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两条烤鱼被滑索送到对面,沈柠又道了谢后两艘船逐渐拉开距离。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被随从推着回到船舱,船舱里两人站起来:“徐三爷。”
“坐。”
紫袍男子抬抬手指:“我这人不喜欢那些虚礼,二位随意些就好。”
说完,他示意桌上的烤鱼:“尝尝吧,瞧着挺新奇。”
男子对面,李语诗看向裴元洲,见裴元洲应了声,神情自若拿起筷子,她便也没再继续客气。
亲随将开水烫过的玉箸双手奉上,紫袍男子伸手接过,手指竟是比那玉箸更加莹润修长。
他神情随意,身形动作却是十分矜雅,不紧不慢夹了块烤的焦酥的鱼皮放入口中。
入口便是浓烈焦香,有些咸辣,又有些从未尝过的鲜麻。
男子放下玉箸:“嗯,手艺不错。”
李语诗微笑附和:“沈娘子的厨艺早有耳闻,果真是名不虚传。”
紫袍男子含笑抬眼:“哦,李小姐认得那女子?”
李语诗看了眼裴元洲,然后回道:“以前是同村。”
“这么巧嘛?”
男子略有些诧异,然后问裴元洲:“元洲也认得她?”
裴元洲垂眼淡声道:“沈氏乃是孀居寡妇,不甚了解。”
“原来如此……”紫袍男子笑了笑,没再追问,而是换了话题,对李语诗笑道:“李大人如今任职翰林院,做事稳妥甚得器重,我离京前见过一面,他一切都好,托我带话请李小姐不必挂心。”
李语诗连忙放下筷子:“多谢三爷照拂家父……”
紫袍男子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李大人学识渊博,徐某很是敬佩,小姐不必客气。”
李语诗抿唇应是。
其实不是她拘谨,而是她知道眼前这位年轻公子身份着实不一般。
她已经从父亲几次来信中知晓,如今的大宣朝,徐阁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百官之首,颇得今上倚重。
阁老膝下三子,长子徐茂被尊称大爷,任职太常寺卿,也是颇有威严。
二爷徐忠任职五城兵马司,手底下一群精兵良将。
而眼前这位,便是徐阁老的老来子,人称徐三爷的徐之翊。
徐家大爷二爷分别崇文善武行事恭谨,可这位徐三爷却是出了名的二世祖,据说行事肆意妄为,且性情乖张喜怒无常,出了名的不好相与。
偏偏徐阁老最疼爱这个老来子,比嫡长孙徐宁更娇惯放纵。
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徐阁老惯着,还有宫中的宠妃表姐护着,是以这位徐三爷养成了一副无法无天的性子,连宫中皇子有时都要避其锋芒。
数月前,他抢了九皇子一匹马,结果却在驯马时坠马受伤……据说就因为他坠马受伤,那匹马的前主人九皇子还受了罚。
受伤后,徐三爷便不良于行,似是颇受打击,这才出京散心来到信州平宁。
李语诗的父亲李成幕投在徐大爷门下,恰好认得徐三爷,得知徐三爷要来信州,便托徐三爷给女儿和未婚女婿带了书信。
其实这其中意味也很明显,李大人是想让未来女婿裴元洲早早攀上徐家这棵大树。
也是因此,徐三爷在前往海市看热闹散心的时候,便带上了裴元洲与李语诗。
徐之翊看似总是笑吟吟的散漫随意,可眼角眉梢的肆意与久居高位养出的那副高高在上毕竟难以忽视。
这是抢了皇子的马,受伤后皇子还要受罚的主儿,因此,无论他再如何言笑晏晏,李语诗与裴元洲两人都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等到徐之翊歇息后,裴元洲与李语诗在甲板上看海。
即便离海不远,可从小到大他们也并没有过出海的机会,难得看到这样的景色。
这时,李语诗忽然开口:“元洲方才为何要在徐三爷面前那样说沈娘子?”
孀居寡妇,虽是事实,但裴元洲语调冰冷,轻易便能听出他言语间对沈柠的轻视。
可是,李语诗明明记得 ,这段时间以来,裴元洲对沈柠似乎早已改观。
出于女人某种直觉,李语诗觉得有些异样,便问了出来。
裴元洲依旧神情淡淡:“实话实说而已。”
李语诗笑了笑:“你不是会背后说人的性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不想徐三爷留意沈娘子呢。”
裴元洲抬眼看过来:“你想多了。”
李语诗垂眼:“我知道……只是,沈娘子如今那样耀眼夺目,当初又钟情于你,且几次出手相救。”
她看着眼前清冷俊美的未婚夫,半是试探半是玩笑般:“焉知元洲你会不会后悔呢?”
裴元洲垂眼看她,并未因为她的猜疑而生气,反而淡声道:“若是上次我提及婚期延后让你心中不安,那便告知伯父,你我如期成亲。”
李语诗笑了,心底也是一松:“哪里又不安了,我也省得你要安心读书,我们不是说好了,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你说的好像我等不及想嫁你似的……”
到底有些羞恼,李语诗转身不再言语,心里却彻底放松下来。
裴元洲并不是不想与她成亲。
也是,的确是她想太多……以裴元洲这样清冷自持的性子,怎会多看嫁过人的寡妇一眼。
即便沈柠如今的确脱胎换骨一般,但这也无法改变她是个已婚寡妇的事实。
已经提起沈柠,得了裴元洲的话便作罢,显得她好像真的是在担心裴元洲对沈柠有什么心思。
李语诗神情如常,掩饰一般夸赞道:“不过,沈娘子的确是很不错的,当初那般交恶,你受伤后我求她救你,她也没有拒绝。”
说到这里,她有些惋惜:“只是可惜了,她医术那样厉害,如今却一心扑在生意上,平白惹得一身铜臭……若是专心医术,不知能帮扶多少人,元洲你说是不是?”
裴元洲淡淡嗯了声,没有多言。
他知道李语诗在担心什么,因此并不与她争辩。
他知道沈柠最近那个新庄子里雇佣的大多都是附近村子里衣食无以为继的流民。
用医术救死扶伤与给旁人活下去的机会相比,孰轻孰重?
不期然的,裴元洲忽然想起来那晚沈柠醉醺醺讽刺他的那些话。
唇角微翘,他少有的心生戏谑。
她不是看得很清楚,再清醒不过吗,那为何当初竟然那样犯蠢,到他家中献殷勤。
那时日日同处一处屋檐下,他却从未想过要去了解她。
若是早知她如此有意思,或许,在那破败却静谧的小院子里,他们早已经对酒谈天说地,也早就见到过她醉酒后洒脱肆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