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妍自那日晕倒后,几经昏迷与苏醒,太医院无人愿施以援手。秋云孤力难支,且心有不满,照料亦不甚尽心。
玉妍身子日渐衰弱,每逢受刑之前,便被冰冷井水泼醒。如此数日,玉氏新王入宫之期将至,玉妍哀求秋云探听具体情况,因有嬿婉推波助澜,她轻易便得知是次日申时。
玉妍想要好好打扮一番去见她的世子,然连日苦楚令她形容憔悴;她将所余银两悉数奉与嬷嬷,方准许她上午受刑。玉妍擎烛至晓,疲惫不堪,却因将见到世子心怀期待,似能淡去疼痛。随后,玉妍遍体鳞伤,身后跟着秋云,蹒跚走在宫道上。
临近宫门,玉氏王爷低垂着头,随行的有使臣们、皇帝派来的监视大臣们及侍卫们,由太监领路,往乾清宫而去。此时,玉妍身着破旧的棕红暗花缎旗装,头上仅插一素银簪,却是她如今唯一的饰品。她踉跄而行,向玉氏王爷方向疾走,边走边呼:“王爷,王爷!”
玉氏王爷听闻这熟悉的嗓音,愣了愣神,不愿此时与宗主国嫔妃有牵连,罪上加罪,他的眼底掠过一丝厌恶;但念及尚需利用金氏,目光即刻转为深情哀愁,回首望去。
见金玉妍瘦骨嶙峋,玉氏王爷微怔,心头泛起一点儿愧疚,但更多的是连自已亦不愿面对的嫌弃。他露出玉妍最喜爱的微笑,果然令其如痴如醉、五迷三道。男人随即故作不舍,扭头欲走,却在转瞬之间,瞥见一惊为天人的丽影,立于阳光下,恍若不属于尘世。
嬿婉一袭樱桃红桂花玉兔金皮花神织锦旗装,灵动娇贵。行走间,流风回雪,“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叫人移不开眼。旗头以金丝为骨,东珠点缀,同色系宝石镶嵌其上,熠熠生辉。
此刻她正娇笑盈盈,风流婉转,款步姗姗,香气四溢。即便是心下忐忑不安的玉氏王爷,也不禁为之一窒,眸中满是迷恋。
玉妍嫉恨地盯着令贵妃光彩照人的模样。同为女子,别以为她看不出,魏嬿婉这贱人定是对她的王爷有所觊觎。只是,自已跑来外朝区不合规矩,若在此惹怒魏氏、被罚,于王爷和自已更是不利。玉妍只得忍气吞声,怨毒地注视着嬿婉。
忽而,嬿婉转首,目光如电,直刺玉妍,媚声道:“金氏,你的眼光便是如此?未免太差了些。”
眼前二位主角皆是一怔,那些原本因嬿婉容貌而呆滞的使臣、大臣们亦感尴尬。
嬿婉却无丝毫自觉不对,她轻挪玉步向前,凝视着玉氏王爷那难堪而羞涩的神态。他确实白净清秀,可也仅此而已,眼里的算计与小家子气,更让其气质大打折扣。与金玉妍从前的艳丽相比,他不知逊色多少,不明白金氏何以如此痴迷于他。
玉妍可以忍受魏嬿婉欺凌自已,但断容不得她的世子受辱,遂迈步向前,声调尖锐:“你胡说什么!你怎能对玉氏君主如此无礼?你......”
玉氏王爷再倾慕嬿婉,本性的自大狂妄也令他难以忍受此等打击,何况这话似意指他与金氏有染。舍不得怨怼佳人,亦不愿他人知晓自已与金氏的瓜葛,故默然不语,却在心中暗怪金玉妍太过显眼,唯恐牵连自已。
嬿婉正欲讥讽回去,蓦地身后传来:“如果是朕允准的,令贵妃可以畅所欲言呢?”
皇帝身着与嬿婉同色系的镶珠龙袍,急步至她身侧,轻捏了捏她的小手。他心知婉婉久出未归,定是又调皮了。他只想紧黏着她,而非独守那空寂冷清的华宫。进忠瞧见嬿婉神色略显慌张,递以安抚的目光。
众人纷纷跪拜,玉氏王爷顶着闷热,沉重地行了一礼。玉妍愣住,随之跪下,祈求檀君莫累及王爷与自已。
弘历握着嬿婉玉手,朗声道:“既然玉氏王爷觐见前在外逗留、与嫔妃私语,且苛待发妻,朕意已决:玉氏王爷德行有亏,不敬宗主国,着废其王位,另立其弟为王,送回玉氏由新王处置;现有妻妾,以和离名义各归其家。金官女子既如此思念母族,便在其背上刻‘罪’字,遣返回国。”
进忠赶忙领命,玉氏废王与金玉妍尚在茫然之中,便被直接逐出宫门。
弘历将嬿婉打横抱起,回了养心殿。他自是明了,金氏对玉氏废王情深意重,方才如此拼命求情。然而,他压根儿不在乎金氏心系何人,他关心的,是终于有机会正大光明地彻底解决曾欺压过婉婉的人。
玉氏废王其人心思深沉,手段狠辣,弘历不是不知道。只不过往日因其无力反抗大清,无威胁之虞,也就充耳不闻。但今日,他望向嬿婉的眼神,弘历异常熟悉,恨不能剜其眼目。又因要在嬿婉面前树立正义英雄的形象,遂施以重惩。
即使出了京城,废王仍难以置信,自已苦心孤诣得来的王位竟这样没了。他将这一切归咎于金氏,那日午后,恰逢车外县令出言不逊,他的怒火达到顶点,愤然拔出环刀,结束了玉妍本已因伤重流血不止、奄奄一息的生命。
最后一刻,玉妍目睹了她深爱的世子狰狞的面目,却好像没多大惊异——她不是傻子,一直知晓自已被利用,但为了所谓的爱,她甘为愚者。
然而此刻,她真的很累,皇上下令时,王爷未曾为她辩解半句,环顾四周,所有人的脸上尽是嘲讽。终于,这位绮丽的玉氏贵女永别尘世烦忧,不再为他人而活。
废王返回玉氏,表面上因未遵宗主国之命、杀害了本应归国的金氏,加之曾苛待发妻,被新王赐死;实则暗地里,因他曾为夺王位不择手段,陷害兄弟无数,令众人怀恨在心,此次便是借着向宗主国表忠的由头,了结了这段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