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五科在那里纳闷:
明明自己是在替大家伙办一件好事,咋还有人不乐意了呢?
用脚趾头想都能想明白:一把火烧掉了卫生室的欠条,大家不就可以旧账不管、大家不就可以不用还了吗?
真要把这事办成了。
大家得到实惠,而谢五科自己也能捞到一个‘急公好义,勇于出头,替广大群众争取利益’的好名声。
妥妥利人利己的好事一桩嘛!
而至于说三十里铺卫生室,会因此遭受经济损失...这就不在谢五科考虑的范围内了。
因此。
既然摆明了这是一件好事,可...这些人,咋就不识好赖,分不清是非对错呢?
咋了,难道现在的人都愿意当羊白劳,都甘愿忍受三十里铺卫生室的赚他们的钱
谢五科不信!
只因他知道生产队里的那些社员,平常为了节约一根火柴,甚至都不惜让自家娃娃举着黄麻杆,去隔壁邻居家借火。
这些仔细惯了、艰苦惯了的社员们。
他们为了省下几个理发钱,平常都是用剪刀在家里自个儿理发...甚至为此,把大人、小孩剪成了癞痢头”、“坡改梯”。
那也是在所不惜的!
丑点就丑点吧...只要能省钱就行。
乡亲们为了省钱、为了应付这老天给的难肠。
每年生产队分到新粮的时候,社员们甚至还会把自家分到的新粮食,全都拿出去卖了!
然后再从鸽子市场上,买一些陈粮回来吃。
而他们之所以这样做?
其实,无非就是为了贪图新旧粮食之间、存在2分钱的差价而已...
想想,陕北的乡亲,他们平时都节俭到这种程度了!
而如今。
自己出面办了件大好事,让他们一下子就省下了10块,甚至是20块、50块的欠款?
乡亲们,又有什么理由来反对呢?
觉得自己想的没错,猜测的正确的谢五科,忍不住狠狠的吐了口老痰!
心中暗骂:
刚才出声反对自己烧欠条的人,绝对是人群里的少数,肯定是其中有些不怀好意的家伙,在那里带头瞎起哄。
是在那里故意带节奏!
谢五科咬牙:妈的,群众中混进去了坏人啊...而其他的大多数群众,却保持着沉默?
也不知道大家齐动手、群众全动员,合力把那坏家伙揪出来、当众暴打一顿。
大家伙可以以这种实际行动,来支持一下下老子的正义之举啊!
他大大的...这小绵羊,居然没有一只敢蹦哒出来跳一下?
气死我了!!
今天的事情发展结局,有点出乎人的意料...
先前。
谢五科坐在办公室里,强烈要求佘医生和张海丽,把以前病人打下的欠条拿出来烧掉。
刚开始。
围在屋子外的那些吃瓜群众,还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看热闹,几乎没人跳出来说支持,更没人站出来说反对。
毕竟,能意识到谢吾科此举到底会给大家带来什么利与弊的人,还是少数。
而现在!
为什么反对声浪,会突然之间就变得猛烈起来了呢?
那只因此时,站在后门那些原本以为“烧欠条”是件好事的病人。
他们但现在却深刻意识到了:如果真要烧掉以前的欠条,最终受害的,必将还是十里八乡的所有受苦人。
搁在以前的话,那些有钱人没了就没了呗,大家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但三十里铺卫生室,要是真办不下去,哎哟...这可真的大大不妙了!!
以后这十里八乡的乡亲们,再有个头疼脑热、有个生疮害病啥的。
又上哪去找这么价格亲民、对病人如此照顾的卫生室?!
这可不行。
所以...生怕自己的利益受损那些患者,以及他们的陪床家属。
此时,他们已经开始分头行动。
大家纷纷从医院的后门、通往前面的甬道之中出去,各自跑到前门去把“为什么烧掉欠条,大家都会受害”的道理。
把其中的门道向那些围观群众,悄悄一说...
最终这个观点一传十、十传百。
这下子!
原本聚集在前面看热闹,认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那些吃瓜群众们,顿时个个都不乐意了!
要说广大生产队里的社员,他们干啥最积极?
他们最积极、最乐意干的事。
其实并不是生产队干部,还有公社里派来的驻村干部,晚上召集大家伙开会学习...那玩意。
别看生产队的社员们表面上看起来很积极,一副认真聆听,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反复咀嚼的模样?
跟老牛反刍似的!
但其实...社员们到底愿不愿意听,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恐怕只有他们自个儿心里才清楚!
只不过你不说我不说,大哥和二哥彼此都差不多,大家伙真没必要较真。
生产队的社员愿意干的事?
既不是开会聆听指示,不是听干部们长篇大论分析国际形势。
也不是跑到台下去,指着台上弓着腰站着的那些家伙,痛陈他以前犯下的种种不是。
更不是朝着台上扔烂白菜帮子,鸡蛋、鞋底儿...
说实话。
台上撅着的,和台下站着的人,彼此搁在以前的时候,其实大家都是一个庄子里的人。
指不定大家伙儿之间还沾亲,说不定还是本家哩!
所以无论谁贫谁富,真正在农村里,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平常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所以那些即便生活条件稍微好一点,拥有的土地稍微多一点的人,他们做起事来,谁也不可能太过分。
相反...那些土地稍微多一点的人,他们平常待人其实通常都很客气。
遇到村里需要修水渠、打井啊,或者是捐资盖学校、修建庙宇啊之类的事情。
那些经济条件好一点的人,土地多一点的人,他们其实捐资还属于最踊跃的人。
人兜里的钱稍微充裕一些,必定就会更加注重脸面、会去追求一些更高层级的东西。
所以捐资助学,扶危济困?
这种善事若是没点经济实力的话,一是做不到。
二来呢。
要是家里的地不多,粮食不多、钱不多的人...只怕也不会去追求那种高层级的、能给自己提供情绪价值的事不是?
而且那种土地多,就代表他家的农活多的人,一到农忙的时候,还不得雇人干活?
而农活这东西?
真出了力和假出力,从表面上是很难看得出区别的。
但一到秋收的时候,帮忙干活的人,当初到底有没有使坏?
这差距,高下立判,谁也别想糊弄得了谁。
都是庄家汉,谁不知道这个道理:可以是糊弄天,大家可以糊弄着都来演戏,但千万不能糊弄脚下这片、千百年来养活了陕北人的黄土地!
干活的时候糊弄,到了收获的季节,土地自然也不会给予他好的回报不是?
所以。
乡亲们平常跑得最快、最乐意干的事,并不是开会、也不是去批评谁。
而是关乎到他们切身利益的事!
哪怕只关乎到一丁点、涉及到哪怕只有几毛钱的事,生产队的乡亲们也会干得很起劲!
就像现在。
大家会忽然明白过来:三十里铺卫生室...得让它存在,千万可不敢让它垮了!
如若不然。
以后自家娃娃要是撞伤了腿,自己弄坏了胳膊,家里的老人身上有点什么不舒服?
或是自家婆娘再生孩子,想要跑到卫生室来接生的话...到时候,三十里铺卫生室真倒塌了?
自个儿又上哪去找设备这么先进,医疗技术、和服务态度都这么好的、又还可以赊账的卫生室??
所以。
现场的吃瓜群众们,从沉默的大多数,一下子就变成了三十里铺卫生室坚定支持者!
大家伙似乎已经达成了共识:
卫生室允许那些、暂时无力支付医药费用的病人打欠条。
允许他们以后有了钱,经济缓过劲来了,然后再慢慢还债...
此举,既能解决经济窘迫的病人看病难、无钱看病的问题。
同时。
三十里铺卫生室,也不至于贴钱替大家伙治病,更会因为资金流断裂而倒塌。
这样一来。
卫生室得以继续开放下去,能维持它的正常经营,而那些贫困病人,也能看得起病。
这种做法?
其实是最贴合实际,无论对卫生室、还是对病人来说,都是一种非常好的解决方案!
既然所有的吃瓜群众,包括那些病人以及他们的家属,对此都达成了共识。
于是乎。
现场的反对声浪,便变得越来越激烈,“我是窦家仡佬大队,一名普普通通的社员!
现在我要对此表个态:我坚决反对烧欠条这种损人不利己、只顾眼前,不考虑长远的缺德行为!”
“是啊!”
“算我一个!我也反对烧欠条这种行为!”
只见吃瓜群众中,跳出一位魁梧汉子。
“我,官庄公社街道上的普通居民。上次我媳妇到三十里铺卫生室来接生的时候,因为脐带缠绕着胎儿,结果难产!”
“最后还是人家杜鹃姑娘,不辞辛劳,不辞劳苦、整夜整夜陪伴着我媳妇儿。
不断给我媳妇儿鼓励,给我鼓媳妇儿鼓劲,还动了一个小小的手术,最终才得以母子平安!”
只见那汉子使劲跳上窗台,转身对着围观的、黑压压的人群高声吼道:
“当时,由于抢救的费用比较高,而我呢,没固定工作,所以家里也没啥钱!”
“没办法了,我只能厚着脸皮,向人家三十里铺卫生室申请医药费延期!”
“乡亲们呐!”
说到动容处,汉子忍不住泪如雨下!
“乡亲们呐!你们可知道,人家三十里铺的佘医生二话不说,当场就在欠条上签了字!”
“最后,呜呜呜...还是我爹我娘,勤扒苦挣的,牙缝里抠出来一点钱,才还掉了一部分,欠人家三十里铺卫生室的医疗费!”
汉子莫把眼泪。
随即满脸堆积着怒火:“说句丢脸的话,我这个没用的男人...到现在。
还欠着人家三十里铺卫生室26块5的债哩!
人家卫生室的同志,来催过我吗?没有!人家给我算了一分钱利息吗,我向着煤油灯火,向着太阳发誓...没有!”
“三十里铺卫生室,这是多好的一个单位呀!”
汉子泪如雨下,但怎么也浇灭不了他脸上的怒火!
“乡亲们呐!”
“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一想:咱们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到三十里铺卫生室里来看病。”
“大伙说说:这里面的医生,有没有像中心医院的那些公家医生,给我们摆脸子?”
“没有!”汹涌的人群之中。
对于这个问题,大家倒是回答的异口同声,“这里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同志,他们对我们的耐心,都非常非常的好!
绝不会像官庄公社的卫生院,那么冷冰冰、爱理不理的!”
汉子抹泪。
“是啊!那乡亲们,咱再摸着良心说句话:三十里铺卫生室,他们的收费贵不贵?他们用药重不重?”
“不贵!”
人群里有个老太婆,嘶哑着声音回道:“老婆儿我经常感冒,额只要来三十里铺卫生室开药,人家这里的医生,顶大也就给我开上两颗药疙瘩
总共才花2毛7分钱,包管就能把我的老毛病给治好!
换成以前的话?
我在我们当地村卫生室,还得花4毛3呢!要是去中心卫生院,那可就更不得了了,乖乖...动不动就给我挂水水!”
一犬吠声,百犬吠影。
现场有了那位汉子、有了那位老太婆的现身说法?
原本袖起手、作壁上观的那些吃瓜群众,顿时就觉得“烧欠条”这事儿啊,真还不是与自己无关的闲事。
而是事关自己的切身利益。
事关自己、以及自己家人们以后看病的福祉啊...那哪还看热闹?
大家必须得有力出力,齐心协力的共同阻止这事儿啊...要不然,以后自个不照样得倒霉?!
“反对!我反对烧欠条!”
“对,谁要是敢烧欠条,信不信老子一扁担砍死他?”
“就是!做人要凭良心。人家跟咱治好了病,还允许咱先赊账,还要咋的...还想把人家三十里铺卫生室,彻底吃干抹净是不是?”
“毛驴啊!能想出这种绝户馊主意的...那绝对是纯纯的牲口!”
牲口??
原本坐在办公室里,自认自己个儿已经彻底掌握了斗争主动权、话语权的谢五科。
他先是一愣!
随即,便勃然大怒!!
妈的,这是骂谁啊?
你家谢五爷...我好心好意的替大家伙出头,替大家伙争取福利?
好心没好报不说,居然还被这些疯狗给倒咬了一口?
那还得行?
老子在脂米城里混迹这么多年,谁敢这样子羞辱老子...干,今天我谢五爷,非得好好干他们一场不可!!
别拉着...谁来也不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