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浅死了,过了两天,举办葬礼。
她是傅家的媳妇儿,尽管傅城北不承认了,他也没有跟顾浅登记结婚,但是他和顾浅两个人之间有一个女儿,却是不争的事实。
傅父傅母也让傅城北给顾浅办个体面的葬礼,直到最后,这两个老人,还是不能相信顾浅会是那样的女人,在他们的心目中,顾浅是那么的贴心乖巧。
葬礼在C市最好的墓园举行。来参加葬礼的人不多,也不少,很多C市的达官贵人,商业权贵。
期间大部分人并不是为了来参加顾浅的葬礼,只是想着趁着这个机会,跟傅家攀个关系,虽然不合时宜,但是利益当前,并没有人会去考虑这些。
顾浅的墓碑建造得颇为奢华,石料上层,布局考究,就连墓前的两个雕花石柱,都是精挑细选的。
墓碑的中间放着顾浅的照片。妆容精致,十分年轻,大概是照的时候心态平和,她的唇角微微往上翘,弯起一个柔美的弧度,就连眼睛里的光芒,也是柔和,可黑白照片,却是异常的荒凉。
更不似那天在天台上,举着锋利的刀,刀尖对准霍云初,露出疯狂而又毒怨的光芒,丑陋不堪。
顾浅本来就长得漂亮,如果不是因着对傅城北那种疯魔一样的爱恋,如果不是她一心想要霍云初死,大概就不会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
可人都已经死了,什么都没有了,前尘往事,都只不过是一场空,就算死后安身的地方再豪华,再漂亮,有什么用呢?
天灰蒙蒙的,乌云沉得可怕。似乎下一秒就会压下来,整个气氛,却是异常的沉窒,压得人的心头,有些难受。
傅城北和傅家二老站在最前面,他怀里抱着阿梨。
小女孩似乎不能明白为什么大人们都沉默不语地站在这个地方,也不能明白这两天怎么都没有见到妈妈,只有看到妈妈的照片。
阿梨呆呆地看了看墓碑上的照片,忽然仰头问傅城北,眸光里有些无措:“爸爸,妈妈呢?”
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在这里,不见她妈妈,为什么,只见着了那上面的照片?
脆生生的声音,听得在场的人心里无端一酸。
真是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妈妈。
霍云初站在离傅城北几人不远处的地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阿梨的这一声问话,心里就像被刀剜了个口子。
顾浅的死,是个意外,是她先动手想要杀了她,她自认自己没有做错什么。
可是,此时此刻,听到那个年幼的小女孩这般问,她的心里也不可抑制地升起一股罪恶感。
不是对顾浅,而是对阿梨,毕竟,那只是一个孩子。
算是,她害她失了妈妈。
赵纾听到阿梨这么问,用手背抹了把眼泪,看着她这个年幼就没了母亲的孙女儿,心疼不已,老人家还想哄着她,不想让孙女儿这么快就知道这残酷的事实:“阿梨乖,你妈妈在睡觉呢。”
阿梨却不满意赵纾的这个回答,她的小手拉了拉傅城北胸口的布料,一双眼睛忽闪着,问他:“爸爸,爸爸,妈妈呢?就算妈妈在睡觉,可是为什么会这么长时间都不来,好多人都来了,为什么妈妈没有来?”
傅城北沉默着,喉咙疼痛,他盯着自己的女儿看了半响,心里十分沉重。
就算他再怎么不喜顾浅,可是阿梨毕竟是无辜的,她毕竟是自己的骨血,这般的话语问出来,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去作答。
“你妈妈……”傅城北的声音微凉,他的视线淡淡地扫过墓碑上浅笑嫣然的顾浅,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走到这么个地步。
明明曾经,也是个如花一般纯洁的少女,为什么心肠会变得越来越恶毒,为什么会变成一个,诡计多端的女人。
傅诚北想不明白,就算想明白了,顾浅也是回不来了。
在阿梨期待的目光中,傅城北顿了顿,继续说下:“阿梨,你妈妈,去世了。”
他无意去欺骗这样一个小女孩,现在知道,以后知道,早晚都会知道的,她得学着慢慢地接受这样一个事实。
“阿北。”赵纾想要阻止傅城北跟一个小孩子说这样沉重的话题,但是看到傅城北那阴沉的脸,登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的确是,顾浅的死亡,阿梨迟早要知道。
阿梨却不能理解“去世”是什么意思,在她小小的脑袋里,还没有听过这样的词语,她疑惑地又问道:“爸爸,去世是什么意思啊。”
傅城北的视线,对上自己女儿天真无邪的目光,却是有些不忍,不忍再说下去。
“阿梨,去世就是,你再也见不到妈妈了,以后阿梨没有办法再跟妈妈一起睡觉,没有办法再跟妈妈一起吃饭,也没有办法再跟妈妈一起玩了。”他的声音沙哑,慢慢地说着,喉咙疼痛一片。
阿梨又问,语气竟是委屈的很:“那我能和妈妈一起洗澡吗?”
傅城北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地摇头,既然已经把实话给说出来了,那就没有丝毫的后悔路,可以走了。
在那刹那之间,阿梨像是明白了什么,一双清亮的大眼睛暗淡了下来,两只小手紧紧攥着傅城北胸口的布料,忽然,哇的一声就大哭了出来。
“不要,不要,我不要妈妈不在,我要妈妈,爸爸,我要妈妈……”
她哭得是那么撕心裂肺,一颗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小眼眶争先恐后地流出来,马上就濡湿了她的小脸,一双手,也紧紧的揪住了傅诚北的黑色衬衣,却是皱成了一团。
“爸爸,爸爸,我要妈妈,妈妈在哪里,我要妈妈啊……”阿梨只觉得害怕,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顾浅。
不停的在傅诚北的怀中扑腾着,挣扎着,哭泣着。
赵纾见阿梨哭得这么惨烈,伸手就要从傅城北的怀里抱走阿梨,哪知阿梨不肯让她抱,两只小手紧紧扒在傅城北身上,直嚷着要顾浅。
可是,人死,却不能复生!
周遭的人听着阿梨稚嫩的哭声,心情都十分的沉重,尤其是霍云初,这一声声的哭泣,简直就像一把无形的大手,恶狠狠地掐在了她细嫩的脖子上,就好像那天,顾浅用尽全身的力气掐着她的脖子。
她简直无法呼吸,没有办法再呆在这里,阿梨的哭泣声就像声声控诉,控诉着她杀了她的妈妈。
霍云初手脚冰凉,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墓碑上顾浅的照片,转身,就要离开。
她必须走,必须离开,必须逃离这个地方。
再呆下去,她怕她会受不了的。
可霍云初刚转身走出没几步,阿梨忽然就尖声叫了起来,小手指着霍云初离开的方向,“就是她,就是她带走了阿梨的妈妈,爸爸,爸爸,就是那个坏女人,害妈妈去世的……”
傅诚北因为阿梨的这句,皱紧了眉头,平时顾浅都是怎么教小孩子的,怎么阿梨就会对霍云初这样的认知呢?
“阿梨,不要胡说。”傅诚北沉下了声音,可是对阿梨一点作用力都没有,她仇视着霍云初。
鼓着腮帮子,一脸的怒气!
然,霍云初刚踏出一步的脚,却停在半空中,背脊陡然间僵硬不已,仿佛在那一瞬间,怎么也动不了。
在场的人视线齐刷刷地往霍云初投射而来,意味难明。虽然来参加葬礼的人大多都知道这事情的前因后果。
知道是顾浅想杀霍云初,出了意外,反而害死了自己。
但,毕竟,顾浅的死也确实是和霍云初有关系。
现在小女孩儿伸着手指这般控诉,大家看着霍云初的目光就多了层深意。
顾浅人已经死了。
死掉的人,就算曾经再作恶,总是比活着的人更加值得同情。
周围开始有窃窃私语的声音,非常细碎且轻微的声音,可是那些声音却是那么地有穿透力,几乎都是一字不落地钻入了霍云初的耳朵里,猛力地敲击着她的耳膜。
“这孩子还这么小就没了妈,真可怜,是姓霍的害的吧。”
“不能这么说,警方说了是顾浅先要推她,结果自己掉下去的。”
“可是死的是顾浅啊,你让这小孩子怎么办?”
“也是啊……”
霍云初浑身僵硬无比,她想笑,可是却无比的生硬,什么表情也摆不出来,怎么就没人知晓她的苦楚呢?
如果今天躺在棺材中,照片上的人是她霍云初呢?想来,她霍云初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亲人,谁人都不会念着她的吧。
那边,阿梨还在哭闹着。
傅城北眸光沉沉地看着僵直着背脊站在不远处的霍云初,他也听到了那些编排她的话语,心疼。
“够了。”傅城北朝着阿梨冷厉一喝,声音不大,却十分的骇人。
阿梨被吓得小脑袋一缩,她一向最怕傅城北对她发脾气,可是这一次也不知道怎么的,她也就是缩了那么一下,随即又挣扎了起来,哭得更加的惨厉。
“呜呜,爸爸凶我,我不要爸爸,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她使劲挣扎着,两只小胳膊和两只小腿齐齐用上,使劲蹬着,傅城北没有办法,就把她放了下来,眸光沉冷:“还闹!”
这一次他的脸色完全没有起作用,阿梨一落地,立马就脱离了傅城北的束缚,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跑到霍云初身后,对着霍云初拳打脚踢,甚至还一口咬住了霍云初低垂在身侧的手指,恶狠狠的:“坏人,是你害死了我妈妈,是你害死了我妈妈……”
霍云初疼得变了脸色,条件反射地要缩回手,阿梨却丝毫没有松口,使劲的咬着霍云初的手指,不肯松开。
傅城北见状,一个箭步上去,用手扣着阿梨的小肩膀,急急喝道:“阿梨,松开。”
但阿梨还是没有松开,恶狠狠的,像一头咬住了猎物的幼兽,目光充满恨意地盯着霍云初。
很难想象,一个才四岁的小小的小女孩儿,居然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