,“阿梨,那我怎么办?这烫手的山芋就甩我这里了,我,我怎么做都错啊!”
我也有些头疼,之前周恪己提醒我的时候我还没想太多,这下可算明白过来了:月檀这波是被人当替罪羊推到最前面了。她是监督冬衣制作的最后一关,若她没查出这根针,小皇子穿上衣服被刺死,那么对她是杀头之罪,但是即使她找出了针,也要连坐前面经手衣服的姐妹,最终恐被人记恨;而如果她把针偷偷处理了,那么下毒的人也能知道是她不老实,还心怀叵测,可能已经知道了对方奸计,怕也要害她。
“我一下也想不到怎么办……”
“阿梨!”游莲忽然想起了什么,拽住我的袖子,“这不是大皇子让你提醒月檀的么?你去问问大皇子和六皇子如何?我们着实没有办法了,动辄就是杀头之罪啊!”
我没有多犹豫便点点头,眼下虽然周恪己不可能出面帮助我们,但是他在皇宫里待了二十年,对付宫里这些阴谋诡计可比我们这些小喽啰强多了。即使眼下他被困在温贤阁,但是能请他给我们出出点子也是好的。
兹事体大,事关月檀的性命,我也不能继续和周恪己矫情,第二天一早便着急赶去了温贤阁。
我与周恪己说明情况后,他表情也严肃了不少,不觉摇摇头,低声感慨道:“竟然真的动手了……”
“大人知道是谁?”我都想不到到底谁会在这个当口害一个与世无争的九皇子,却没想到周恪己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
周恪己微微点点头,沉吟片刻后:“你去一趟六弟的寝宫,就跟他说下午请他与小将军来温贤阁一叙,注意不要走漏了消息,旁人若问起你来只当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这事关系重大,也不敢随便问,周恪己这么交代我便连连点头。
倒是周恪己看了我一会,不知看出了什么,坐在床上朝我招招手:“许姑姑,你来。”
我本来正在准备煎药,闻言小跑到他床榻边蹲下:“大人可是有什么事情方才没有吩咐?”
周恪己摇摇头,脸上带着微微笑意,俯下身凑近了些许。最近许梨帮周恪己打理衣服,周恪法又送来一些换洗的,周恪己往日里就极其注意仪表,自己用香草烧制后以热气熏烤衣物,既能保证衣物整洁干燥,又能使布帛带上草木香气,甫一靠近,一阵草木清爽的香气便扑面而来:“许姑姑,可是好奇?”
“臣,不敢好奇。”我说完,眼巴巴看着周恪己,不由得有些紧张。
他被我逗乐了,眼睛微微眯起来,示意我坐在榻边上:“平日里你什么不敢?眼下分明是赌气。这事情眼下和姑姑已经脱不开干系,我不告诉姑姑,反而容易害了姑姑。姑姑且附耳过来——”
“其实在下被贬为庶人这一年,应当是宫里最安定的一年。”周恪己披着斗篷,手指蘸些杯盏中的凉水,在案几上写下“父”“母”“将”“臣”四个字。
“三弟母妃乃是当朝贵妃,自我母后去世,且母族杨氏被流放北境后,三弟的母妃在后宫一家独大,却又不至于到外戚干政的地步,而若说武将,唐老国公目前已经弃我而转去支持三弟,唯独或许文臣上三弟有些缺憾,一直无有与臣子结交,不过文臣帐下无兵,左右不过做几篇文章讥讽,是不值一提的阻力。在父皇、母妃、武将三者的支持之下,三弟的太子之位是极其稳当的,更何况三弟无有远志,虽跋扈却无主见,往往唯父皇马首是瞻,父皇纵使不满他短视内弱,却也不至于再废太子。所以按照道理来说,除非内廷大乱,不然没什么情况可以动摇三弟的皇位。”
“这……”我听得有些迷糊,“但是这些和九皇子有什么关系?这是有人要害九皇子啊!”
“邱美人是三弟母妃的侄女,这许姑姑你是知道的。”
“是,他们同宗同源,照道理来说……”我没敢继续说下去,只是有些困惑又有些忌惮地看向周恪己。
周恪己自然看出了我的疑惑:“照道理来说,邱美人的九皇子与三皇子本就是堂兄弟的关系,两人又差了十五岁,是断不会妨碍的彼此的。未来若三皇子能坐上皇位,九皇子还可封侯于西南富庶之地,帮兄弟镇守边疆,培养自己的势力。也就是说,按照常理来推断,这害九皇子的人绝不会是三皇子及其母妃。许姑姑是这么想的是吧?”
我点点头:“可是,这宫里似乎又没有旁人?”
“所以我才会冒险叫六弟来此。”
我仔细琢磨片刻,瞬间脸色苍白,吓得下意识跪在地上:“大人,六殿下,六殿下不是这样的人!”
周恪己先是一愣,忽而哑然失笑,扶住我的手,语气亲切了不少:“我以为六弟寡言骄傲,许姑姑应当与六弟不和睦的,如此我放心多了。”
“六殿下确实对我有不厚道的地方,但是他本性率直刚正,不会做出兄弟相残的事情啊!”
周恪己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心情不错,他微微点点头,虚扶起我:“六弟秉性刚直,我自然知道。许姑姑愿意如此相信六弟,我甚是欢喜。地上凉,快坐过来说话。”
我被扶着站起来,还有些心有余悸,战战兢兢顺着床沿坐下。
周恪己安抚似的停顿片刻,等我缓过来才摇摇头轻叹:“但是我知道有什么用处?父皇多疑,不愿轻信于他人,眼下倘若九弟在宫中遇害,势必为宫中之人所为。我一介罪人是做不了什么的,三弟九弟的母妃出于同宗同姓,何况三弟已经贵为太子,自然也不必怀疑。所以无论真相指向何处,这事情一旦暴露,第一个被怀疑的一定是六弟。”
“六弟母妃出生寒门,本就不得宠爱,六弟励精图治,才能得父皇这些许信任。不过我出事后,六弟因和我亲近本就引起父皇猜忌,倘若再牵扯上什么事情,我怕他也……此番,我恐是有人要以九弟为文章,陷害六弟。”
“殿下以为,是有人想要一箭双雕,既害九皇子性命,又能诬陷六皇子的名声?”
“不错。”周恪己点点头。
“那,那宫里能这么做的不就是?”一个名字忽然浮上我的的心头,我忽然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大约是看出我的胆怯,周恪己肯定地点点头:“不错,事出何人手,当看谁多利。在此人算计中,九弟年幼殒命,六弟与父皇离心,顷刻间二龙折损,得利者自然是三弟。虽说眼下我还没有没有实打实的把握,但是此事大概率确实是三弟所为。”
“那,不对……那三皇子到底图什么?”
周恪己忽然笑了起来,他时常是温和的,所以嘴角那一抹带着运筹帷幄傲气的笑容看得我有点发愣,好像一下不认识他似的:“许姑姑,你以为我今日喊六弟来是为何?”
“……自然是,提醒六殿下小心?”
周恪己摇摇头,笃定地笑起来望向窗外:“非也。早先我便说了,三弟的皇位眼下稳如泰山,父母将三者均倾力支持他。眼下他只需勤修政事,招揽民心,总有一日会登临天下。眼下皇宫应该是极其太平的,却在最该太平的时候发生这件事情,许姑姑以为是为什么?”
我有点想不过来,脑子转了好几圈,最后居然被问住了:“对啊,三皇子没理由这么做啊?而且这事情万一暴露了,还有可能给他带来灭顶之灾啊?难道真的不是三皇子?”
周恪己笑着摇摇头,他脸上带着讳莫如深的笑意:“我知这几年民间确有些声音反对父皇。但是民间就是要做什么,也应该对着三弟六弟这样的周氏肱骨,而不是对一个深宫里的孩子发难。九弟即使真被人所害,也大可以下书说其幼年病弱夭折,根本做不了什么文章。害九弟的人必然是血亲骨肉。”
“……可是,如果没有理由还增加风险,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才是我找六弟来的真正原由——父皇首肯、母妃得宠、老将支持,已得三者的三弟本是不用以身犯险的,但是他却如此做了。那么只能是因为……”
我茅塞顿开:“因为他这个太子之位没有我们预料中那么稳定,一定在哪里出了什么问题,让他需要去铲除其他可能成为威胁的皇子。”
周恪己赞许地点点头。
我低头思忖片刻,忽感到仿佛拨云见日一般,不由得也笑了起来,下意识抓住了周恪己的手:“那也就是说,大人您也可能还有机会?”
周恪己笑了笑,未做回答,只是轻轻瞟向一旁的药炉:“姑姑先煎药吧,待会你便以我这里衣饰破旧为理由,遣姑姑去求六弟施舍些衣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