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仔的好处,是见难能进,点头答应:“好!”
叶有鱼便又写了一封信,交给了昌仔,然后小声说:“昌仔,你刚刚吃瘪回来,吴家那边一定不待见你,这时候再度上门,对你对我都不是好时机,可我们俩等不得,你好好帮我办成这件事,三姑娘我会感念你的。”
昌仔人是顶聪明的,一下子就明白:这事没办好,马氏那边只怕就要发作,而自己不但要回去倒夜香,日子只怕还会比之前更难捱,因此鼓起勇气,拿了书信就往吴家跑。
那边又有人去禀了马氏,马氏冷笑:“这多半是在吴家吃瘪了,不然不需要去第二次。”
叶好彩喜动眉梢:“我这就去数落那个小贱人!”
马氏骂道:“给我定住!且再等等。哼,谋定后的的第一回都搞不定,第二次再上门,能有什么好结果?咱们且等他们兜不住了,再去看笑话不迟。”
昌仔到了吴宅,已经是黄昏了。
这西关大宅里,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今天吴七让叶家一个倒夜香的小厮闯了空门,还见到了昊官,这事在吴家宅子里早就传为笑柄了,所以吴达成也知道了昌仔的身份,见到了他,正眼也不瞧。而那些给吴七跑腿的小厮,也没一个愿意给他通报——七哥正气着呢,谁敢这时候去触霉头?
昌仔想起叶有鱼说“苦苦哀求也好、撒泼胡赖也好,死缠烂打也好”,一咬牙,想了个馊主意,在巷口寻到一个修锅的,摸出自己省吃俭用攒下了的十个铜钱做抵押,问他借了一口破烂铁盆,然后拿着铁盆,又跑到吴宅墙边,猛地敲打了起来。
这大晚上的,周围一片寂静,忽然听一个尖锐的男童声音,用顺德儿歌的腔调,大声唱道:“宜和行吴家个吴七,赖咗我啲嘢啊晤归还(赖了我的东西不肯还),宜和行吴家个吴七,赖咗我啲嘢啊晤归还!”就在门口大嚷大叫起来。
他是结巴,结巴说话不利索,唱歌仔却能唱出来。只是全不押韵,十分难听。
吴达成大怒,喝令昌仔住口住手,昌仔不肯,从大门开始,绕着围墙一路又敲又唱,这一下惹了不知道多少人来看热闹,吴家冲出几个小厮仆役,围住了昌仔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昌仔死命抱紧了,拿着铁盆砸地,一路高唱不休:“宜和行吴家个吴七,赖咗我啲嘢啊晤归还!”
吴宅虽然不小,但毕竟不是深宫大内,昌仔的敲盆高唱绕了小半圈围墙,恰好吴老爷子晚饭后散步消食,走到前院,听到嚷嚷就问:“怎么回事?”
有个小厮忙上前说:“有个小疯子在胡说八道。”
吴国英道:“什么小疯子,你当我耳聋吗?我听的明白,是说吴七赖了他东西!”
最近吴家势头急剧看涨,吴国英欣慰之余,也有些担心,也是怕一些当权的下人,如吴六、吴七、吴达成等人,骤然得势之后会变质,仗着吴家的势在外头胡作非为——多少富贵人家都是这样埋下败家因由,所以对这等事情十分上心,就让人:“把那人叫来。”
昌仔便被拖了进来。
吴二两扶着吴国英在院子里坐下,吴国英看看这孩子抱着个破铁盆,被人揍得鼻青脸肿,不由得勃然大怒道:“谁打他的!谁打他的!我们吴家是官府、是强盗还是土匪?你们是仗了谁的势!敢把人打成这样!”
对吴二两道:“回头告诉家嫂,把今天在门前打人的找出来,有一个算一个,全部严惩不贷!”
吴二两应下了。众下人吓得够呛,却连求饶都不敢。
吴国英这才望向昌仔,说道:“我是吴国英,你是哪来的小厮,你为什么在我家门前,吵吵嚷嚷?”
昌仔结结巴巴说:“吴……老爷,好,吴七,七哥……他赖了……我,东、东东东西。”
吴国英心想这孩子竟然还是个结巴,怪不得要唱歌,又问:“赖了你什么东西?”
昌仔道:“不不……不能说!”其实叶有鱼也没想到昌仔第二次来还能见到吴国英,昌仔心眼实又还不知能否变通,所以干脆就死守着不说。
吴达成在旁边:“老爷,这小兔崽子是叶家的夜香仔,老爷别听他胡说八道了”
昌仔叫道:“不不不是!我……没有!”
吴国英道:“叶家的?”他关注的重点却不是“夜香”两字。吴国英出身也不高,所以并没有因为昌仔出身卑贱就看不起人。
昌仔只是大叫:“我来,办事,落下,东,东西,吴七,不不不不还我!”
吴达成道:“说的什么胡话,吴七是什么人,还能赖你一个夜香仔的东西?”
双方各执一词,吴国英没空听他们对扯,就道:“把吴七叫来!”对老爷子来说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吴七听说的事惊动了老爷子,早在小门旁等着了,只是不敢出来,闻言窜了出来,跪下道:“老爷,我没。”
“有,有!”昌仔叫道:“环……那个,环!”
吴七这才忽然想起太阳环还没还给他呢。
吴国英道:“到底有没有?”
吴七道:“有是有,可现在东西在昊官那里。”
吴国英眉头一皱,赈灾事件翻盘后,吴承鉴这个儿子在他心里的可靠程度直线上升,现在几乎都要超过吴承钧了,最近家里遇到什么事情,他宁可自己威信受损,也不肯让人对吴承鉴的权威生疑,再说吴承鉴也不可能吞没一个小厮的东西,便说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吴七愁眉苦脸了,只得道:“老爷,我在你耳边说两句吧?”
吴国英便猜这里头有文章,点了点头,吴七窜到他耳边低声说:“老爷,这是的叶家三姑娘派来的小厮,他说的环就是太阳环。”
吴国英啊了一声,脑袋几乎转不过弯来。
吴七又低声说:“昊官什么打算我也不知道,但可能是和那位三姑娘互相拿捏着呢,您看这事?”
吴国英就知道此事看起来荒唐无聊,其实里头可能掺杂了吴叶两家的恩恩怨怨,甚至可能涉及到吴承鉴叶有鱼的儿女情长,既然如此,还真不见得是吴七的错,也怪不得这个结巴小厮不肯把话说明白,而吴七又要和自己耳语。
他当即决定不掺和此事,扶着吴二两站起来说:“把他带到房里去,把话说清楚。不要弄得人家吵吵嚷嚷了。”
吴七将昌仔带到房内,冷笑道:“好啊,你真有本事,落了我两次脸,今晚还差点让我吴七挨了家法。”
昌仔结结巴巴说:“七哥……对不,起,但,我,没,办法。”
吴七怒道:“说吧,你想做什么!”
昌仔掏出那封已经褶皱了的信:“三,姑娘,的,信。请,给,昊昊昊官。”
吴七收下道:“好,我收下了,你可以走了。至于那太阳环,等什么时候昊官开了口,我们自然会送回去。”
昌仔道:“看信,后,昊官,回音。我走。”
吴七道:“都说了让你回去等消息!真要我派人把你轰出去么?”
昌仔道:“没回音,不走。”说着整个人就躺在耳房正中间了。
这也是叶有鱼把他这个人用对了,换了个别的仆役,若看事情困难也许就退却了。昌仔却觉得自己没退路了,所以没脸没皮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吴七愣住了,如果这事没捅给吴国英知道,他早让人把昌仔扔出去了,但因为吴国英知道这事了,所以他竟不好用强,没奈何只好去了左院。
吴承鉴正在吃晚饭——他近来的作息有点向吴承钧看齐,吃饭睡觉都不准点了——正在听夏晴说吴七的囧事,一边吃一边笑,吴七进来的时候,秋纹都掩嘴看他,吴七大感没脸,还是把信交给了吴承鉴。
吴承鉴放下饭碗,随手打开了信扫了一眼,哦了一声,脸上有了微妙的变化。
夏晴道:“这又是外面哪来的狐狸精?”
吴承鉴笑着不答,夏晴就道:“我看看信!”一手抢了过来,只见这信没头没尾地就写了九个字:“三哥哥,有鱼但求一晤。”
夏晴呸了一声,骂道:“这外头的狐狸精,越来越不要脸了,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原来只是要见你一面。哼,说是只见一面,见面之后,一定又有许多下贱手段。”
吴承鉴问吴七:“人呢?”
“还在耳房呢!”吴七恼怒道:“躺在地上,说等不到回音不起来。”
吴承鉴笑道:“这个小厮,虽然是个结巴,却很有叶家的无赖风范嘛。”
几个大丫鬟一听都笑了起来。
吴承鉴道:“去告诉他吧,神仙洲夜宴之后,我大概有一顿饭的功夫,到时候白鹅潭见——如果她能出来的话。”
又对房内三个丫鬟说:“今晚这件事不许漏出去。和商务有关。”
夏晴扁了扁嘴,春蕊瞪了她一眼,夏晴才嘟哝:“知道啦。”
自从惠州丢茶事件之后,吴家的门户——尤其是左院,春蕊看得甚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