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点点,视野良好,何况还有大量的火把照耀着河面一片透亮。
“南兵来了~”
一声呼喝,虏兵纷纷退出城下。
“太子来啦~”侯世禄高呼道。
“万岁万岁万万岁~”军民放声高呼,声音传到了河面上。
建虏退散,船队靠岸放下踏板,诸军下船警戒,怀柔城门洞开,侯世禄领着文武走了出来。
朱慈烺问道:“时间紧急,安排百姓上船。”
“臣已经安排就绪。”侯世禄挥手。
军兵两侧戒备,百姓鱼贯而出,扶老挈幼登船。
大概是知道明军火炮厉害,虏兵只远远看着。
十六年间天灾人祸不断,曾经五六万户二三十万人的怀柔县仅剩八千余人,军民各半。
老弱妇孺登船,军兵步行,天亮时全部登船完毕。
“放火吧。”朱慈烺挥手。
“遵旨。”侯世禄领着百余兵折返城内。
进了城门,一兵问道:“将军,真要点火?”
“是啊,我等迟早能打回来的。”
“先祖多少代人才建成了此城,一把火下去可就都没了。”
“闭嘴。”侯世禄说道:“太子殿下不惜命,我等何惜一城?”
诸人沉默。
一旦建虏大军云集截断了后路,还真不一定能突围出去,太子出城确实冒着极大的风险。
“点火。”侯世禄扔出火把。。
柴草上泼了带不走的油脂,瞬间烈焰腾空。
诸兵含泪扔出火把后,狂奔出城。
见侯世禄领兵出来,朱慈烺从烈焰浓烟上收回目光,轻声道:“出发。”
出发。
一个持着木枪的少年兵走到太子面前,问道:“殿下,我们什么时候能杀尽鞑子。”
“你叫什么名字?”朱慈烺问道。
少年兵受宠若惊地回道:“小的秦大瓶。”
朱慈烺回头看了眼烈焰城池,道:“十年后,本宫带你打回来,二十年,必尽诛鞑虏。”
秦大瓶摸了摸脑袋,憨笑道:“到时候我才三十五岁,当元帅会不会太年轻了。”
左右听到这话,哄然大笑,竟冲淡了伤感。
“有志不在年高。”朱慈烺解下佩剑扔给秦大瓶,道:“待你第一个打进沈阳城,本宫封你做国公!”
“多谢殿下赏赐,必不教殿下失望。”秦大瓶大笑道。
“秦国公,别忘了提挈提挈小的。”
“秦国公,小的给你牵马执蹬,给块肉吃就行。”
“秦国公,苟富贵,勿相忘。”
“都听殿下安排,听殿下安排。”秦大瓶没口子说道。
众人再次大笑,快活极了。
因为忌惮火炮,虏兵没有袭扰,却把消息传给了豪格。
“为区区万余懦夫自投死地,何其不智也!”豪格点评一句,又道:“焚城以明志,孤便成全他!”
“大帅,怀柔既焚,只怕南国小儿尽焚城池。”苏克萨哈忧心忡忡地说道。
“将军多虑了。”洪承畴说道:“京畿城池众多,南国太子仅能号令水道左近而已,余者必不会焚城。”
没有退路,焚城如自杀,还不如据城死守呢。
也就朱慈烺能下定这个决心,毕竟他是在组织撤退,也是免得建虏得到了一个落脚点。
清军尚未攻城,因为京津大捷,也没有城池投降,所以迄今为止他们都是野营。
幸好秋高气爽没有下雨,不然这日子可难熬。
但豪格也着急。
要是再不攻打城池获得补给,大军可就要吃土了。
“报~”一骑飞奔而来,拜道:“启奏大帅,智顺王破平谷城。”
“哈哈哈!”豪格仰天大笑,道:“好,智顺王首建功勋,速速奏报皇上。”
信骑飞驰而去,豪格道:“说说状况。”
尚可喜督军强攻平谷城,县令发动军民抵抗却被守备燕文贵出卖而城破。
豪格说道:“燕文贵等举义反正者,原职留用,并给奖赏,抗拒王师者,驱赶去山海关攻城。”
“遵旨。”
信骑再次疾奔而去。
驱赶百姓俘虏攻城,不只可以消耗守军的精力和物资,还是在告诉守军,你的外围已经被控制,顽抗是没有出路,唯有投降才能活命。
利用百姓的无辜来让守军动恻隐之心只是附带,毕竟非亲非故的,谁认得你是哪个?只要敢到城下,照杀不误。
吴三桂并不知道豪格为他操碎了心,此时,他已经抵达山海关。
不论是官职还是防守需要,李辅明都是很依赖吴三桂的,因此亲自出城迎接。
“抚台,建虏兵临城下,如何防守?”刚见面,李辅明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听到他用“建虏”和“防守”两个词,吴三桂眉头微微一皱,却引而不发。
“将军稍安勿躁。”吴三桂说道:“存粮未尽,山海关无忧。”
“山海关存粮还能坚持一个月,若是再不得朝廷消息,某家便领兵出战。”李辅明顿了下,补充道:“宁愿战死,不愿饿死。”
“若皆有将军之志,天下何止于此?”吴三桂感慨道。
李辅明说道:“某家军卒出身,幸得天子器重,升至总兵,松锦之战败逃,天子未曾加罪,又给优抚,可一不可再,如今势穷力困,不过一死而已。”
“将军好义气。”吴三桂敷衍了一句,看向左近兵将。
都在向他点头示意。
提前联络好了的,只要吴三桂拿下李辅明,立刻归属其麾下。
说起来李辅明也是辽东人,但是不像吴三桂一直在关宁任职,李辅明大多数时候是在打流贼,与关宁兵感情很淡。
闲聊中进了总兵府,分宾主落座奉茶,李辅明居然没在意吴三桂带了二十多个亲卫进来。
闲聊两句,李辅明说道:“抚台可能支应山海关粮草?”
吴三桂说道:“倒是能支应两三个月。”
“年都过不去。”李辅明苦笑一声,没有怀疑吴三桂说假话。
松锦之战后建虏入关,对宁远的袭扰一直未断,随后就是宁远失守。
朝廷的补给少,自给自足又大受影响,确实内多少粮食了。
“清军前后围困,外援断绝,粮草不济,关宁虽坚,却难持久,我等须得自寻出路。”吴三桂说道。
“你我合力,或许可以突围而出!”李辅明眼睛一亮。
吴三桂摇头,道:“你我可走,诸将士家眷皆在此,如何能走?仅凭你我,如何走得?”
李辅明脸色一变,厉声道:“尔父子深受皇恩,莫非欲投建虏乎?”
“你我南征北战,始有今日之职,并未亏欠朝廷半分。
京师解围,我再三求朝廷调拨兵甲粮饷,朝廷却只要我弃守关宁,仅给粮三千石。
朝廷负我在先,非我负朝廷……”
“放你娘的屁。”李辅明骂道:“你爹官南京守备,你兄弟荫官指挥使,你乃国朝第一个武将出任巡抚者,你儿子尚驸马。
朝廷愧对辽东百姓,何曾亏待你吴氏半分?你……”
呼~
吴三桂抡刀砸了过来,李辅明急忙举臂去挡,带鞘的腰刀铛地砸在护臂上,李辅明被砸倒在地。
吴氏亲兵一拥而上,压住李辅明,牢牢绑了起来。
“来人,杀贼~”李辅明大声疾呼。
“别喊了,都是我的人。”吴三桂挂回腰刀,淡漠地说道。
话音未落,只听外面有呼喝和打斗声,夹杂着十数声惨叫,顷刻间停止。
浑身是血的郭云龙进来,拜道:“军门,李辅明心腹已经清理。”
李辅明大叫道:“吴三桂,天子恩宠无以复加,你却投建虏,良心不会痛吗?摸摸你的头发,真要顶着老鼠尾巴吗?你对得起祖宗吗?”
“将军稍安勿躁。”吴三桂说道:“若朝廷能解关宁之围,本官依旧是朝廷忠臣,而将军为国捐躯亦有褒恤,若朝廷果弃关宁,本官亦无可奈何,而将军只能白死。”
局势尚未明朗,还没到下注的时候。
吞并白李二部壮大实力,据守关宁观望时局,这就是吴三桂的打算。
大明赢了,不能留二人告状,大清赢了,不能留二人争宠,不管如何抉择,白李二人必死无疑。
“押下去,待整编完毕后处死……”
吴三桂话未说完,吴国贵冲了进来,道:“军门,兵部侍郎张缙彦由海路抵达,随船带了三百石粮食……”
“什么?”吴三桂大惊失色。
“吴三桂,朝廷没有放弃我们,放了我,我们还是好兄……”
锵~
刀光闪过,李辅明声音戛然而止。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吴三桂甩了甩刀上的血珠。
很气。
早来一刻,不杀李辅明,白广恩殉国,他是大明忠臣,晚来一天,以他对关宁军的掌控,必然已经收编了李部,并且他能保证张缙彦见不到白李二部的兵将,到时候他还是大明忠臣。
偏偏这个时候来。
只要张缙彦随便问问,肯定能察觉端倪,根本瞒不住。
指望张缙彦跟朝廷继续装傻?
可不敢赌。
“走,会一会张缙彦,问问他,辽东特产味道如何!”吴三桂提着刀出了门。
诸亲卫跟上,只剩下孤零零尚未瞑目的李辅明。
山海关有一截是在浅滩里的,可通过小船摆渡到墙下,张缙彦便是如此上来的。
看到吴三桂,张缙彦开心地说道:“抚台,太子已令黄蜚部支援山海关,并由天津供给粮草,同时由海路转移关宁百姓往山东。”
吴三桂迎上去,道:“少司马来的正好,李辅明未曾走远,还能结伴而行。”
张缙彦察觉不妙,转身就走,却被吴三桂从背后赶上,一刀枭首。
海船上,正举着望远镜打量城头的黄梧见状,惊呼道:“吴三桂叛,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