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京华在前面再次点了烟:“一一,我没醉,我也不敢醉。”
楠伊只感觉自已血都是凉的,她想起上大学的时候,自已不胜酒力,两瓶啤酒就醉得不成样子。有一次他们去唱歌,小丫头喝多了,醉眼朦胧得搂着邵京华,满嘴酒话:“邵京华,为什么我喝多了更想你呀。”
邵京华想醉透了,就不用费心思想不相干的人,可是又怕酒精只迷醉了理智,心却更想起那个人。
红坊门口,陈青华和汪承安、顾磊在门口扯篇,见他们出来,让司机把车开过来。
推开红坊大门,一股寒意直钻进领口,楠伊出来得急,穿得单薄,耸着肩,手揣在衣兜里,斜睨陈青华:“什么事啊,至于给人家打那样!”
邵京华吹过风,清醒许多,把手上的大衣直接披在了楠伊身上,眼睛却看向别处,一言不发。
陈青华解释:“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干骑驴找马的事,进张笑天的房间去让承安撞上了。”
汪承安不像邵京华和陈青华,他不在体制内,多少沾了些社会习性。
汪承安嘴角翘着,也不吱声。
5个人上了一台阿尔法,陈青华嘱咐司机到煊合买烤鸭,送到医院去,楠伊无语,看来今夜这几个人是要和她绑死在一处,这顿饭死活要在楠伊的地界吃了。
一群人挤在安静的医生办公室,邵京华直接瘫坐在楠伊的座位上,眼睛扫过桌面上,中英双文的论文概述,她的字,他一眼就认得。
另外三人围坐在办公桌前,吃着打包来的外卖,邵京华胃口淡淡,楠伊给他递了杯水,他淡淡地道谢,俨然是不怎么熟识的关系。
陈青华客气地和楠伊聊着:“一一现在都是主治医师了,小丫头真厉害啊。”
汪承安一声冷笑:“心狠的人走得都远。”楠伊把手里的杯子,不轻不重地扣在桌面上。
邵京华阴沉着脸,一张北方人英气俊朗的脸上,眉宇间有毋庸置疑的跋扈:“你们吃完回去吧,我一会让杨凯接我。”
这几个人早想走了,也真怕楠伊给邵京华扔下不管。一路护送到此,早就不想留了,汪承安风卷残云,披上衣服头也不回的走了。
楠伊送陈青华到电梯口,陈青华犹豫再三:“一一,华子这几年过得挺不开心的,你们见一面不容易,别吵架了。”
汪承安却在电梯里喊:“走啊!磨蹭什么呢!”
楠伊勉强支起一个笑,点点头。
她站定在电梯间很久才折返回办公室,邵京华可能是累了,自已躺在了长沙发上,闭目养神,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长长的腿搭在沙发扶手的外沿,这一刻他的锋利的下颌线也柔和下来,面上疲态尽显。
这是她深深爱过的男人,如今再面对他,却只有胆怯和有心无力,曾经的年少情热,小鹿乱撞的情痴,为爱人辗转难眠,流泪伤心都成了过往,也许这一生,他是她尝过最好的恋人。
她想摸摸他的眉眼,却如何也落不下那只手,那只手在手术台上,能精准切割缝合毫米的血管,却不能再抚摸过爱人的面。
忽然邵京华闭目沉声说:“为什么没跟栾昕辰在一起。”
她呆滞了片刻,坐在远离他的办公桌前,把自已隐藏在暗影里:“谁说两个人一定会走到最后。”
邵京华勾唇讥嘲:“这倒也是,狠狠心,又有什么割舍不下的。”
楠伊沉默了,竟是无言以对,安静的值班室,有种空寂的苍凉。
半晌,邵京华缓和了声线:“神外做的顺利吗?”
楠伊恍神,没能领悟他话里的意思:“挺好的呀,大家对我都好。”
邵京华蹙眉,即使闭着眼,也压不住冷傲的气场:“那怎么能瘦成这个样子?”
楠伊暗叹,完全不想道破这三年马不停蹄的日子,声东击西打得一手好牌,她尴尬笑笑:“沈佳怡在我们楼层,你不用去看看吗?”她却不知,沈家小姐早就偷偷溜出去了。
邵京华猛地坐起身,斜眼瞪着她,恼怒地说:“郑楠伊,你是不是盼着我夫妻琴瑟和鸣呢!”
楠伊愣忡着,坦言:“对啊,我是真的希望你过得好。”陡然忆起早上看见两人亲昵的场景,对他的阴晴不定捉摸不透。
邵京华拎起衣服,恶狠狠地说:“你是真没有心啊!”说完果决地走了,留下楠伊悻悻然,心里却如滚滚车轮碾过。
邵京华上车,杨凯问:“邵董,是回去吗?”
邵京华烦躁地扯开领口的扣子,指挥杨凯:“给承安打电话,问他们在哪呢。”
他靠在座椅里,身侧的窗外,夜灯璀璨,回忆如水。
那时候他和楠伊刚在一起,小姑娘本硕博第五年,四个男人在牌桌上,汪承安斜睨邵京华,笑着问:“你喜欢她什么?脾气臭吗?”
汪承安这人,万事图个舒心,女人作天作地的,他绝对不会奉陪。
邵京华皮鞋踢在汪承安腿上:“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汪承安叼着烟,一脸服气的表情:“你俩这性格,根本不适合,都这么冲,何况,你那娃娃亲呢,不结了?”
邵京华当时信誓旦旦地说:“我这辈子,除了一一,谁也不娶!”
不一会,急诊打来电话。
“这边接了一个病患,需要神经外科会诊,郑大夫你能过来一下吗?”
“行吧,我马上。”
楠伊再没迟疑,整理情绪,奔急诊去了。
急诊门口,一个瘦削高挑的女生守在门口,面上都是焦急。
楠伊直接进入急诊病房,拿过病例通扫一遍,楠伊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赫然是晚上从红坊抬出来的那个女生,面容已经被擦拭干净,高鼻梁樱桃小口,双眼紧闭着,楠伊一眼就认出了她身上的红丝绒收腰礼服。
急诊室师哥聂丰明把片子透到灯下,抖给楠伊看。
“你看这是什么情况?”
楠伊拿着瞳孔笔照了照女孩的眼睛,重新仔细看片子:“脑室扩张,蛛网膜囊肿,初步定脑积水,外伤所致。”
聂丰明点头,问旁边的护士长:“这是意外还是他人致伤,家属在哪,报警了吗?”一般这种情况,是需要警方介入的。
“对方说不需要警方,她和肇事方私下解决。”
“这一看就是击打外伤,她们确定私下解决?”
聂丰明把急诊大门打开,隔着一个分诊台喊道:“李婉月家属,过来一下。”
门外那个瘦削的高挑女子忙跑了过来,楠伊看她黑色的衬衫,塞在高腰牛仔裤里,腰身纤细,短发细碎铺在侧脸上,英气十足。
“你们这个后期费用不少的,确定要私下解决吗?”
女生点头,只关切地问:“她严重吗?”
“挺严重的,我们看一下尽早安排手术。”听见手术,女生的面垮了下来,急得眼眶都红了。
聂丰明在急诊待了7年有余,这种情况见的多了,早就麻木了:“你先不用着急,她手术需要签字,你确定你能签字吗,最好直系家属。”
胡镜捏紧手上的关节:“我可以的。”
聂丰明一点头,转身回病房去了。
楠伊站在开着的门口,看见胡镜给人打电话,细弱的声音传过来:
“这边要手术,你看你能不能让人把钱今天就送来。”
也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她手里紧紧握着电话,抿着唇。
实习生在电脑前噼啪输入病例和缴费单据,手术通知书,危险通知单。
一会护士喊家属签字,胡镜慌忙跑过来,在通知单上潦草签字,接过缴费单,忽然态度软下来,“护士,你们能不能先给我朋友治病,我叫人马上把钱送过来。”
护士瞄了我一眼,那心领神会的表情,“不行,院方有规定。你还是尽快吧,她这个情况挺危险的。”
医院也没办法,每天求告医院的不在少数,医院不是慈善机构,就算是慈善机构,你也得有一个标准。
楠伊捏着手机绕到走廊的尽头,踌躇再三,拨通了邵京华的电话。
“你们打那姑娘在我医院呢。”
电话里传来嘈杂的音乐声,他的嗓音是哑的,可是一点不影响好听:“人不是我们打的。”
这时音乐声也停止了,短暂的空寂,楠伊听见电话汪承安的声音:“艹!张笑天他们打了人不赔偿啊!”
楠伊不言语,漠然听着他们拿一条生命当做儿戏。
楠伊大概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猜出一些,邵京华这人,最厌恶不相熟的人和他亲近,那姑娘大概不知深浅,被他呵斥了,感觉面子上挂不住,转身进了张笑天的包厢,让汪承安撞个满怀。
过去跟邵京华在一起的时候,她有时候看不惯他们冷眼旁观,汪承安还说:“我们不插手,就是对另一方最好的结局了。”那时候她像个愣头青,剑拔弩张的和汪承安吵,邵京华也不管,任她胡作非为。
现在想来,人活着本来就有无法跨越的阶级,对他们这些世家子弟来说,冷眼旁观也是慈悲。
电话两端都是安静的,过了半晌,邵京华低沉着声音:“你等着吧,我让人送钱过去,让她给你打个欠条。”
“知道了。”
最终,李婉月被推上了手术台,美丽的姑娘被剃掉一头秀发。
等到她从ICU转到普通病房,有一次查房,清晨的阳光穿过玻璃,铺洒在病房一片白上,楠伊看见胡镜给李婉月喂粥,李婉月侧过头,整个脑袋缠成一个木乃伊,她的眼里有闪闪泪光,胡镜面上都是隐忍的痛。
这是一场灰姑娘梦想变成白天鹅的故事,既讽刺又苍凉。
后来,随着楠伊工作日久,走上手术台,每日坐诊,渐渐麻木各式病人的苦衷,但当她回忆起这一幕,好像一个警钟在她面前敲响。
有些人和事,永远不要碰,就像罂粟花,天使面,魔鬼心,夺你心智,蚀你骨血。
等楠伊下夜班离开医院的时候,清晨第一道曙光洒满大地,楠伊拨通孟姿的电话,孟姿还在半睡半醒中,身边是孟明朗的声音:“谁啊?”
楠伊像打了败仗回家的孩子,悄然道:“孟姿,他回来了。”
话一出口,却不知什么时候眼泪湿了面颊,她颓然地蹲下来,在医院大门口,看人流涌动,车马喧闹,声音在无线电波里失真,好似带着面具的楠伊。
孟姿叹息问:“你们见面了?”
楠伊沉沉的答:“嗯。”
孟姿斟酌良久:“一一,他结婚两年多了。”
楠伊淡淡的回话:“我知道。”
她在人群中神色平常,一双杏眼却是失焦的,面色有通宵夜班的惨白。
孟姿轻声道:“一一,他现在事业如日中天,过得挺好的。”
楠伊仍旧答:“嗯。”
“一一……”,孟姿轻唤她:“你还爱邵京华,对吗?”
命运的风疾驰而过,刮得楠伊眼泪大颗砸落,她知道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