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额不足
满载着书的客货两用车刚在店门口停住,还没等方榕推门下车,车便被那群小孩子围住了。
“方老板,生意好得让人嫉妒啊。”已经为他拉了多次书的货车司机小刘羡慕地说道。
“一年也就这么几次,算不上什么。”方榕淡淡地笑道。
“叔叔,叔叔,我们的辅导手册有了吗?我们是四年纪的。”“我们三年纪的有吗?”刚下车的方榕立即被小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包围了起来。
“都有,都有,五年制,六年制个个年级的都有。同学们请稍微等等,让叔叔把书拿下来好吗?别急,我保证每个人都有。”站在车门前,方榕大声的笑着。
“榕哥,今天回来的这么早?我还以为要到下午呢。”看到方榕扛着装满书的大蛇皮袋进来,正在忙着的女店员小蒋赶紧迎过来帮忙。
“小蒋,你不要搭手,这书死沉死沉的,小心伤着你。”晃身闪开小蒋,方榕一松肩膀,把书轻轻放到地上,微喘着说道。
“榕哥,一共是多少?”知道自己也确实帮不上忙的小蒋于是赶紧回身从柜台上拿过帐本翻开,取出那枝惯用的红蓝圆珠笔问道。
“五年制的六百七十八本,六年制的一千零二十三本,这是票样。”方榕边答边顺手从衣兜里掏出进书的小票,递了过去。
“阁下就是方老板吗?”就在这时,一把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
“我就是方榕,这位大叔,你是?”闻声微微一愣,方榕转过身子,镜片后的双眼有点迷惑地打量着面前这个措辞和衣着不太相衬的中年人。
其实在扛书进店时,方榕就已经注意到了正站在柜前翻书的他。他那身灰蓝色的
土布褂子和脸上的风尘,以及脚下沾满了黄土的布鞋,让方榕一眼就判断出他十有八九是来自周围的大山里的山民。
更因为他站在被小蒋一直戏称为迷信专柜的那里翻书,便让方榕认定他是那些偶尔来买书的山民,所以没太注意。
但山民这样的措辞未免有些过于文绉绉了,所以方榕觉得有些迷惑。
“哦,榕哥,忘了给你说,这位大叔说是有人托他带封信给你,大清早就来了。
我说你出去了,要他把信留下,可他不肯,说要亲自交给你,所以一直等到现在。”
眼尖的小蒋发现了方榕眼中的迷惑,赶紧忙着解释。
“我是韩家寨的韩二,受我们老太爷的吩咐,专程来给方老板送封信。”中年山民确认了方榕身份后,很小心的从肩上的褡裢里掏出一份信,恭恭敬敬地用双手送了过来。
方榕心下大奇,没来由的被面前这人的态度弄得微微有些踌躇,伸手拿过柜台上的毛巾,用力擦了擦手后,这才也郑重地伸出双手。
接过牛皮纸的信封一看,方榕心里更是一愣,映入眼帘的是眼下已经很少见到的竖写格式和三行极其工整的蝇头小楷:“书呈,三泰书店方老板亲启,韩家寨韩远山恭笔。”
“咦?榕哥,好像是繁体字耶。”身边探头张望的小蒋脱口叫道。
“叔叔,叔叔,可以卖了吗?”方榕刚要开口,已经在门口等急了的小孩子们却嚷嚷了起来。
“这位大叔,你们老太爷是不是还要你拿到回信?”被孩子们的叫声提醒了的方榕放弃了马上拆信的念头,抬起头对着正好奇的打量着自己的中年山民问道。
“嗯。老太爷吩咐,如果方老板方便的话,最好回封信给他。”
“那大叔大概什么时候回去?要不是很着急的话请等一会好吗?我把这边的事处理一下后,马上拜读并写回信。”
“不着急,方老板您忙,我晚点再过来取回信,您看四点钟怎么样?”
“那就麻烦大叔了,四点钟应该没问题。对了,大叔,还没吃饭吧?我让人带你过去先吃点东西?”说着,方榕一回头,便要安排小蒋带他去吃饭。
那中年山民连忙推辞道:”不了,不了,方老板您忙,我一会再来。”说着,他已经退出了店门。
“那大叔你先去忙,我忙过这阵就看信。”方榕赶了两步,站在门口大声冲着中年山民的身影喊道。
小小的书店里,挤满了蜂拥而来的小孩,叽叽喳喳地声音彷佛能掀起屋顶。被刚刚卸下的十二大袋的书根本来不及一本本的拆开清点,就那么只拆开了封口的塑胶后摆堆在那里。
长长的柜台后,身为老板的方榕和店员小蒋各站一边,手忙脚乱的在无数双小手里面收钱,送书,送书,收钱。根本来不及盖上方榕一向强调的书印,那是方榕为了方便顾客退换买到的残缺书而特意手刻的标志。
就在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小蒋在那边却忽然高声嚷嚷了起来:”不对,这绝对不是我们书店里卖出的书,不能给你换!”她高亢的女声一下子盖住了店内的嘈杂,所有人的眼光都不由自主地往她那边望去。
“小蒋,怎么了?”费劲的在书袋之间挪动着微胖的身体,方榕边往那边走,边问道。
他有些纳闷,尽管平时小蒋这小丫头有点泼辣,不过对顾客却一直都很有耐心,态度也很温和,一般不会像现在这么激愤的。
“榕哥,这本书明明不是我们店卖出去的,可是她却硬说是从我们店买的。”因为忙和激动而已经涨红了脸的小蒋说着递过来一本书。
“哦!”伸手接过看上去还很新的书,方榕随手一翻,就看到里面很多被装倒了的页子和七八张只有半截的残页。再一抬头,一看柜台外边嘴里正嘟嘟囔囔的嚷着叫屈的换书人,方榕乐了:“这不是新希望书店的老板黎大妈吗?您老怎么会跑我这里买书了?也还真奇怪了,好像这是您第三次到我这边买到这样的书了吧?你觉得是不是巧了点?”
“你管我是谁呢?反正书是从你们店里买的,你说换不换吧,少罗嗦。”一看方榕在认出自己后,态度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强硬。这个略显黑瘦的半老妇人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
“原来上几次都是你呀,你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老做这种事你丢人不丢人啊?”还没等方榕再答话,一边的小蒋却直接炸了。
她嘴里嚷着,身子迅速站到凳上,从书架的顶部摸出两本沾染不少灰尘的书,“啪”的一下扔到柜台上,激起的灰尘让挤在柜台前的众人都往后退了两步。
“呶,这两本也是你拿来换的吧?”跳下凳子的小蒋鄙视地瞪着眼前的女人,冷冷的问道。
“是我换的又怎么?不是我换的又怎么样?难道在你们店里买到这种烂书就不能换了?”眼光飞快的扫了眼扔在柜台上的两本书,老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恐慌和迷惑,嗓门却更加提高了。
“你还真不要脸,你……”气的都要开始发笑的小蒋刚说道这里,就被站在一边的方榕拦住了:“小蒋,别说了,不要骂人。”
“好啊,年纪轻轻的你们就会欺负我一个老太婆,难道你们三泰书店写在门口的承诺都是放屁的?大家快来看啊,三泰书店耍赖皮欺负人了啊……”一看比较好说话的方榕出头了,老女人越发的癫狂了起来,扯着嗓门拍着柜台就大喊了起来。
“啪!”把握在手里的书往柜台上一摔,自冲突开始后一直显得和颜悦色的方榕眉头皱起来了:“本来不过是一本书几块钱的事情,瞧您岁数这么大了,就算白送一本也没关系,可是您现在这算什么?在一群孩子面前,您就不觉得羞愧?既然一定要这么胡搅蛮缠,那您先停停,过来让我告诉您为什么不给您换。”说到这里,方榕顺手从蛇皮袋里拿出同样一本粗看上一摸一样的辅导手册,和那本要换的书摆在一起。
这时,周围的小孩和闻声进来瞧热闹的人都围了过来。那老女人也身不由己的被拥到了柜台前。
“您瞧,这两本书粗看上去是一样的,可是您仔细看,这颜色,还有这字体,还有里面这衬页,瞧出来了吧?别的不说,光我这前后衬页您这书上就没有。您也是卖书的,别告诉我您不知道您拿来换的这本是从那家调来的盗版,卖书尽管也是生意,可是做这一行,光钻钱眼是不行的。”
随着方榕不断的指出两本书之间的不同,周围观的人们渐渐嘈杂了起来,感叹,惊讶种种的议论声里,瞅向面色潮红的老女人的目光里尽是谴责和鄙视。
“不换就不换,我认倒霉行了吧?反正我书就是从你们店里买的……”瞬间被打垮了的老女人尽管嘴里还低声强辩着,不过身子却已经开始往人群里缩。
“您等等,拿上您的书,还有这本,我也送给您了。”在众人不解的眼光里,方榕捡起柜台上的两本书,送了过去。
“榕哥,既然已经揭穿了她是来骗着换书的,干吗还送书给她?”看着拿上书后老女人挤出人群的狼狈背影,小蒋不解地问道。
不大的书店内,一下子又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齐齐地看着方榕,等着他的回答。
“她来换书,说明有孩子买了她的书不能用,要求她换。可现在这书到处都用,书市那边也经常断货,今天早上,我在书市也看到她姑娘去提书了,可能没提上,所以逼得她只能想这办法。这么大岁数了,开个书店不容易,再说也可以帮到在她那里买书的那孩子,送本书有什么关系呢?”方榕宽厚的笑了笑,说道。
说完不管小蒋还是那么的不以为然,他伸出厚实的双手在空中重重一拍,高声叫道:“开工了!”
紧接着便是一阵混天地黑的忙。
这一忙就忙到了下午两点,望着面前已经腾空了的十个蛇皮袋,娇小的小蒋就那么瘫坐在柜台后边的椅子上,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对着坐在书袋上的方榕有气无力地说道:“榕哥,不好意思,我实在没力气站起来了,肚子也饿的受不了了,今天请我吃次麻辣烫?”
“呵呵,没问题,等我抽完这根烟就去买,正好我也饿了。”笑着点了点头,方榕猛抽了两口烟,禁不住咳嗽了几声。
“榕哥,你该不会又是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吧?”瘫坐在那里的小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睁大了眼睛。
“早上起得有点晚了,所以……”
“就知道你又没吃,都这么大人了,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那样会把胃弄坏的,真是!”小蒋嗔怪地横了他一眼,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有点逾越了雇员和老板之间的界限。
“呵呵,瞧我这身体,哪那么容易出问题啊……,喂,你干吗去?”正呵呵笑着解释的方榕呼得站了起来。
“去买吃的呀!不然饿死你这老板后谁给我发工资?”小蒋麻利地出了店门,忘了就在刚才她还瘫坐在那,浑身无力。
“过瘾!”方榕象往常那样把面前的炒面一扫而光,顺手又点起一只烟。
好像正吃得津津有味的小蒋忽然抬起头说道:“榕哥,不如今天晚上到我家吃饭吧,反正你也一个人。我叫我妈做韭菜鸡蛋馅的饺子。”然后又马上把脸藏到麻辣烫的热气后面,好像怕方榕看出些什么。
“韭菜鸡蛋馅?!你不要馋我啊。不行,你妈的手艺太好了,我现在在街上吃别的饺子都快没味了,所以,这个月不能再去了。”方榕微微一笑,吐了个俏皮的烟圈。
“那就天天到我家吃好了!”脱口而出小蒋面色一下子竟然有些绯红:”这麻辣烫的味道真冲!”
“傻丫头,你不知道我的饭量有多大吗?瞧瞧我这样子,再天天在你家吃,你不怕吃穷,我可怕吃成个大酒坛子,傻丫头。”笑嘻嘻地逗着这个小姑娘,方榕心里不禁有些温暖,但马上想起什么似的甩了甩头:“差点忘了,还有封信没看呢。小蒋你再盯一会,等会我下来替你,辛苦你喽。”说着,便往店外走去,似乎浑没注意在他随意的两个“傻丫头”之后,小蒋再没有抬起过头,更没有说过话。
“我是傻丫头,所以才会…”盯着那个厚实的背影,小蒋忍不住地叹了口气,两滴眼泪终于不争气地落入了有些浑浊的汤里。
“方老板台鉴:近日偶闻坊间传言,盛赞先生雅善,令远山慕之。今日冒昧致柬,欲请先生拔冗移驾,不知可否?韩家寨韩远山恭笔顿首。”望着面前白纸上这几行工整的蝇头小楷,在香烟缭绕的小屋中,方榕坐在书桌前不停的琢磨着写信的这个人。
“韩远山?韩家寨的老太爷?莫非真是传闻中的那个人?”三支烟燃尽,在伸手摁灭烟头的同时,他终于想起了关于这个人的传闻。
微微的眯上眼,双手缓缓的虚按在信纸上,半晌之后,他在一种分外漠然的微笑中站起身,找出并不常用的墨盒和毛笔,写起回信来。
“怎么还不下来?真是急死人了。”好不容易打发走了那批眼泪汪汪的孩子,浑身酸软的小蒋嘀咕着伸了个懒腰,闷闷的回到柜台里坐下。
她没想到刚刚拉来的那多书会这么快卖完。也没想到被那么多双泪汪汪的眼睛盯着是这般的辛苦,刚刚弄的她自己都想哭了。可榕哥到现在都不下来,他到底在上面做什么?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了。腾的站起身,准备上三楼去找他。
还没等她走出店门,又一群小孩手里拿着钱奔了进来。
“阿姨,买一本六年纪的辅导手册……”“姐姐,买一本……”一时间各种各样的称呼和叫声顿时包围住了她。
“对不起,同学们,辅导手册卖完了,卖完了。”一边解释着,一边焦急的抬头望店门口望去。她实在不敢再看那一张张瞬间被失望所淹没了的小脸。她知道,马上,就会有不少娇气点的孩子要哭。
还好,这时,她看到方榕进来了。
“你们学校不是不准备用辅导手册的吗?”从小蒋口中搞明白状况的方榕一下子也觉得头大了起来。
这次他拉这批辅导手册,事先已经和周围的学校联系过。周围大小的五家小学只有条件最好的电力小学说不要,所以他每样只多定了二十本。可不知怎么搞得,现在书拉回来了,这家学校的两个年级又要用了,这样书显然就不够了。
“今天老师又说要了,叔叔,你快帮我们想个办法啊,老师说了,如果等“五一”过后上课,谁要是没有辅导材料,就不让他进教室,还要叫家长呢。”一看是方榕回来了,眼泪汪汪的孩子们一下子就围上了他,拽着他的衣襟,七嘴八舌的求助了起来。
“小蒋,现在几点了?”听孩子们这么一说,方榕眉头微微的皱了皱,沉吟了一下后,转头问道。
“三点半,榕哥,你是想?”看了下表后,小蒋迟疑的问了半截话,因为她已经看到方榕往电话边走去了。
“嗯,只有请张老板给想想办法,把书托班车给带过了。就是怕那边也没书了。”嘴里答着,方榕拨通了电话。
“小蒋,你算一下大约还缺多少本?”手握着话筒,方榕在孩子们企盼的眼神中扭头问道。
“两个年纪大约还各缺七十本。”小蒋迅速的答道。
“对,就要五六两个年纪的各八十本,麻烦你了张兄。嗯,好的,好的,我一会等你的电话。谢谢,再见。”放下电话,方榕开心的一转身,冲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学生们笑道:”这次咱们大家运气都好,你们要的书大约在六点左右就能被班车带回来。现在同学们先回去,给自己的好朋友们都说一下,等会一起来买,好吗?”
“耶,好耶,叔叔万岁!”顿时开心起来的孩子们嚷嚷着逐渐去远了。
“小蒋,要不你也先回去休息?”把眼光从孩子们的背影处收回,方榕转头笑道。
“小蒋,小蒋?你怎么了?”发现小蒋站在那边脸色阴晴不定的发着呆,没理会自己的方榕走过去,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看她这才回过神来的样子,不由奇怪的问道。
“没事,没事。对了榕哥,你说这次张老板他们托班车带书,会不会又托到上次那个家伙?”口里说着没事,重新坐回原位的小蒋还是皱着眉头,略显不安的问道。
“今天生意这么顺,不会再那么倒霉吧?”一听她提起上次,方榕点烟的手也不由的停了一下。
“最好是这样了,想起上次我就生气。榕哥你对他实在是太客气了,他说三十你就给了他三十,榕哥,不是我说你,你有时候也……”后面的话都到嘴边了,小蒋却没能说出来。因为她被弥漫在店内的烟呛到了。
“榕哥,你能不能少抽点烟啊?整天看你除了吃饭手里就没停过抽烟,身体不难受吗?”咳嗽了几声后,小蒋伸手驱赶着缭绕在面前的烟雾,对赶紧灭掉烟头,面露歉意的方榕嗔道。
呵呵的轻笑了两声,方榕不肯接话,顺手拿起书架上的一本“鬼谷子”翻了起来。
没来由的轻叹了一声,小蒋也顺手拿起一本书乱翻了起来。
从三年前方榕来到聊城,开起这家三泰书店那会起,她就在一直在这里干了。三年来,书店的生意日渐红火,她自己的收入也节节升高,眼下她自己每月的工资都可以和她当了半辈子小干部的父亲比肩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她越来越能熟悉这个店的运作,越来越了解方榕的时候,她却越来越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和方榕之间的距离。
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两人之间到了一定距离后,始终有层无形的墙隔着的那种感觉。
特别是每当方榕对自己的一些话笑而不答,坐在那里开始看书的时候,那种感觉就越发的明显。
开始,她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小,很多事不懂的缘故。可是在努力看书,努力成长到现在的今天,她发现随着她在街面上阅历的增加,以及她从书里明白事理的增多,那种无形的隔阂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强烈了。
不过一番努力也不算白费,现在的她已经隐约的明白,那种隔阂不光是对她,而是针对所有人的。因为她隐约的发现,保持那种隔阂般的距离,似乎是方榕自己特意追求的。
“他为什么会这样呢?”想到这里,她不由的抬起头,把略显迷离的目光投向了坐在对面的方榕。
彷佛感应到了她的注视,方榕探询的目光迎了上来。这让她的心不由的跳了几跳,脸也觉得热了起来。有些慌乱的挪开眼光,正想找些话来说的时候,忽然响起的电话帮了她一把。随即她的注意里便被放下的电话的方榕脸上,那一抹无奈的笑容所吸引。
“榕哥,怎么了?是不是张老板的电话?”
“没错,是张老板的电话,他们已经把书托给四点的班车了,车号是3025。”方榕摇着头,又似无奈,有似好笑的说道。
“3025?那不就是那家伙的车吗?”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她有些忿忿的说道。
“可不就是?看来生意好点,连老天都会眼红,呵呵。”
“怪不得前面一说带书我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原来是应在这里了。榕哥,干脆这次咱们俩都不去了,我找明明帮我们去取,免得生气。你说好不好?”心底里抱怨了一声,小蒋勉力振作起精神说道。
“呵呵,小蒋,没那么严重吧?只不过是个比较讨人厌的司机而已,最多这次还是给他三十的运费好了。自己的事,怎么指望别人呢?难道别人一辈子都能帮你么?”
说完这些似乎有些离题的话后,刚还微微有点感慨的方榕又笑了:“既然你不想这么早回去,那等会你看店吧,我找辆三轮车去取。喂,别噘嘴呀,据说噘嘴是傻丫头的专利,你不会想告诉我你还是傻丫头吧?”
“讨厌啦!榕哥就知道欺负我。”微红着脸说完后,她站起身逃跑似的闪出了店门。
“我是不是在这里待的太久了?”有些恍惚的望着她娇俏的背影,方榕的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么一个问号。
“榕哥,我已经和隔壁的老金头说好了,你一会直接去推他的三轮车就行。”一进门,小蒋就风风火火的说道。
“嗯,小蒋真是越来越能干了,呵呵。”方榕笑着摸出一根烟,刚要点燃,忽然又停住:“小蒋,有没想过自己开间书店?”
“什么?榕哥,你别开玩笑了,这聊城有咱们这家三泰,还有谁能指望开书店过活?你该不是不要我了吧?”说到这里,小蒋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刚还笑嘻嘻的脸上也布满了惊疑不定的疑云。
“什么话,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你小脑袋怎么就会联想到那里?”低头点上烟后,长长的吐了个烟龙,方榕轻笑着答道。
“吓我一跳,还以为我做错什么,你不要我了呢,嘻嘻。”嘻嘻笑着,好似从没表现过刚才那番惊疑模样的小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你刚才说聊城有了咱们三泰,就没人会指望开书店过活,这句话错了。”放下手中的书本,又抽了口烟后,方榕忽然正色说道。
“嗯?什么?”重新拣起书本的小蒋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这三年来,方榕很少这么正色的说过类似生意方面的话题。尽管在不经意间,他常常说出和做出些让她暗暗佩服不已的事情来。
“当初我来到聊城,那会这里除了新华书店,再没有一家书店,但是到了现在,你算算这街面上一共有几家书店?”
“除了我们和新华书店,还有五家,可是他们五家做的加起来也不到我们一家啊,怕什么?”小蒋不解的问道。
“尽管他们生意不如我们,可是能维持到现在,也说明生存的空间蛮大。所以与其说是你说错了,还不若说是我错了。”伸手又从柜台上的烟盒里摸出根烟对上火后,方榕说道。
“又怎么说是你错了?”奇怪之下,小蒋都忘了伸手扇面前缭绕的烟雾。
“如果光从生意的角度来看,当时我开这家三泰的时候,应该一口气在聊城的各十字路口,同时开上五到六家书店的,那样的话,到时候我集中进货,分散销售,各个店之间还可以相互调书,不但成本低了,而且规模也大了。如果做到那样,才真正可以说,除了我们之外,在聊城不会有人指望开书店过活了。”有些懒散的半躺坐在那里,方榕慢慢的说道。
“榕哥,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这么做呢?”闭上眼睛想了想,马上明白过来的小蒋有些遗憾的问道。
“当时没想到啊,呵呵,我也是最近才想起来的。”方榕笑道。
“要是当时你就想到的话,哇,榕哥,你就是大老板了呢,嘻嘻。”小蒋有些神往的说道。
“我最近还想到了些别的,想不想听?”深吸了口烟的方榕又微笑着说道,镜片后的眼神里闪烁着一股光芒。
“当然要听了,榕哥你快说。”被挑起兴致了的小蒋站起身,挪动椅子放在方榕面前一米多远的地方,坐下来催到。
“其实这个想法以前就隐约的有了,不过现在才算是逐渐清晰了起来。”有意无意的坐直身子,稍稍的拉开距离后,方榕又说:”以前只是朦胧的知道做生意最好做独行,那样利润才高,可是究竟做那行才算是独行,心里却没有底。直到最近,从书店红火这件事上,我有了点明悟。”
“什么明悟?榕哥别买关子啊,快说。”小蒋催到。
“小蒋,我来问你,这聊城在以前没开放的时候,最早由政府控制,涉及到咱们具体生活的企业和单位都是那些?我是说和咱们生活息息相关的部分,不包括行政那一块。”
“不就是书店,粮站,百货大楼,还有煤厂啊那些吗?”小蒋有些不解的问道。
“没错,几乎所有的城市,不管大小,不管贫富,我发现每个城市里政府最早设立的,都离不开这些部门。有了这个发现后,做生意具体该做什么,不就很明显了?”方榕在烟灰缸里摁灭手中的烟头,笑了笑说道。
“哦,我明白了,你是说……”稍微愣了一下后,小蒋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不过随即又略显沮丧的坐了下来:”现在几乎各行各业都有人做,现在明白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要是早十年明白还差不多。”
“呵呵,谁说没有用?在大量普遍的状态中,特殊和例外的情况只会让有准备的人发现。今天就算是给你出个考题,聊城现在还有那行还没有人去做,算是独行?奖品就是这家书店。”淡淡的笑着,方榕冷不定丁说出了类似玩笑的承诺。
“榕哥你别逗我了,店子就算你敢给,我还不敢要呢。”顿了一下后,感觉不很对劲的小蒋站起身,把椅子拖回自己的那头,临坐的时候,忽然低声幽幽的问道:“榕哥,拜托你以后别开这样的玩笑,我不喜欢。”说完就低着头坐下,拿起书看了起来。
被她忽然异与平常的语气和神态弄的有点尴尬的方榕一愣,正想开口,店内走进一个人来:“方老板,我来取回信。”
“榕哥,韩家寨的韩老太爷找你什么事啊?”眼看着那人走远了,原本一直低头有些闷闷不乐的小蒋还是没忍住心头的好奇。因为对生长于聊城的她而言,这个韩家寨的韩老太爷身上有着太多的神秘和传闻中的光环。
“说是想见我一面,叫我方便的时候去韩家寨一趟。”淡淡的笑着,方榕顺手又点起了一支烟。
“这就有点奇怪了,听说这几十年里,别说外人,就连他们韩家寨的人都很少见过这个老太爷的面,我以前有个同学,她家就是韩家寨的,她就从没见过这个寨子里辈份最高,也最神秘的老人。他怎么会忽然想到要见你呢?真是奇怪。”她心中些微的不快瞬间就被满心的好奇所淹没。
“这我也不太清楚。”方榕还是淡淡的笑着应到。
“那榕哥你什么时候去呢?”
“看情况吧,我回信说我得便的时候就去,如果不出意外,三天之后我就去。对了,小蒋,你真的不要回家看看?”方榕站起身来问道。
“我今天早上已经给我妈说了,咱们店今天要忙,要很晚才回去呢。”“那好,我看这天快要变了,你赶紧回去穿件衣服,等下我去取书,你看店。”
“呀,真的,刚还好好的天,这会怎么全阴了?”站起身来到店门口,抬眼望天的小蒋讶到。
刚还只是多云的天际,此刻就连半遮半掩的太阳都躲在阴云后面不见了。北方的四月天,还未脱尽料峭春寒的凉意。天气一变,人就能感觉到冷。只穿着薄毛衣没穿外套的小蒋确实需要加件衣裳。
“那榕哥我先去了。”话音未落,人已经走远了。
逐渐暗了下来的书店内随着她的离去,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坐在暗影里的方榕,在不时亮起的烟头和黯淡天色的映照下,像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塑,静悄悄的座落在那里,凝滞的就似乎像他身上那段无人知晓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