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新上任的、官庄公社主任老赵的口头禅来讲。
那就是:
我们这些基层干部,往往在做工作的时候,遇到群众不理解、不支持,甚至是存在着误解...这种情况,我们身为一名以高标准要求自己的基层干部,是可以理解的。
对此,我们应该是要有所心理准备的。
啊...我们得需要和群众多沟通,多交流,好好将这项正册、它到底好在哪?
啊...我们要有足够的耐心,要有足够的宽容度。
去和那些文化水平有限、认知能力存在着缺陷,觉悟目前来说还不是很高的社员们,多交流、多沟通。
啊...要尽力争取。
在推行任何一项、涉及到群众重大利益的正册之前,要让群众们意识到这项新正册,能给他们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好处!
以前的三十里铺大队长老赵,其实他就是个大老粗。
只因三十里铺,地杰,但人不灵。
进入新社会后,乡绅们基本上都嗝屁了,以至于实在是选不出什么人才。
那就只能矮子里面拔高个儿...这才把当过几年兵、能认识几百个字的老赵,给整成了生产大队的大队长。
以上他所说的这些话,当然不是老赵抽着旱烟、自个儿拍脑袋想出来的。
而是公社里的干事。
从报纸上、从收音机里,这摘录一点、那里去汇总几句。
最终东拼西凑,好不容易替老赵凑出来的。
现在已经身为官庄公社主任的老赵,他的水平尚且如此?
而其实一天都没当过干部,更不了解职场里面运行规则的谢五科,他的水平,自然也高不到哪去。
所以。
谢五科这个人,你别看他表面上混的挺风光,在脂米城里混的跟个二五八万似的。
但其实。
他很多时候干的事,大部分都不着调,他内心深处的认知往往也非常肤浅,根本就上不了台面。
大家伙对此心知肚明。
只是大多数人敢怒不敢言,甚至有些人还喜欢站在一边,默默看他的笑话罢了。
而像谢五科这样的人,在这个年代,居然还能混得风生水起?
只不过因为大环境的影响。
是因为身处劣币驱逐良币的背景下,才能让这种谢五科小人得志而已...
这家伙是凭借着胆子大、敢于争斗,敢去拔胡须而发展壮大起来的。
不过风向这玩意儿,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
谢五科受限于他自身的出身,和所处的圈子,以至于他的胸襟不广,眼光自然有也有局限性。
虽说这家伙。
隐隐约约已经感到风向在变,上面已经不提倡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要把谁给掀翻在地了。
可因为敢斗敢闹。
而尝到了这种行为、所带来的甜头的谢五科,一时半会儿还转变不过来。
——或许,玩其他的手段不太娴熟的他,也是在刻意逃避转变,想当只鸵鸟吧。
因此。
见现场的群众群情汹涌,反对声浪越来越激烈?
老是还幻想着只是群众中有坏人、怀疑是有人故意在那里带风向的他,‘嗖’地从腰间拔出驳壳枪,气势汹汹的冲到大门口。
陪同谢五科而来的‘战斗队’二头目、三头目悄悄对视一眼。
随后。
也陪同他们的老大谢五科来的大门处,一左一右,像两尊金刚。
伸手便把那些拥堵在大门处的社员们,给扒拉到两边站好...
“咋了?”
双手叉腰,站在左右护法中间的谢五科横眉冷眼,目光如同鹰隼一般,从聚集的群众脸上掠过。
“吵吵什么?吵吵什么!都给我悄悄的!要造反吗?”
震慑住了群情汹涌,议论纷纷的围观群众。
谢五科用手指、指着人群戳戳点点:
“刚才...是谁?谁在那里带头反对我为大家谋福利的正义之举?
格老子的...有种,现在就给你大大站出来!缩头缩脑的算什么驴旦玩意儿?”
等到他话音刚落。
因为离谢五科最近、受到他身上那股杀气,而有点畏畏缩缩往后退的前面的人群里。
先前开口诉说自个儿爱人,以前因为难产,结果到三十里铺卫生室来,才得到良好救治的那位汉子。
此时却逆流而上,“是我在开口反对!咋了,这位同志?
我很明确的告诉你:
像你这种表面上看,是为了大家伙好...但实际上,却是在挖断所有人后路的恶劣行为。
是极其错误的!是不得人心的,是终将会被广大群众唾弃的!所以...我坚决反对!”
“妈的!反了你?”
眼看自己的大事,就要坏在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汉子手上?
有点气急败坏的谢五科,将枪口指着那汉子的额头,“说!你跟大大老实交代,是不是背后有人指使你这么干的?”
“没有。”
被枪指着脑袋,那汉子心中自然有点慌。
但整个人却是很坚定的,又往前迈了一步,“我就官庄公社街道上一普通居民,没钱没势,也没当干部的亲戚。
是一个平常靠在建筑服务社、食品站屠宰场干点零工,挣点生活费的底层群众。
我向老人家发誓!没人指使我,甚至平常都没人愿意正眼看我一眼!我哪有什么利用价值?”
原来对方却仅仅是官庄公社街道上,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普通居民?
妈的,老子在脂米城下馆子都可以挂账的!
像眼前这种没钱没势没来头的家伙,谁给他的胆子,竟然敢当众跳出来反对自己?
气的谢五科咬牙。
只见他右手举枪。
左手高举,随后猛然扇下!
‘啪’的一声,当即便给了那汉子一记响亮的耳光!
扇完耳刮子。
犹自不解气的谢五科左手搭在手枪上,借助扇耳光下滑之势,迅速拉动枪栓。
‘咔嚓’一声将子弹上膛:“狗东西!不老实是吧?敢在老子面前玩花活,你小子恐怕还还嫩了点!
说,老实交代!
你背后的主子到底是谁?要不然的话,信不信老子今天立马就崩了你?”
“没人煽动我反对你烧欠条的行为!”
那汉子挨了一耳光,但眼中的神色却越发坚毅起来,“如果非得说,是谁在鼓舞着我这么做?”
‘噗噗噗——’
汉子用掌心使劲拍打自己宽厚的胸脯,“那就是我的良心!是我的良心,驱使着我得站出来阻止这种、危害乡亲们切身利益的坏人坏事!
怎么,你的阴谋诡计被揭穿,恼羞成怒、想杀人灭口了?那就来吧,对准啰...来,朝我这里打!”
‘噗噗噗——’
汉子一边怒斥已经青筋爆起,狂怒情绪,明显快要到达临界点的谢五科。
一边把他的胸脯拍的砰砰直响,端地是摆出一副悍不畏死、敢于挺身而出、勇敢对抗邪恶的架势!
这下子...
现场的气氛,猛然就变得极为紧张起来!
火药味浓烈,杀气腾腾!
那汉子摆出一副不怕死的样子,而谢五科这边呢,顺风顺水的混了这么多年,何曾当众受过如此挑衅?!
面对对方的怒斥?
作为脂米县城里势力最大、战斗力最强悍,这么多年不知道干翻了多少对手的谢五科。
可想而知。
在这种形势下,他是不得不做出强烈回应的!
否则的话,谢五科多年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威名,必将毁于一旦。
作为某支战斗队的头目的他,个人威望,以及可止小夜哭的赫赫凶名,这可是谢五科赖以生存的基石!
如果威名受损。
以至于他以后震不住人了,那些谢五科以后在他的队伍里,哪还有什么号召力?
只怕他手底下的二头目、三头目,那些家伙早就存有的夺权之心,势必就会急剧膨胀!
一旦时机成熟。
这些家伙,必定会对谢五科群起而攻之,分分钟就会把他撕成碎片!
所以...
“啪嗒——”一声轻响。
脖子上青筋暴起,脸红脖子粗的谢五科打开驳壳枪上的撞针。
从牙缝里,蹦出几个杀气腾腾的字:“老子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是谁在背后指使你这样干的?!”
“没人指使。”
对方身上那股凛冽的杀气,汉子是明显感觉出来了...谢五科这家伙,恐怕是要来真的了呀!
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
汉子额头上虚汗直冒,但嘴却不服软,“这是我看不惯你的恶劣行径,所以自发站出来的!没人指使我,而且...也没有人可以指使我这样做!”
“好,嘴硬是吧?”
谢谢五科的脸上,显露出一股嗜血狰狞,“你大大我今天倒想看看:到底是你的嘴硬,还是老子的子弹硬!”
只见他食指弯曲。
很明显,这家伙马上就要扣动扳机了!
黑压压的人群慢慢往后移动,但却没一个人敢发出丝毫声音。
在场的,不管男女老少全都瞪大着眼睛,满是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而站在办公室后门、透过房间,将前面大门处发生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的叶小川。
不由把眼神往右上方微微一瞟:那边是由沐晴沐娜姐妹,以及阿姿三人共同拥有的小二楼。
一楼是县供销社,特地在三十里铺设立的综合门市。
二楼是沐晴沐娜,以及阿姿的住房。
而在楼顶。
有一处突出来的楼梯道,这就相当于第3层楼那么高的高度了。
而在楼道顶部,用几条麻袋作为伪装。
里面正正趴着一道黑影,他手中狙击枪的瞄准镜,在上午时分的阳光下,突兀反射出一丝亮光。
光斑来去匆匆,一闪而逝...
除了偶然注意到楼顶有异常的叶小川,估计在场那么多人,恐怕还真没人察觉到这一情况:
在100米开外的楼顶,居然还埋伏着一名狙击手!
其实,这也不能怪在场的吃瓜群众们,全都麻痹大意。
只因他们全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谢五科与那位不知名的汉子之间的争执上去了。
哪能知道在自家身后的楼房顶上,居然有埋伏?
淡淡瞟眼那位狙击手。
叶小川缓缓收回目光,一边悄悄将意念力,作用于谢武科手上那只驳壳枪的撞针。
让他无法抠动扳机、让他手中的枪也不至于意外走火之外。
叶小川还一边朝着人群中,也是刚刚挤过来看热闹,想一探究竟的孙平安努努嘴。
得到暗示的孙平安,朝着叶小川点点头,表示他明白了叶小川的意思之后。
随后,这家伙就拼命的往前挤,准备上前阻止这场冲突!
而在大门处。
被气的七窍生烟的谢五科牙关紧咬,恶狠狠地用驳壳枪指着那汉子的头。
而他的食指,已经在一点、一点的慢慢弯曲...
看得出来:
他,实际上,此时还是有点没有真正下定决心,谢五科也不是真心想当众朝着那位汉子开枪!
众目睽睽之下,只因别人提出了点反对意见,就贸然开枪?
这种行为,搁哪,哪也有点说不过去啊!
虽说。
前些年死在谢五科手下的人,其中任何一个,都比眼前这汉子的来头大。
那些丧命于谢五科手中的人有大夫,有教师,有干部,也有普通职工,当然也有别的战斗队成员。
但毕竟...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而这几年,众所周知...风向又有所不同了。
所以谢五科,如果真要把这汉子给当众剁了...接下来,只怕他这家伙,自身多多少少也会遇到些麻烦!
处理人不一定简单,但处理起后续麻烦,那就一定很麻烦...
更何况。
真要闹出人命了的话,谢五科原本想捞取一个‘急公好义、敢于为了维护广大群众利益挺身而出的’的好名声的打算?
岂不就得彻底落空了?
因此。
被僵的下不来台,怒火攻心,另一方面内心又纠结无比的谢五科。
他抠动扳机的速度,是非常非常的缓慢...
叶小川估计这个时候的他,内心其实是非常非常渴望能出现一个转机,出现一个、能让彼此都能下得到台来的合适理由!
好让他在不丢失脸面的情况下,顺利收回驳壳枪。
毕竟,开弓没有回头箭。
扣下板机容易,且不说眼前这条活生生的生命将会灰飞洇灭。
就说谢五科开完枪之后,要想事后片叶不沾身、不沾上任何一点因果?
那几乎不可能!
所以。
这个时候的谢五科,其实他内心是非常非常不想开枪、是非常想找个借口就坡下驴的。
只可惜。
站在谢五科身后、一左一右那两个战斗队头目,不知道是在那里装傻呢,还是他们俩真不懂音乐?
之间两家伙手中各自提着一支枪。
只顾全神戒备的站在那里,只顾摆出一副预防围观群众反扑的架势。
哪有半点劝自家老大收手的意思?
正当谢五科的食指一点、一点的弯曲,驳壳枪扳机一点一点的被扳动。
眼看撞针微动、枪膛里的子弹即将出膛...
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