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这对生活在深山老林里的父母,他们榨油的手艺很高超。
虽说只是比平常的榨油匠,用同等数量的油料作物榨油,只能多出0.5成油而已。
但架不住三十里铺连同白家沟那边,种植的菜籽、胡麻、葵花籽、花生这些油料作物数量多啊!
粗略估计,那最少也是10万斤规模以上的。
哪怕小马的父母榨出来的油,仅仅只是比别人多5%?
但是能多给三十里铺大队带来的经济效益,那是相当巨大的!
说句不好听的话。
哪怕叶小川给这两位榨油高手,每人每个月开出100元的高工资,其实算下来的话,那也是相当值得的!
——本身榨油师傅就属于技术工种,属于匠人。
他们的工钱通常都在1.5元以上,就这,主家还要管饭管烟。
而老马的父母,属于技术精湛的榨油高手,有了他们俩的到来,相信三十里铺的榨油坊,每年最少、最少可以额外增加5000块钱以上的纯利。
工钱高一点,又怎么了?
所以。
当叶小川驾驶大货车来到甘泉县境内,并顺利找到进入小马父母隐居地点那条岔路口。
叶小川便吩咐瑶妹、陈雅菊两位姑娘留在车上,打算自己一个人进山去,亲自请那老两口出山。
没成想。
初初来的黄土高原,看啥都很稀奇,看啥都觉得挺好玩的陈雅菊,却吵着非得要跟着去!
看她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叶小川也不太好拒绝,但车又不能不看。
毕竟车上还拉着那么多茶叶、鱼干。
别说什么这个时期风清气正,大家伙路不拾遗的...如果说某个庄子里不怎么丢东西,这倒是有可能的。
毕竟这个时期。
各地各村对于外来人口,盘查的很紧,哪怕社员之间跨乡去走个亲戚,都还得去当地的民兵队报备。
得向当地民兵队报告来几个人、都是些什么成分?
是什么样的亲戚?
打算来住几天...等等,这些都是要向民兵队报备的!
特别是家庭成分不好的人,在这方面尤其得小心一点...
由于社员们聚集在庄子里,外来人口少,所以乡亲们平常很少丢东西,这倒也不稀奇。
像甘泉县这种地处交通要道的地方?
尤其是那些居住在路边的社员家,哪有不丢东西的?
别说他们的鸡鸭一到晚上,就非得好好关在家里,不敢继续让鸡鸭待在窝里面了。
说句毫不夸张的话:要是谁家的晾晒在外面的床单被套、破衣服烂裤子。
要是忘记收?
到第2天起来,那铁定会没踪没影!
甚至就连他们晾晒在窗台外的破布鞋,恐怕也难逃厄运...
群众中,其实也是有坏分子的!
而如今。
陈雅菊非得闹着想进山去看看,想看看陕北这边的黄土高原,究竟是个什么样?
这边的人居住的窑洞,他们的泥巴,他们的土院...等等一切,都让陈雅菊感到很新鲜很新奇,她就想去看看...
——这也是一位被南泥湾、被金光闪闪的宝塔给迷住了的姑娘!
没办法了。
叶小川就只好先问问,“瑶妹,如果留下你一个人在这里看车,你怕吗?”
“不怕。”
瑶妹笑笑,“都是解放区的天,我不还不信会有什么妖魔鬼怪...哦对了,我还带着真理呢!怕什么?”
一边说着。
只见她一边从包里掏出一把短火铳亮了亮,“我这把火药枪,还是我娘给我的呢!
我娘说了,外面坏人多,谁要是敢打我的歪心眼的话,就只管崩了他!”
看她举着枪摇头晃脑,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叶小川从自己腰间拔出驳壳枪递过去。
“你那是小孩过家家的玩意儿,真要遇到歹徒了,哪能顶事?”
“喏,拿上。”
叶小川开口道,“这里虽说是革命老区,乡亲们多半都很淳朴。
但像在县城郊外这种小公社的街道上,还是有不少无事可做的返城知青,这些家伙精力旺盛的无处发泄。
又仗着他们是地头蛇,再加上当年让他们去上山下乡,这些家伙感觉吃了亏,心里正憋屈着哩!
成天四处瞎逛到处找事儿,无事生非的坏东西真还不少!”
“这里,也有二流子?”
叶小川的话,显然让瑶妹吃了一惊,“这里可是老区啊,怎么会呢?”
“正是因为这里是老区!”
叶小川摇头,“这里有些后生仔,生活中过得很窘迫,以至于他们的斗志比别处还更为昂扬一些...毕竟,值得他们拿出来炫耀的东西不多!
所以此地有不少回来的知青,总以为天下是他们打下来的,理应得到优待。
但奈何现实窘迫,天天吃的不是洋芋叉叉,就是洋芋蛋子。
偶尔能尝上点猪油渣,那都算是开荤了!”
已经算得上是半个陕北人的叶小川,把枪塞给瑶妹:
“生活艰难,但他们心中的优越感又爆棚。以至于搞的这些家伙,心里老是七个不平八个不忿的...所以就爱没事找事儿,无风也爱起点浪...拿着!”
临走之前。
叶小川不忘叮嘱一句:“真要遇到那种前来找事,蛮不讲理的混混...你先鸣枪警告!
如果这些家伙还是不知进退的话,你就只管给我照着胳膊腿狠狠地打!不怕,有我哩。”
“哎,好!”
瑶妹回答得很干脆,“放心吧,小川哥,谁要敢来找事儿...我,我就崩他!”
别过瑶妹。
叶小川与陈雅菊相互搀扶着爬上斜坡,开始往小马父母家那边赶路。
其实。
刚才叶小川和瑶妹说的东西,真还没有夸张:现在是1975年,早几批回城的知青数量已经不少。
这些跑到外地去锻炼了好几年的家伙。
一旦熬过了最初的激情与冲动,被现实狠狠的扇上几耳光之后,才知道农村里的日子真他娘的不好过!
等到他们好不容易拿到回城指标,回到了老家?
却又没有那么多工作岗位来安排这些知青。
这些人眼瞅自个的年龄越来越大、工作又没着落,以至于想成家吧...感觉似乎真还没那资格。
在家里呆着吧?
他们自个儿的父母兄弟姊妹,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说话也是越来越排斥这些人...
搞得工人工人当不成,又坚决不想去当农民。
左右都是难啊!
当年的激情燃烧完了,剩下的,便是深深的懊悔和忿世嫉俗。
又见识了在安排工作、或者是回城的过程中种种不公的这些知青。
已经不是当年纯洁的像白纸的小年轻了,很多东西,如今已经忽悠不了他们了。
但又看不到希望。
以至于这些家伙整天就生活在苦闷、烦躁,彷徨和愤恨之中...
所以这些精力充沛,心中又有股无法消弥的怨气的回城知青,就很容易三五成群跑出来瞎晃哒。
而人一旦成群结队。
就很容易丧失理智,最终变成了一群乌合之众。
以至于这些灵魂无从安放、被生活摧残的没了希望,但心中又还不甘心的回城青年,有事没事的就爱惹点事出来!
因为一句‘你瞅啥’而打群架的知青,那简直不要太多!
也许在饭馆里吃个饭,谁的声音稍微大了点,谁稍微张狂了一点,立马就会惹到另一帮子知青对他群起而攻之!
所以在这个特殊年头。
要说社会上没有什么耍流氓的,这倒是真的;但打群架的事情,那简直是司空见惯天天有!
说句毫不客气的话:
就算狗夹着尾巴路过他们身边,这些家伙,铁定也会冲过去踢上几脚才肯罢休...
叮嘱瑶妹锁好车门。
将子弹上膛,只是撞针保险不要打开,随时做好自保的准备之后。
叶小川与陈雅菊,开始往深山徒步。
其实按理说。
上次小马的父母,得到了自己的明确授意之后,他们应该早就搬到三十里铺去了。
这不顺路经过吗?
所以不放心,但又对此很看重的叶小川,才打算来小马父母家看看。
往前走了足足有半个多小时。
两人终于爬上小马父母家,院外的那个斜坡,还没等二人露出头,便听见一阵阵的呵斥声:“老马!你个老东西翅膀硬了是吧?
想当年你从关中流落过来。
咱这里的乡里相亲,看你可怜才答应让你在这里落户!现如今你翅膀硬了是吧?
又攀上高枝了,就想把我们生产队给蹬掉!个驴日的,还是人吗你?”
另一道略带威严的声音响起,“二春同志!请注意你的言辞,我们要文斗,不要搞人身攻击!”
“是,队长同志!”
先前开口那人继续骂,“赵柳氏,你自个儿摸着良心想想!在咱们生产队里,这些年你活得自不自在?
喏,你前男人老赵头,嫌弃和我们庄里的乡亲们挤在一块儿,同吃同住同劳动吃亏,闹着非得要来山里单独居住。
赵柳氏你说说!
咱乡亲们是不是也没多说啥,是不是依了你两口子?
后来你家男人死了,你又找上老马这个野男人,两个人没羞没臊的躲在这深山里,过你们的神仙日子!
你倒是说说咱们庄里的乡亲,谁举报过你们,谁来管过你们两个没羞没臊的哈混?”
在陕北话里,‘哈混’等同于‘瞎搞’、‘乱搞’。
小马的父母已经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了,如今却被本地乡亲指着骂他们老两口,是瞎混,胡搞?
这就相当于赤果果的扇脸了!
陈雅菊听不懂陕北话,她只是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来严重的不友善。
所以陈雅菊眉头一皱,“小川哥,要不我们还是别去了吧?我看他们,好像有点像要干仗的样子?”
陕北人说话嗓门粗,语气也特别重,平常说话就有点像吵架。
陈雅菊这是担心叶小川凑上去,不正好撞在枪口上、结果莫名其妙的卷入了一场别人的纠纷吗?
“没事,这边的人说话就这样。”
叶小川牵着陈雅菊的手,缓缓爬上土坡,“不过,欺负人欺负到门上来了,这家伙,我今天非得好好收拾他一顿不可!”
非得收拾对方一顿?
叶小川自有自己的打算:首先,自个儿得让陈雅菊知道,陕北这边的民风虽说彪悍。
但自己也不是吃素的!
哪怕此处并不属于俞林专区管辖,更不是叶小川的地盘,那又如何?
只要背景够硬,在哪都好使!
就连后世卖拐那家伙,他还能在整个黑土地上横行无忌呢,自己的拳头与背景,难道还不如他?
今天叶小川非得要出头,其实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让小马父母觉得跟着自己走,是绝对安全的、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欺负他们的!
收人先收心。
不把人心收拢,又怎么能建设自己的忠实团队、又如何巩固自己的基本盘呢?
等爬上山坡。
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那熟悉的土院、依旧还是熟悉的那几孔干干净净的土窑。
只是与上次来不同的是。
这次赵柳氏家的院子里,黑压压站了很多人。
其中有拄着拐棍的白发老汉,也有戴着蓝色帽子,帽檐软塌塌的中年汉子。
而更多的则是面带菜色、头发枯黄的农村老妇女,年轻人则很少见。
只见院子里。
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两帮人马:小马的父母,与另外两位30出头的小两口站在一起。
而在他们对面。
则乌泱泱的站着一大群村民,其中还有几位穿着四个兜干部服、像是生产队干部模样的人。
由于两边的实力严重不对等。
人多势众的那一篇气焰嚣张,看样子他们已经完全控制了主动权。
而赵柳氏、老马与那小两口,这完全处于下风,他们偶尔也会辩解几句。
但他们只要一开口?
对方的人群中,自然就会跳出来一个泼辣娘们,那是唾沫横飞,手指乱戳的对着赵柳氏、老马等人一通疯狂输出!
那声音大的、骂的之难听呀,连附近的麻雀都不敢落在枣树上...
农村破辣娘们儿发起飙来,能不重复的吵一天一夜。
哪轮得到赵柳氏她们辩解?
“赵柳氏!你这个资本家的后代,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现在攀上高枝了,就想甩开乡亲们单飞,去过穿的是绸,喝的是油、手里捧着酱骨头的好日子?”
“啊呸!”
“老娘告诉你...没门!”
“他脂米县的三十里铺大队,混的好咋了,他们那边生产队的干部牛气又咋了?”
“这里可是延安地界!当年那个姓胡的领着大部队打过来,最后还不得夹着尾巴灰溜溜滚蛋?”
只听那婆娘用手背拍打着自己的掌心,‘啪啪’有声。
由于这娘们情绪激动,也不顾形象,连嘴角的涎水都流出来了。
“那边姓叶的生产队干部,听说混的挺好,但他还能来咱这边抢人?他还敢来咬一口老娘的乃子不成?
他要是敢来,你信不信老娘...”
忽然!
一道阴惻惻的声音响起:
“你谁的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