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都被蒙上了一层黑白色的滤镜，唯有母子二人是唯一的光彩。
无数瑰金色的细线从霍云儿体内向外延伸，又缓缓向内回收，待到彻底收束之际，整个世界再次恢复了正常。
霍雨浩额间那颗神秘的命运之眼缓缓收阖，再也看不见其踪影。
他只是沉默着，兴许是释然。
比起永无休止的解释或掩饰，这种方式确实来得一劳永逸，尽管它会伤透母亲的心。
霍云儿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唯有霍雨浩仍笔挺地站立在自己面前。
恍惚间，只感腿脚有些力软筋麻，霍云儿身体失衡地向后倒去。
霍雨浩下意识地想去搀扶，霍云儿却是自行稳住了身形，抬起素手示意霍雨浩的同时，又是用掌心捂着有些发白的嘴唇。
眼见此景，霍雨浩只是一声轻叹，绕到母亲的时候，随手变出一件外衣披在了母亲的身上。
“哧——”
空气传来一阵细微难察的啜泣声。
“雨浩……”
“妈？”
霍雨浩微微侧首。
“他……他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呢？”
霍云儿仍只是掩面啜泣，声音有些失调。
戴浩私生活的混乱程度已经完完全全地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他总是那套甜言蜜语，看到一个爱一个……”
她手掩着面，带着令人心碎的啜泣声，埋怨着那个曾经让她甘愿托付一切的男人。
甜言蜜语，看一个，爱一个……
霍云儿的一字一句，如同一把把可以伸缩的玩具小刀，扎进了霍雨浩的心房。
不疼，但让他有些难堪，尽管他对秋儿和冬儿是绝对的问心无悔。
“妈，我们回去吧。”
霍雨浩搀扶着母亲缓缓向林中木屋走去。
在他看来，情况还不算太糟，至少母亲还知晓是非，意识到自己受了蒙骗，愿意去指责。假以时日，或许可以从戴浩的阴影走出。
两人走着，霍云儿却是突然停住了脚步。
霍雨浩不解，却听霍云儿眼眶通红地抬头看向他道。
“雨浩，妈有最后一个请求。”
霍雨浩心头一紧，咽了咽喉头，没有说话。
他想先让霍云儿把谜底揭开，再考虑应允下来，然而霍云儿太了解他了。
“儿，你先答应妈妈好吗？”
霍云儿抓过他的手，以一种近乎乞怜的口吻问道。
“……”
不用说霍雨浩也知晓，一定是关于戴浩的事。他以尽量平和的语气，划出了一道冷酷的底线。
“我不会原谅他的……”
“那就杀了他吧，给他一个痛快，答应我好吗？”
却未曾料想，没等霍雨浩话音落下，霍云儿几乎是下意识地抢先说道。
霍雨浩心头一紧，只感到母亲灼烈的目光笔直地打照在自己的面颊，让他感到有些发烫。
在此之前，他是无法想象从母亲嘴里说出“杀戮”的字眼的。
但也确实印证，某种意义上霍云儿算是彻底放下了。只是想到亡灵骷髅一根一根钢鞭抽打在那个男人身上的情形，就已经让本生性悲悯的霍云儿受不了。
此种情形下，一个痛快的了断，已是最大的为善了。
戴浩的结局，对霍雨浩来说一直是个棘手的命题。如今霍云儿放下了执念，定了基调，其命运如何，只等霍雨浩题下。
霍雨浩平和的双眸底下，涌动着微不可察的暗潮。
“仇恨会蒙蔽你的双眼……”
他的耳畔仿佛仍萦绕着恩师曾经的教诲。
须臾之间，在霍雨浩眼中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我会处理的。”
他柔声回答道，将手轻轻搭在母亲的肩头，气息平缓地搀扶着她走向林间的木屋去。
……
待到一切归于平静之时，四下无人，万籁俱寂。
霍雨浩置身于大凶之地树冠围成的原型天空下，彷徨之中走到了那个木桩，手提着一挺数尺长的樵斧。
“咔——”
手起斧落，粗壮的枯柴应声裂至两半，锋刃深深地嵌入木桩。
“呼……”
霍雨浩粗喘数声，又用力将樵斧提起，平静如止水的双眸忽地闪过瑰金色的流光。
俄而，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被劈至两半的柴木竟如时间倒流了一般重新复原，回到了数秒前它待在的位置上。
“咔——”
又是手起斧落，柴木应声被劈裂，便又如时光被拨回那般，再次复原。
“咔——”
……
日落西山，天空泛起惹人寒战的昏黄，霍雨浩一遍又一遍地挥砍着那棵劈不完的柴木，所施加的力道更是一次比一次来得猛烈。
“啪、啪、啪——”
伴随着霍雨浩的每一次挥砍，戴浩被钢鞭抽得皮开肉裂的景象便会朝着霍雨浩的眼前袭来。
鞭笞、挥砍……两股截然不同的音调，穿越异度空间，达成了某种协奏。
“这杂种一定是那贱货跟别的野汉子乱搞出来的……”
“打！给我狠狠地打！”
“不要让仇恨，遮蔽你的双眼……”
……
冷漠的讥讽，诚恳的教诲……有关这段仇恨的一切过往，像一部陈旧的影片，不断地在霍雨浩面前闪烁。
最终，一切的一切定格在霍云儿最后的乞求上。
“给他一个痛快，答应我好吗？”
“咔——”
这一次，柴木没有再复原。
霍雨浩将手中的樵斧丢到一边，面对着平静的生命之湖，大声呼唤道。
“小白！”
只见他身后的空间被撕开了一道裂隙，样貌已有些许长开了的小白探头探脑着询问道。
“浩叔？”
霍雨浩转过身，伸手挥了一把额间的汗，仿若无事人般地问道。
“将亡灵里世界的时间换算成斗罗位面现实的时间，戴浩他被关了多久？”
小白将身子完全从空间裂隙当中挪了出来，手杵着脑袋思索着。
“嗯……把他带到那儿以后，你从神界待了一段时间，回来待了一段时间，又陪秋儿姐去了趟斗罗星系以外……”
“折合下来，怕是也快有十年了。这么长的时间里，除了你们算计深渊位面那一小段时间，每天刀削火炼，钢鞭伺候，昼夜不停……”
小白是一丝不苟地执行了霍雨浩留下的嘱托。
“停下来吧……”
“什么？”
小白闻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瞬间正起神色，向霍雨浩进一步确认道。
“浩叔，你的意思是？”
霍雨浩抱起脚边的一捆柴，走到小白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让他吃顿好的，然后送他去‘轮回’，不必再将时间精力浪费在他身上了……”
“小白，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说罢，霍雨浩越过小白，回眸授意道。
满脸写着的惊诧消退了几分，小白不再过问，只是点了点头，身形一转，便消失在空气当中。
霍雨浩怀里抱着柴正往屋内赶，双眸却是突然闪过一阵瑰金色的流光，转过身将目光聚焦在那昏黄的远方。
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两道倩影，分别伸展着蝶翼与龙翼，朝着大凶之地的方向缓缓飞来。
此刻内心澄澈如明镜的霍雨浩，嘴角微微勾起，释然而甜蜜，那两位仙子的欢快声仿佛已经传到他的耳畔。
“被今天的事耽搁了，两只小馋猫可得挨会儿饿喽，今晚得好好补偿她们一下才行……”
亡灵位面的黄昏中，伴随着手起刀落的血染焦土，铭心的仇恨、弑父的骂名、两代的恩怨……一切与戴浩的过往，都已如过往云烟一般，成为霍雨浩记忆中一段寻常的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