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哪个混账教陛下如此安排的?”金华通判裴庆生忿忿不平地说道。
举人出仕,苦熬二十九年方升至同知,打点的花费还没赚回来,一眨眼成了县丞。
同知正五品,县丞正八品,云泥之别。
由不得裴庆生不气。
原金华同知,现东阳主簿杨华卿叹了口气,道:“陛下刚愎自用,一意孤行,为之奈何?”
“如今怎么办?总不能真就任东阳去吧?”裴庆生烦躁地说道。
辞职是不可能辞职的。
县丞再低那也是官,回家就一个举人功名,将将保持家业而已。
“等。”杨华卿说道:“等陈子龙招降失败,陛下自然知错,到时候才能改变主意。”
裴庆生犹豫了一下,说道:“若是许都果真来降呢?”
杨华卿面露冷笑,问道:“换做你你会吗?”
傻子才会呢。
顽抗是死,说不定顽抗的时间足够长还能让皇帝改变主意,那为什么投降?
至于皇帝说烧山,当笑话听听就好。
括苍山绵延百里,而且勾连雁荡等山,周边城镇众多,一个不慎,半个浙江都给烧没了。
很多人在等着看笑话。
陈子龙没敢不当回事,带着首级急忙往括苍山里走去。
到了山里,立刻有贼兵迎接着到了许都的大寨。
历史上,许都出其不意,先克东阳县城,继下义乌、诸暨、浦江、永康、武义、汤溪、兰溪等县,全浙大震,如今皇帝南下,以杨御蕃为主将,两仗将其逼回可括苍山里。
又因为杨御蕃派出了监察队督查军纪,地方军队不敢害民,并没有出现一呼百应的景象。
跟计划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许都正郁闷着,听到陈子龙来访,立刻迎了出去。
“人中兄,好久不见。”许都客气地说道。
“不如不见。”陈子龙没好气地说道:“若非天子令我携礼招降,我是决计不会进这贼窝的。”
许都忽略了陈子龙的不快,问道:“圣天子可是让我等戴罪立功?”
“陛下杀姚孙棐等官,令你以及同谋者自杀……”
“狗皇帝,欺人太甚!”许都怒吼道。
陈子龙怒吼道:“王师至,你不降,如今陛下亲临,岂有活路?”
许都怒气不减,道:“降死,不降亦死,为何投降?”
“降,尔死数十人,不降,则死十万众!”陈子龙强调道:“京师告急,宗庙陷于毁灭之境,太子留守,陛下心急如焚,因此要尽快平贼。
就算陛下不会纵火焚山,亦当督促各部奋力向前,短则十余日,长则一个月,括苍山必灭。
且如今南方蟊贼多如牛毛,陛下正要杀鸡儆猴,括苍山贼最众,正好作为典型。
尔不以性命为重,十万众何辜?
子玙,不论为国家还是为部众,投降都是最好的选择,出山请罪,或许陛下念你才能网开一面,继续顽抗,恐牵连全族啊。”
许都沉默良久,道:“想当初以义乌东阳兵员甲天下,因此招募训练,或西进剿贼,或北上击虏,只要为国尽忠。
奈何,贪官勒索苛逼,竟要破家灭户,不反又能如何?我欲尽忠而不得,徒呼奈何。”
陈子龙叹了口气,道:“姚孙棐确实罪该万死,陛下已经杀之,只叹子玙大才不得施展,与蠹贼同殉。”
历史上许都占据东阳时,姚孙棐逃窜,后官军大举反攻收复失地,姚孙棐跟着沾了功劳,升任兵部职方司主事。
要说其是真奸臣,倒也冤枉了他,因为虏清占据中原后,姚孙棐拒绝出仕,一直隐居于山野。
如今姚孙棐被杀,只能说咎由自取。
破门的县令灭门的知府,但要看对象,平头老百姓倒也罢了,许都可是当地豪强,而且交友广阔,区区县令去动这样的人家,自寻死路而已。
许都不想死,依旧抗拒投降。
还没开口,只听外面人声鼎沸。
心腹大将许嘉应冲了进来,道:“大帅,朝廷发传单,各部惶恐不安,官军又于山外设置隔火带……”
说着,许嘉应将传单送了过去。
许都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江浙赋税重地,不容有乱。限十日内投降,朕许妥善安置,不降者纵火焚山,皆杀不赦。”
山贼多文盲,不一定看的明白文字,但是穿插的漫画,小儿都能看的明白。
金口玉言,他们可不敢赌皇帝不敢放火,因此聚集到许都大寨前要个说法。
没等许都想出办法,又一将丁汝章冲了进来,拜道:“大帅,黑峰寨主侯清顺举寨出山,末将未敢强阻。”
“报~”又一将冲了出来,拜道:“大帅,李家寨欲出山投降。”
“报~苍头军出逃……”
瞬息之间,十余将来报,麾下各寨欲降。
许都忍不住仰天长叹,道:“天命弃我!”
“非天命弃你,乃陛下不容你!”陈子龙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天威凛然,神圣不可侵犯,陛下亲临,百姓臣服,括苍山民亦不能免。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子玙以为可借地利抗拒天子,何其之愚也?”
许都悻悻地说道:“穷途末路,无话可说,人中自取吾首级邀功。”
“我岂能卖友求荣辈?”陈子龙勃然大怒反问一句,又语重心长地说道:“子玙当与同党负荆请罪,即便陛下依旧暴怒,只要不是即刻行刑,我等都能想办法营救。”
“也罢。”许都失落地说道:“传令各部,出山投降。”
“大帅,当留一部潜藏山中,若皇帝不愿赦免,尚能想办法……”
“十万众尚且不敌天子一言,一部众又济得甚事?徒增杀孽。”许都摆摆手,道:“告诉兄弟们,愿意出山者随我出山,不愿意出山者各遵其便,只是要隐姓埋名,莫再想着举事……”
许都沉默片刻,又道:“天子威不可测,今日方知真意。”
更直白地概括一句,那就是老百姓普遍认为“皇帝是好的,做坏事的是地方官”,只要皇帝舍弃地方官的脑袋,就能得百姓拥戴。
可惜领悟的太迟,否则就该直接投了杨御蕃,说不定还能搏个爵位。
沮丧中,二百余心腹门人聚集而来,随着许都出山到了皇帝大营前。
人山人海。
许多山贼正等着安排。
“天子旨意,浙东地少人稠,无法安置所有人,而江北曾有流贼肆虐,又经大疫,人口大减,可去开垦抛荒之地。
官府提供迁徙所需粮食,至地方,贷给粮种农具口粮,来年偿还,取利一成。”卫少先喊道。
有人问道:“若被狗官刁难又当如何?”
卫少先回道:“由天子营护送,沿途官府必不敢刁难,待安顿下来,陛下就在南京,一江之隔,随时可告御状。”
“若是朕失言,尔等可聚众再反。”
诸人回头一看,只见金甲天子端坐马上,令人不敢直视。
诸反正的贼兵纳头便拜,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许都忍不住问道:“天子如此圣明,天下何以至此?”
陈子龙叹道:“皆因姚孙棐之辈蒙蔽圣听。”
“既然如此,天子何以能够南下?”许都依旧不解。
求答案。
不想做个糊涂鬼。
“太子谏言,帝治南方而其守北。”陈子龙看向北方,继续道:“事实证明此乃上上之策。
天子南下,平刘泽清,解归德之危,剿左良玉,收黄州,武昌远离贼患。
而今括苍山平,诸蟊贼即便不散归乡里,必不敢再滋扰生事,南方大定,指日可待。”
许都沉默无言。
“尔等便是主犯许都与同谋?”
陈子龙当即拜道:“臣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许都等人慌忙拜下。
朱由检说道:“尔等抗拒王师,本该凌迟,朕念尔等主动出山,特改斩首。”
“陛下。”许都叫道:“罪人无知,死而无怨,然麾下诸将或有勇力,或通谋略,可为国效力,请陛下开恩,准诸人戴罪立功,诸人必恪守忠义……”
朱由检冷笑着打断了许都,道:“有勇力者,可能破虏贼?通谋略者,可能安天下?若果忠义辈,国家危难时何不见北上投军?”
反问三连,许都无言以对。
真有关羽之武诸葛之智,怎么可能被杨御蕃五千人马打的缩在山里不敢冒头呢?
忠心就更别提了,徒惹人笑。
官职不好求,投军却容易,不管南方还是北方,基本都是来一个收一个,然而其随从二三百,没一个去的。
义气倒是有一些,毕竟能随许都赴死嘛,确实有侠义气。
朱由检意兴阑珊地说道:“给他们刀剑,许其自戕,不牵连家人。”
杨御蕃毫不犹豫地解下腰刀扔了过去。
诸亲卫跟上,扔了一地腰刀。
“谢陛下恩典。”许都拜了,捡起一把腰刀。
“跟狗皇……啊~”
朱由检放下弓箭,冷笑道:“原以为不惧死,却不想是以为不会死。”
许都低下头,倒转刀刃于脖子上,猛地一拉。
半边脖子断开,鲜血飞溅,当即气绝。
“皇上饶命……啊~”
“陛下开恩……啊~”
或自杀,或被杀,二百余人瞬间授首,赶过来的浙江文武看的目瞪口呆。
“自杀的埋了,被杀的悬首示众。”朱由检转身看向诸官员,道:“括苍山民移居江北,每日三碗稠粥,不能立筷者,斩地方官。
夜宿无篝火傍身者,斩地方官,至江边无船者,斩地方官,过江后无可耕之地,斩钱谦益。”
皇帝知道钱谦益可能蒙冤,但是先别喊冤,毕竟你是东林党魁,不能发动东林党安顿百姓,被砍了也不冤。
左右亲卫立刻飞驰弄而出,通传沿途官府以及钱谦益。
就在皇帝准备派人进山搜检时,蒋德璟派人急报,周延儒被押解到了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