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看到钟离烁的时候,廖英池感觉自己的胸口瞬间就涌上来了一口鲜血,张口欲言时,嘴里酸酸涩涩的,还隐隐有一股血腥味儿。
眉眼一低,他向后退了半步:
“大冢宰有何贵干?”
“来接人,顺便问件事情。”
钟离烁的口吻可以说是十分轻松,就好像他到这里来是寻找误入藕花深处的妻子,完全不是来仇人这里要人的。
廖英池看了一眼似乎比他还要吃惊的叶凌夕,眼神在钟离烁和容梓身上都扫了一眼之后,摆了摆手让邢简他们不要那么紧张:
“只是,奴才不明白,大冢宰是要接谁呢?”
“你这里,除了阖乐帝,还有需要我接走的人么?”
钟离烁一说这话,倒是让身后的叶凌夕紧张了起来——
大哥,这儿还有一个你的亲生儿子!
廖英池倒是颇为轻松,或者说,他听到这句话之后,心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快感。
一点头,他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还将自己的荷包从腰间取了下来,让邢简交给叶凌夕:
“那就请二位慢走。这里面的小东西便是刚才奴才给阖乐帝看的,如果阖乐帝觉得有用,就拿去用吧。”
“多谢厂公。”
叶凌夕接过荷包,正要打开的时候,手里的东西就被钟离烁给没收了。
他掂量了两下里面的东西,扔到空中又接回在手里,发出隔着布袋发出了闷响。
将视线又落在廖英池身上,而后却是避而不看。
“廖厂公,请问最近卿卿公主可有来府上叨扰?”
“不算叨扰,只是来玩儿罢了。”
廖英池这话刚说完,钟离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
两人之间距离的瞬间缩短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等两边的随从拔出剑准备刀剑相向的时候,廖英池缓缓将自己的手搭在了钟离烁的腕子上:
“不过是孩子间的玩闹,大冢宰何必如此动怒?”
“孩子间的玩闹?”
“爹爹?”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的时候,廖崎玉有些稚嫩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孩童的懵懂和不解,他先是轻飘飘地走了两步,但注意到钟离烁冒犯的举动之后,他几步就跑到两人之间,挡在了廖英池的面前:
“你要对我爹爹做什么,你这个坏人!”
他的小拳头不痛不痒地打在钟离烁的身上。
叶凌夕的心突然一紧,她担心钟离烁会一脚将这个腿部挂件一样的孩子给踹到姥姥家,连忙将廖崎玉拉了过来:
“崎玉,不许!”
“阖乐帝,为何不许!这人可是要是伤我爹爹!”
“因为这人……他……才……”
叶凌夕被这孩子给问住了,话堵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出来,她拉着廖崎玉的手几次想要放下却做不到,一边回头看了看钟离烁,一边轻轻揉搓着孩子的小手:
“崎玉,总之……就是不可以……”
“儿子岂能不孝?”
廖崎玉这话一说,叶凌夕彻底败下阵来。
她摸了摸孩子的脑袋,而后站起来拉住了钟离烁:
“卿卿的事情,我之后再给你解释,你别这么冲动。”
“小郡主?!”
“夫君,算我求你了,别在这里动粗。”
只有叶凌夕、廖英池和邢简知道廖崎玉和钟离烁之间的真实身份,此时听着廖崎玉的话,这几个人的心态截然不同。
心头被剜了一把不能拔出去的刀,叶凌夕总觉得身上不痛快,有些话似乎不吐不快,可一旦说出来,就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舌头舔了舔微微有些干涩的唇,她的手包住了钟离烁揪着廖英池衣领的手:
“夫君。”
边说,叶凌夕边摇了摇头。
微微有些诧异,钟离烁挑起了眉毛。
叶凌夕从未因为任何事情央求过自己,今天的确是第一回。
他耸着肩膀,口中突然涌上了苦味儿,就好像是吃了莲子,那味道比喝药还要难受百倍。
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钟离烁任由叶凌夕将自己拉到身后,他都没有听清她是怎么和廖英池道别的,只是任由她牵着自己来到马车上。
落座之后,他的脸上全都是不满:
“小郡主为何要向着那个奸人说话!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卿卿怎么会受伤!”
叶凌夕还以为钟离烁说的是很早之前、钟离卿卿第一次受伤时候的事情,倒也没有将这件事情当回事儿:
“小孩子的事儿,我们就不要过问了。”
“这是什么话!”
钟离烁就像是自己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还以为叶凌夕和自己一样同仇敌忾。
有些气馁地掀开轿帘,钟离烁探出骨节分明的手遮住了晒在脸上的光:
“小郡主,你莫不是……”
“我莫不是?”
“对廖英池……”
“对廖英池?”
说到这儿,钟离烁缓缓回过头,直勾勾盯着叶凌夕,一脸不是很理解的表情:
“有什么别的想法?”
“怎么可能!”
叶凌夕真是要被冤枉死了:
“虽然,我的确是……花痴……就是有点儿喜欢帅哥,廖英池也确实长得不错,但是……”
“但是什么?”
“就是……”
“廖崎玉”三个字就在嘴边,但叶凌夕思量再三,最终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
重重地一拍大腿,她显得比钟离烁还要烦躁:
“哎哟……”
而此时,送走了叶凌夕和钟离烁,廖英池俯下身子,细细地盯着面前噘着嘴的廖崎玉,抚摸着孩子瘦削的肩膀,看着这张虽然带着稚嫩却已经初现英气的面庞,他自己也有些拿不准主意了——
这是我最爱的孩子。
可是,他却长着仇人的脸。
起初,廖英池想要得到这个孩子的动机的确很自私,只是想要让自己对叶凌夕那无疾而终的感情留下一点儿念想。
可没想到,这一点儿留下来的“念想”逐渐长大,甚至挤走了叶凌夕在廖英池心中的那一点位置,将他空虚的心填满了。
他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了保命而选择成为阉人,可又想着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有这段难能可贵的亲情。
将儿子轻轻搂进怀中,廖英池一舔唇,他有些紧张:
“廖崎玉觉得刚才的男人比之爹爹,如何?”
“自然不如!爹爹哪儿有那么粗鲁!而且那人也是个不讲理的,崎玉讨厌那人!”
露出了放心的表情,廖崎玉的嘴角不自觉地牵动着,他抚摸着孩子单薄的后背,可突然,男孩儿不受控制地开始咳嗽。
“怎么了,可是染了风寒?”
廖英池将将推开廖崎玉,就看到他满脸是血!
“崎玉?!”
“爹……爹爹,我的身上好烧……”
廖崎玉一边说话,一边还在咳血,廖英池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抱起来带到屋里:
“快,去找郎中!”
“爹爹……爹爹我的胸口好疼……”
廖崎玉的小手捂在胸口上,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嗓子听起来也十分沙哑,就好像是刚才的那几声咳嗽将他的气力全部都散尽了。
“崎玉?”
将手贴在廖崎玉的面颊上,上面过热的温度让他有些害怕。
“干爹,郎中来了。”
邢简将廖英池从地上扶了起来,缓缓扶着他走出了屋子。
像是丢失了魂魄,廖英池整个人都懵懵地,任由邢简将自己带到湖边吹风,他口中重复着之前叶凌夕对自己说过的话:
“蛊到深处……就是邪……”
“干爹?您说什么呢?”
邢简还从未见过廖英池如此慌乱,本来还只以为是蛊毒发作,但现在看着廖英池这副模样,邢简也担心起来,有些不确定,他说话的时候带着试探的味道,有些小心翼翼地自我安慰:
“崎玉他……应该……没事儿吧,不过是胎蛊发作,郎中放些黑血,开点儿调理身体的方子,再用上之前收集的钟离卿卿的血……”
“不可!”
廖英池呵斥一声:
“千万,千万不能让崎玉服用卿卿的血!”
“为何?这血可是良药啊,干爹!”
“上次阖乐帝来的时候说……若是经常通过母蛊的血来滋养子蛊,子蛊会逐渐生长壮大,甚至吞噬本体!切不可如此!”
“哦哦,好好好!”
邢简也被吓了一跳,连连点头,抬腿就朝着房间跑去:
“我去给郎中说一声!”
可刚跑了半路,房间中就传来了郎中的惨叫!
“啊——”
凄厉的惨叫让这片本来安详的土地蒙上了血色的阴影,沉甸甸的黑云将柔和的月光遮挡得严严实实,一阵风过,吹灭了院子里的火烛,一时间,四处都是黑黢黢的一片,房屋笼出来的阴影就像是潜藏在阴暗中的猛兽。
廖英池和邢简连忙冲到了房间里,等他推开挡在面前的绣衣使时,就瞧见廖崎玉正狠狠地咬着郎中的手臂,像是一头发疯的小狮子,正撕咬着自己的食物。
“崎玉!”
廖英池扑了过去,他将孩子抱在怀中,想要分开这两人,但廖崎玉却怎么都不肯松口,似乎发誓要将这块肉给咬下来。
“干爹,你小心!”
邢简刚说完,廖崎玉转头就将目标瞄准了廖英池,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
一瞬间,他苍白的手上渗出了鲜红的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压藏在床底的话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