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压月。
赵长霖长刀挥出,弯刀落在刀刃上,只听得弯刀发出清脆声响,滑过长刃的狴犴图案。
最终停留在墨色长刃刀格处。
“银月…弯刀?”
几乎只是一眼,赵长霖就认出了这特殊的弯刀制品,她有片刻愣神,不过…也不算太意外。
隆城离西州城很近,可是地理位置却没有西州城一半好,此处接近内陆,也做不了港口生意。
农民种地也没几块好地,大部分是碎石嶙峋,只能捧几捧,种些小菜在石头洼上。
雨天但凡雨水大一点,都能把菜地冲走。
因此西州城其实有很多水匪并不是西州城本地人,而是从外地逃荒逃来的隆城人。
西州城人刚落地,差不多就要跟着父亲母亲出海打渔,所以即便饿得两眼发慌,那也是有一门求生本能。
他们不稀罕做那绿林好汉,整日提心吊胆,风餐露宿,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说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
尸体烂了、臭了,野狗一口就囫囵吞枣,像嚼猪骨头一般,给尽数咽了进去。
化作一泡狗屎。
能够递上投名状的,大部分的确是走投无路实在是没有谋生手段,或者是杀了良民,触犯朝廷的纪律的穷凶极恶之徒。
这样的人又有什么义薄云天,不过是喊两声嘹亮的口号罢了。
“这样说来…你是隆城人?”
夏知元上前,取下了那柄银月弯刀,放在手中仔细打量。
只见这柄弯刀的打造的确独特至极,她甚至能在刀面银白的光泽,看见自已的一双眼眸。
“狗贼…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哪怕是做鬼…”
他双指深陷泥地中,呼哧呼哧的大口呼吸着,脖子的鲜血还在不在往外流,夏知元倒没有因为这人死到临头的破口大骂而生气。
“你是隆城哪个村镇的村民?”
“我这里有一本手册子,是前几天派手底下的人,收集的独居妇孺、以及膝下无儿女照料的老人。”
这话,让原本还气焰嚣张的男人,表情一瞬间凝固,他低垂着眼眸…几乎辨别不清夏知元说的是真的,还是用来骗弄到他口中的消息。
“狗官…你休想知道…”
“我是绝不会说出来的…!”
双眸瞪大,赵长霖看他这样子,知道若是再让他流血下去,恐怕过不了多久,这人就是一具冰冷的干尸。
一抬手,手指微动。
其他几名影卫立马会意,收了长刀,从腰间抽出白布,取出药瓶。
他们蹲了下来,将用来止血的金疮药,撒在了男人脖子上的伤口,又用白布裹了上去。
涓涓不止的血色,这才算是被止住。
夏知元不予理会,直接打开册子。
“看你的年岁,也不过二十出头,如此一来,倒是好办。”
“这样,范围能够一下子缩小。”
浅浅的一笑。
男人却觉得自已的心脏猛然的跳动着,他眼里逐渐从恨意变成惊恐。
当初离开家乡,他发过誓,如若挣不到大钱,这辈子都不会回来。
当然…他也暗地里发过誓,如果自已被人杀了或者犯了错事,这辈子都不会连累自已的家里人。
常年岸边走,哪有不湿鞋。
作为亡命徒,吃这碗饭,他比谁都清楚,和朝廷对着干,造反谋逆是什么罪名。
——诛九族。
赵长霖手腕翻转,刀刃划过刀鞘,利落的落了回去。
侧过眼眸,她看着夏知元,倒是越发敬佩起来。
知元这一年来,已然成长了不少。
亡命之徒不怕死,但是…他们怕何时死。
正如秋后问斩的人一样,倘若知道自已的死期,那些人死前还能大吃大喝,从容赴死。
可若是不知道自已的死期,头顶上悬着的利剑,一直尚未落下,他们就会忧思,就会担心。
食不下咽,日渐消瘦。
“万寿村——许氏一家,二人育有一子,成乾十年冬末生,游子在外,至今未归。”
“同坎村——漠氏一家,二人育有一子一女,乃是龙凤双胎,成乾十一年初春生,次女于去年盛夏时节嫁于上荷村周家三子,长子至今未归。”
原本念到同坎村时,男人的面色还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到了次女出嫁时,他的面色有一瞬间错愕。
原来…原来,这么多年没回去。
妹妹竟然,早就已经…嫁作人妇。
说好了,等着长兄回来,背她出嫁呢?
夏知元合上手册,看男人这副样子,她也没必要继续念下去了。
“隆城资源匮乏,就连种地为生,也甚为艰险,其中大部分青年才俊,都游荡在外,每逢佳节只能托人、托驿站,捎些琐碎银子回乡。”
“我整理这些,是想着,往后可能有用得着的地方,只要大运河扩建起来,隆城可以作为停泊的港口,到时候,来往的客商,络绎不绝。”
“隆城的百姓虽不能靠种地为生,但也总能在港口谋求一份生意,一份工作。”
“或是修建客栈,或是摆小摊…”
“亦或者,你们想北上的皇城打拼一番天地,那也不需要被来往的黑商客狠狠宰一笔。”
“朝廷,会雇佣隆城的船队,成为朝廷的正式编制。”
“价钱合理,童叟无欺。”
男人从错愕的眼神,再次变得震惊,他没有想到…这个在头儿嘴中狡猾至极的女人,居然…这么为百姓着想。
开采大运河,是世人皆知的肥差,同样也是无数官员,争的头破血流,都想插上一腿的肥田。
真的能够有这样清风皎皎的人吗?
亦或者,这女人,只不过是说来诓骗自已。
“我知道你不信,我能够做到如此。”
“但,同坎村如今还在,这是不争的事实。”
软硬皆施,才能让紧闭的嘴,渐渐张开。
男人听到同坎村二字,心中开始犹豫,他死了的确是不要紧,可是如果连累自已的父亲母亲,连累刚刚嫁人的妹妹。
那他到了地府也会死不瞑目。
“我…我说…”
浑浊的泪,落在了淤泥地里。
“我全都说出来…求大人,求大人…放过我的家人…他们这辈子…没有因我这个没用的儿子,享上半点清福…”
“我不希望…我不愿他们…半截入土的人,还要替我承担这杀人放火的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