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既然是小倩的朋友，那就进去吧。”那鸨母拂帕勉强同意道，“不过，我们家小倩金贵着呢，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郭员外还在小翠那里等着呢。”
小倩缓缓走下楼梯，扯住哲文的袖子说道：“走，去我房间里聊。”
小倩的房间格外雅致，和满春院外的风景格格不入。
院外是张灯结彩的各色布条，非得打扮个花枝招展不可，男男女女在厅堂推杯换盏，搂搂抱抱，洋溢着桃色暧昧的气息。
可小倩的屋内十分简单，一张桃木床，寻常人家用的帘帐轻纱，用一木夹夹起，被单叠得整整齐齐。梳妆台不大，上有一三层小木柜，柜子里摆放着打扮梳妆时用的金钗钿合，泛着黄光的铜镜映出半个房间。
角落里是一架古筝、一把琵琶和一支洞箫，擦拭得一尘不染，再往右是一个书架，上面放着许多书册，哲文定睛一看，竟有前几日小倩所言的《孟子》和《济公李修缘》。
“喏，喝水。”小倩将桌上倒扣的茶杯摆正，倒了一杯清茶给哲文。
“谢谢。”哲文羞赧地接过，低声夸赞道：“小倩姑娘真是出淤泥而不染。”
“不呢，在我眼里，我的姐妹们根本不是什么污泥。”小倩倒也没有生气，只摇摇头说道：“她们或是穷苦人家的可怜孩子，因为吃不起饭快要饿死被父母转卖到了这儿，或是从小被人拐骗，被凶残的人贩子倒卖到此处，又或是像我一样……从小无父无母，被遗弃街头，让这院里的妈妈捡了回来……”
“哦，对不起……”哲文发现自己触动了小倩悲伤的心事，有些懊恼自己的不解风情。
“她们凭自己本事挣钱，不去做偷鸡摸狗之事，我觉得要强过许多人。”小倩义正言辞地说道：“胤朝真是个黑白颠倒的世界，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男人和女人都是人，凭什么只许男子寻欢作乐、夜夜笙歌，女子就只能沦为他们把玩、赏乐的对象？”
“小倩姑娘语出惊人，思虑超前，哲文实在佩服。”哲文的眼中闪动着别样的光芒，他从未听人如此说过，是啊，佛说众生平等，只这世界却将女子贬为男子的玩物、附属品，实在是不该。
“这么说，哲文小师父也同意我说的了？”小倩惊喜道。
“我到那道佛寺出家，就是为寻世界因果，佛法秩序。我的故乡在黄河边上，常年河水冲堤，百姓苦不堪言。许多良民家中因实在买不起粮食，自家地里又颗粒无收，故而忍痛卖掉了自己的女儿，留下儿子。从前我只觉得他们可怜，却从未想过，为什么卖的单是女子，儿子就可以幸免遇难呢……多亏小倩姑娘提点，哲文收获不少。”
“小师父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小倩笑靥如花，继而踟蹰着说道：“小倩有一事相求哲文师父，不知哲文师父是否愿意帮我这个忙……”
“你说。”哲文道。
“其实此事也不是为我，是为了我院中的众多姐妹们。”小倩铺垫着说道：“你可知你们寺最近得黄上御赐一批国库黄金，说要重塑金身，并打造几座全新的神像。”
“此事除寺中僧侣和朝中要臣外，几乎无人知晓，小倩姑娘从何而来的消息？”哲文惊讶地问道。
“这个你无需管了。”小倩呷了一口清茶，继续说道：“我们院中几个小姐妹在偷偷攒钱，想要早日为自己赎身，撕毁卖身契，过寻常人家的简单日子。听闻了重造佛像的消息之后，听说打造佛像基本由道佛寺自己主持，但断木、混金总需要外来人手吧？听说这样的差事可以得到不少赏赐，我们几个姐妹也想女扮男装，混入队伍中，拿了那笔赏钱后，就可以彻底离开满春院了。”
“这恐怕不行……这次铸造十分严格，供应材料的商家、负责差活的工人都由长管大师亲自挑选，我就是一个小小的僧侣，没有什么话语权的。”哲文无奈道。
“这个简单，你只需要偷偷给我们开门，我们混入队伍中，大师不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况且我的姐妹们手艺活儿极好，说不定办得比那工人还好呢。”小倩宽慰道：“你就放心吧，只要你肯答应，我保证不会出问题。”
“这……”哲文欲言又止，心砰砰直跳。
这时，小倩的屋门明显被撞了一下，一男子的声音紧随其后地隔着屋门闯了进来：“臭婊子！连伺候都伺候不好，爷在这儿花了这么多钱，不是找气受的！”
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清晰地跃入哲文和小倩的耳中。
那女子哭哭啼啼地，却还要不住道歉和安慰：“对不起，爷，我错了，我给您锤锤……”
“滚滚滚……”那男人不耐烦地说道。
屋内的小倩拳头紧攥，对哲文说道：“看到了吧，你虽然仁善，可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
……
“好吧。”哲文点点头道：“我答应帮你们……等我打听清楚什么时候招人，便从道佛寺后门偷偷放你们进去，你们就跟在既有队伍后面干活领赏钱。对了……你们有几人，人数太多恐会被察觉。”
“不多，我们就三个姐妹，不会给你添很多麻烦的。”小倩求得了哲文的同意，开心不已。
老鸨咚咚咚地在门外拍着门底道：“小倩呐——快出来一下，郭员外来了，还不快来迎接。”
小倩拍了拍哲文的肩膀道：“我得走了，你若是需要找我，便去满春院对面的糖果铺子找店铺小二，他为人可靠，同你一样被我们的遭遇所感动，一直在暗中帮助我们，他会帮你传递消息。”
“好。”哲文起身，跟在小倩身后推门而出，离开了满春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