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皇帝旁若无人,亲自喂食嬿婉。琅嬅端坐一旁,神色落寞。幸得璟瑟乖巧伶俐,令她心情稍霁,宽慰地抚了抚女儿的手。
宴席散后,弘历命人护送皇后回青雀舫,自已则同嬿婉泛龙舟,共赏白日里山东巡抚进献的宋代崔白名作《双喜图》。
他向嬿婉讲解此画奥妙,费了不少口舌,然而嬿婉难掩哈欠,了无兴致。弘历见状,也不恼,只宠溺地轻抚嬿婉头顶,其情殷殷,溢于言表。
紧随圣上龙船之后,是皇后的青雀舫,再往后是嫔妃们的喜鹊登梅彩船。
琅嬅在素练与莲心的搀扶下返回舫上,凭栏远眺,两岸银辉皎洁,一时也起了兴致。她在船尾静立,凝视着夜色中随风轻摇的柳枝,以及圆润明月,这般幽静景致,激起感慨万千:“今儿月色甚美,本宫许久未见如此清朗月光了。”
莲心忙劝道:“皇后娘娘,您凤体才有所康复,夜晚风凉,仔细着了风,还是进去吧。”
素练悄悄地朝她摆了摆手,低声道:“娘娘这才真是大好了。这儿是有些风,不如咱们去取件大氅来给娘娘吧。”见皇后颔首应允,她恭敬含笑,“娘娘且在这儿立一立,奴婢们速速就来。”
莲心也顺势说道:“也好,那咱们再取些热茶来。”两人言罢,便匆匆去了。
皇后凝眸夜空,月华如练,耳畔传来随舟而至的苏绿筠船上女子们的笑语,声声如铃,悠扬动听。她辨识出这是蕊姬同绿筠。
他人欢声笑语随风飘送,而自已却饱受病苦,倍感孤寂。琅嬅愈感苦闷,正欲开口喝止,白蕊姬清脆的声音却穿透夜色,直直入耳:
“东巡前钦天监曾禀报说‘客星见离宫,占属中宫一眚’,以为预示皇后娘娘将有祸殃临头。如今看来,皇后娘娘的沉疴,竟是天象所示,一语成谶。”
绿筠因新遭贬抑,讪讪然不敢多言,唯连连念佛:“阿弥陀佛。”
蕊姬望着绿筠,似关切道:“苏妃姐姐便是太好性儿了。那令妃咄咄逼人,姐姐却一味忍让。前日我来探望姐姐,见外间贡缎悉数送至令妃处,姐姐位列妃班,昔日贵为贵妃,却既不争也不问,任由他人欺负。”
绿筠有些不好意思,面露羞赧,见白蕊姬言辞恳切,也直率相告:“我唯愿我的孩儿们安康,旁事我无意纠缠。何况...皇上如今专宠令妃,我等亦不敢与之相争。”
“凭她令妃再得宠,也不及姐姐有子嗣傍身呀。再说,宠妃事小,平衡后宫公正本是中宫之责。皇后娘娘不劝谏皇上,不持法公允,便是她的失职。”
绿筠略作沉吟,轻声道:“妹妹切莫如此说。皇后娘娘也是可怜,痛失爱子,又缠绵于病榻,哪里还顾得上咱们这些小事。罢了,罢了。”
蕊姬笑语带着神秘:“可怜?有什么可怜的?姐姐没听过一种说法么?”
绿筠面露好奇:“什么?”
“就是一报还一报啊!为娘的做了什么孽,便都报应到了孩子身上!二阿哥和七阿哥都是健健康康的好孩子,怎么会一个个都早夭了!追根究底的事咱们都不知道,许多事咱们也都只是看见了果,没看见因而已。”
绿筠听得此言,脸色微微泛白,下意识起身道:“玫嫔,你还年轻,可别这样口无遮拦的,若是皇后娘娘听到了......”
蕊姬轻蔑一笑,朱唇微撇:“哪里这就听见了?难道皇后不挂念她死了的儿子,没事儿将耳报神竖在咱们这儿做什么?”
不知何故,她又眼眶渐红,愁道:“自从我那可怜的孩子离了世,我这身子便是作下了病了,近一年来竟是一月不如一月了。如今总不能好好儿伺候皇上,虽说有着嫔位,可瞧着令妃这势头,怕是连侍寝机会也难再有了。”
......
皇后将玫嫔的话一字不漏,尽收耳底。“一报还一报”五字宛如铁钉,深深锥入她心扉。琅嬅一时气结,无数幻象纷至沓来,走马灯似的,天旋地转。正欲呼唤旁人,却不料足下一滑,那花盆底鞋竟似失去了依托。
船上本不稳,皇后身形一晃,未及出声,便从船尾“扑通”一声,坠入冰冷彻骨的河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