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黎朔带着宿醉醒了过来,他脑子还昏昏沉沉的,感觉手边有温热的皮肤,他习惯性地嘟囔了一句:“锦辛……”
这两个字一脱口,黎朔就睁开了眼睛,他触电一般坐了起来,盯着枕边人。
正睡得香甜的、白净帅气的面孔。
不是赵锦辛。
那一瞬间,黎朔的心脏体会到了跳崖一般的失重,那种陡转直下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他说不清他究竟是在庆幸,还是在失落。
他深深叹了口气,揉搓着蓬乱的头发,犹豫着是起床,还是继续睡下去。
突然,他听到客厅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他一个激灵,挺直了背。
下一秒,大门被打开了,他转身下了床,朝客厅冲去。
不会是……
他跑到了客厅,跟提着东西走进来的赵锦辛四目相撞。
俩人皆愣住了。
黎朔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谁准你进来的?”
赵锦辛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巡视客厅,从一堆残羹、酒瓶的茶几,看到地毯上随意扔着的几件衣服,再到门口的Air Jordan球鞋,最后,是黎朔赤裸的上身和脖子上的吻痕。
赵锦辛的眼神变了,变得冰冷而阴沉。他扔掉手里的东西,大步朝卧室走去。
黎朔一步蹿了上去,猛地推开了他,低吼道:“滚出去!”
赵锦辛用一种凶狠的眼神看着他:“屋里是谁?”
“关你屁事?”
“温小辉吗?”
“少胡说八道。”
赵锦辛还要往卧室冲,黎朔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寒声道:“赵锦辛,我再说一遍,滚出去,从我家、从我眼前、从我的生活里,彻底地消失!”
赵锦辛瞪着黎朔,眼眶有些充血,就跟没听见似的说:“你找了谁?”
“滚——”黎朔拼命往后顶他的胸膛。
赵锦辛后退了两步之后,脚步就跟钉住了一般,再也没有挪动一下,他抓住黎朔的手,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然后掰开了他的手指。
黎朔脸色苍白,愤怒不已。
赵锦辛终于掰开了他两只手,甩到了一边,然后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卧室。
黎朔怒骂一声,追了过去。
赵锦辛看着正从床上爬起来的人,怔住了。
小齐也傻愣愣地看着冲进来的人,他还没睡醒,整个人都是蒙的。
黎朔也追了进来,咬牙道:“看够了吗?滚出去。”
赵锦辛牵着嘴角,微微笑了一下,可那笑容让人背脊发寒:“这么快就找别人了呀。”他上下打量着小齐,“一个小男孩儿,是你喜欢的类型?”
黎朔再次揪起了他的领子,压低声音道:“我不想和你动手,别逼我。”
赵锦辛的手包住了黎朔的拳头,眸中闪动着一些难以形容的思绪,他小声说:“你喜欢的不是我吗?”
“现在不是了,出去。”黎朔冷酷地说。
赵锦辛微眯起了眼睛,突然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扔到了床上,似笑非笑地对小齐说:“不好意思,你先回去吧,我们还有事要谈。”
小齐脸色一变,眼中染上了羞愤,气得嘴唇都抖了起来。
“赵锦辛!”黎朔揪着赵锦辛的领子,反身将人重重地顶到了墙上,他拳头握得“咯咯”响,却始终无法挥下去。
小齐踢开钱包,从床上跳了下来,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就要走。
黎朔松开赵锦辛,上去拉住了小齐,歉意道:“对不起,我……”
“钱包里可能只有几千块,你嫌少的话,我给你开支票?”赵锦辛面上带笑,可神态里却有着一股凌人的盛气。
小齐恼羞成怒,颤声叫道:“我不是卖的!”
“哦,真的吗……”
“啪”的一声脆响。
室内一片安静。
赵锦辛微偏着脸颊,僵住了,白玉般的面上很快就浮现了一片红。
黎朔感觉掌心发烫,心脏疯了一般地狂跳,体内的一股戾气在不受控制地乱窜,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要从内而外爆发的状态。
赵锦辛的舌头从口腔内顶了顶被打得火辣辣的面颊,然后慢慢转过了脸来,瞳眸黑得像无底洞,静静地看着黎朔。
黎朔也不闪不避地看着他。
赵锦辛的眼睛在黎朔和小齐之间转了个来回,然后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你为了他,打我。”一字一顿,仿佛拖慢了语速,就能强调什么,就能改变什么。
黎朔在最愤怒的时候,也没有打过他,而且大部分时候,生气归生气,气过了,还是宽容宠溺的,现在却为了一个鸭子打他,为了一个外人,黎朔打他……
赵锦辛体会到了一种鱼雷入深水的感觉,水面下已经炸开了花,水面上只有微波浮动,那就是他的愤怒。
黎朔瞪着赵锦辛,双目赤红,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滚。”
小齐沉声说:“我、我先走了……”
“小齐……”黎朔还想道歉,小齐已经头也不回地跑了。
赵锦辛垂下头,低低笑了两声,他的手伸进兜里,拿出一串钥匙:“我其实是来还钥匙的。”
黎朔伸手去拿,赵锦辛一松手,钥匙掉在了地上,他摊了摊手:“我来还钥匙,顺便给你买了些补品,看到你瘦了,我挺心疼的。”
“钥匙还了,补品送了,你该走了。”黎朔表情冷硬,说出来的话更硬。
赵锦辛咬了咬嘴唇,嗤笑一声:“黎朔,大家相识一场,不必这么急着赶我走吧,还是你觉得,我会缠着你?”
黎朔呼吸一滞,拳头再次握紧了。
“我真的没有精力纠缠你,也没有必要,对吧?你放一百个心吧。你这么急着把我往外赶,真的很尴尬啊。”
黎朔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胸口一阵剧烈的闷痛,他冷冷一笑:“我赶你,只是不想看到你,并不是怕你纠缠,不过有你这句话,我更放心了。”
赵锦辛瞪着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好聚好散嘛,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不能。”黎朔勾唇一笑,“我知道你这么殷勤是为了什么,怕我找邵群麻烦是吗?”
赵锦辛的眉心拧了起来:“我没这么想。”
“别装了,你和邵群是一路货色,既然在我面前已经没什么可拆穿的了,何不坦诚点呢?”黎朔扬着下巴,倨傲道,“你放心,我暂时不会对付邵群,不过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李程秀和那个无辜的孩子。回去告诉你伟大的表哥,我手里不仅有你知道的那些证据,还有那个作伪证的人签过字的口供、亲口承认被收买的录像以及转账记录,但凡有一天,他再敢对不起李程秀……”黎朔眯起眼睛,寒声道:“我会把他拖进深渊。”
赵锦辛深吸了一口气,黎朔在他面前,一直温和良善、宅心仁厚,这个亮了獠牙的黎朔,他从未见过。
这样对他的黎朔,他从未见过……
黎朔做了个送客的手势,冷漠地说:“不用我再说那个字了吧。”
赵锦辛抿了抿唇,转身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他顿住了,半身转了过来:“我很好奇,刚才那个,能满足你吗?”
黎朔冷冷地看着他。
赵锦辛微微一笑:“被我睡过之后,再去和那种青涩的小男孩儿上床,会不会太索然无味了,啊,你当1还行吗?”
黎朔强忍着内脏翻搅的痛,情绪滴水不漏地被掩藏在面具之后,他直视着赵锦辛,轻笑道:“这个不爽,我会找下一个,我黎朔身边从来没缺过人,来来去去的,没什么特别。”
赵锦辛抓着门框的手陡然收紧,手背上的筋都凸了出来,他点点头,轻佻地说:“你如果有需要,我随时乐意效劳。”
“你没这个机会了。”
赵锦辛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黎朔,扭身走了。
黎朔脸色铁青,直到听到关门声,才抡起拳头,狠狠砸在了墙面上,疼痛和震荡从指骨一路蔓延,袭向腕骨、手臂、肩膀,最后,就连心脏都跟着痛了起来,好像随着那一拳被震碎了。
赵锦辛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他一直觉得只有“坦诚”相见,才能走得更远,事实证明,真正的赵锦辛,并不是他想看到的。
冷静了一会儿,黎朔打了电话去向小齐道歉,小齐心不在焉的,敷衍了几句,就挂了,黎朔心里挺难受的,是他把人叫来受气的,他都不知道自已昨天到底在想什么。
他一转身,看到了地上的袋子,那是赵锦辛带来的。他犹豫片刻,蹲了下去,翻开袋子。
里面有不少东西,海参、燕窝、虫草,还有他喜欢吃的一家店的甜点,运动时喜欢喝的功能饮料,甚至只有在美国才能买到的一款奶酪,显然是空运过来的,包装袋还湿湿凉凉的。袋子里还有一张卡片,黎朔犹豫着拿了起来。
是赵锦辛的字迹:黎叔叔,不要让我担心。那个“心”字,是爱心的符号。
黎朔瞬间把卡片团成了一团,用力握紧,而后扔进了垃圾桶。
黎朔收拾了简易的行李,决定去三亚考察。
本来回国之后就该去的,却因为一系列的事耽搁了,正好他现在想离开这个压抑的城市,去那个有着充足的阳光和清透的海风的城市散散心。
临行前,他通知了温小辉,又打了个电话给李程秀。
温小辉并没有告诉李程秀那天发生了什么,也许是顾及他的面子,也许是不想让李程秀为难,又或者都有,总之,这是黎朔想要的结果。
那天在医院被撕碎了一地的尊严,他要一块一块地拼回来,知道的人越少,他拼回来的速度会越快。
听着李程秀的声音,没了几天前的阴鸷,变得轻松了不少,黎朔也为他感到欣慰。
这样就好了,只要李程秀过得好,他绝不去打扰,但如果邵群再敢辜负李程秀,旧恨新仇,他会一并讨回来。
最后,他向助理交代了一些工作上的事,然后毫不犹豫地出发去了机场。
到了三亚,他下榻在一个很漂亮的度假村,自已要了一栋小别墅,有私家泳池和海滩,度假村里有超市,贩售日用品和自已种植的绿色蔬菜,就算不踏出度假村,也可以活得好好的。
谈合作的人目前在国外,要三天之后才回来,黎朔也不着急,太阳晒的时候,他就窝在度假村,看看书、听听歌,太阳下山之后,他开着租来的车在海边兜风,考察一下市内和周边的环境,找个口碑好的餐厅吃饭,很是惬意。
这里一切都不错,可他还是睡不好觉。
他总是梦到赵锦辛。
清醒的时候,他明明克制着自已不要去想,可当睡眠剥夺了他的意识,灵魂深处最真实的想法,都在梦里被出卖。
他深恶痛绝,却又无可奈何。
这天,黎朔正和助理在网上沟通工作,温小辉的电话就打了进来,他接了电话:“喂,小辉。”
“黎大哥,你快上网!”温小辉的声音特别兴奋。
“嗯?怎么了?”
“不是,你上微博,看我的微博。”
黎朔笑笑:“怎么了?”
“你快看嘛!”
黎朔疑惑地搜索到了温小辉的微博,赫然看到他最新的一条微博被转发了几万次,而那微博配的照片,正是赵锦辛生日那天,他“盛装打扮”的样子,只不过,除了他这个人,所有的背景都由马赛克遮住了。
温小辉乐得合不拢嘴:“黎大哥你火了啊,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嫁给你。”
黎朔点开微博,下面排着长队地叫“老公”,他哭笑不得:“真搞不懂你们年轻人在想什么。”他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颇受用的,任谁都不会讨厌赞美。
“有什么搞不懂的?‘我们年轻人’看着你,腿都软了好吗,世界上这么多人,总有那么几个缺德加眼瞎的贱人,可是绝大多数的人,眼睛都雪亮雪亮的。”温小辉柔声说,“黎大哥啊,你一定要记住,有那么多又优秀又好的人在等着你,你一定会很幸福,而且,有天赵锦辛一定会把肠子悔青。”
黎朔笑了起来,他感受到了温小辉的用心:“小辉,谢谢你。”
温小辉嘻嘻一笑:“好多人给我发私信想认识你,不过陌生人就算了,等我身边有适合你的好男人,我一定介绍给你。”
黎朔笑道:“好啊。”他看着照片上那个带着自信满满的笑意的男人,想着自已当时那雀跃、期待的心情,心头就流淌过难言的酸涩。
他把照片保存进了手机里,作为警示,以后但凡再想做蠢事,就看看它,那就是代价。
温小辉发的那条微博,竟然还真的在网上小红了一把,并被配上各种“美籍华裔高富帅”“高级注会学霸男神”之类的字样,传播到各个网站,就连李程秀这种几乎不怎么上网的人,都打电话来调侃黎朔。甚至他远在美国的父母都知道了。
黎朔上网看了看各种各样有趣的留言,又打发了一天的时间。
在这里住了一个星期后,他谈合作的对象到三亚了,这个人是他父亲的朋友,也是纽约华人商会有头有脸的人物,姓崔,传闻人是不错,就是相当好色。
黎朔想着毕竟是长辈,他也闲着没事儿,就开车去机场接人。
可接到人的时候,黎朔有点傻眼,崔总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女的妖娆性感,比崔总还高半个头,男的是个好看到整个机场的人都在侧目的混血儿。
那人约莫二十五六岁,身材高大,五官深刻却不凌厉,瞳孔是浅茶色的,面上一直带笑,斯文又极其迷人。
“小黎。”崔总热情地和他握了握手,“以前见你还是学生呢,现在成熟好多啊。”
黎朔笑道:“崔总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这么精神。”
崔总哈哈笑了起来:“来,介绍一下,这是思思,我干女儿啦,这个是我朋友的儿子,也是宏运资本的继承人之一,周谨行。谨行,这是我跟你提过的黎总。”
周谨行笑着伸出手:“黎总,你好。”
“你好你好,幸会。”
宏运资本是这个项目的大股东,崔总是牵线人,黎朔会占一个最小的股份,毕竟是预估投资超过10亿的七星级酒店,单独吃下是比较困难的。
黎朔不好意思地说:“崔总,没想到你们有三个人,我租的是个跑车,坐不下。”
“没事儿,我们打个车,你带谨行走吧,你住哪个酒店,我们就住哪个酒店。”
“好。”黎朔朝周谨行做了个“请”的姿势,“周总,跟我走吧。”
周谨行儒雅一笑,跟了上去。
“三亚真热啊。”周谨行抹了抹额上的汗,笑着说。
“是啊,所以我白天几乎不出门。”黎朔打开空调,随口道,“周总是混血儿?”
“是,我母亲是瑞士人。”
黎朔笑着点点头。宏运资本是国内数一数二的老牌投资公司,前两年当家人重病,子孙争夺遗产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这一出豪门大戏一时成为商界的上好谈资,黎朔对这个混血的继承人有点印象,似乎是个私生子,嫡长子意外去世了,他才进的家门。
“不好意思,我打个电话。”周谨行偏着身,压低声音说,“嗯,我到了,孩子没闹吧?嗯,这几天要辛苦你了。”那语气一直是带着温柔和笑意的。
挂了电话,黎朔闲聊道:“小孩儿多大了?”
“两岁,男孩儿。”周谨行笑道,“有点皮。”
“那辛苦你太太了。”
周谨行一怔,随即笑道:“哈哈,是啊是啊。”
“周总你看。”黎朔指着远处的海岸线,“看到有光的地方吗?那就是咱们看中的地,离市区不算远,白天我去看过几次,绝佳的海景,沙子质量也很棒。”
“哦,太好了,明天咱们一起来看看,我们公司对这个项目非常重视,想把它打造成中国的帆船酒店。”
“一定没问题的。”
俩人聊起了酒店的规划,很是投机。黎朔一开始还觉得周谨行让他有距离感,毕竟周家长期被媒体关注,算是公众人物,但聊了几句,就发现这是个靠谱的人,作为合伙人,容易沟通是非常重要的条件,黎朔感到很欣慰。
两辆车同时到了酒店,崔总自已和他的“干女儿”租了黎朔隔壁的别墅,周谨行则和他住一起,三人约定明天一早就去看地。
晚上,黎朔躺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看书,看着看着,文字就向着中心凹陷下去,他又开始无法集中精神,下一秒,就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脑子里蹦出了赵锦辛的脸。
他感到烦躁不已,强迫自已盯着书,却索然无味。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是温小辉打过来的,要跟他视频。
黎朔松了口气,感觉这通电话解救了他,他甩了甩脑袋,尽量把注意力放到电话身上:“视频干什么?”
“给你看我新染的颜色。”温小辉得意地说。
黎朔笑着点开了视频,结果赫然见到两个硕大的鼻孔。
黎朔吓了一跳。
温小辉哈哈大笑,这才把手机远离了自已的脸,然后拨弄着头发:“怎么样,这个颜色?”
温小辉把头发染成了灰蓝色,还带了个同色系的美瞳,如果再配上尖耳,活脱脱像个精灵,又漂亮又洋气。
“好看,真时髦。”黎朔夸赞道。
“是吧,我也觉得好看,我自已调的色,调了一下午呢。”温小辉噘着嘴,“但洛羿不喜欢。”
黎朔含笑:“他越是不喜欢,你越要保持几天,然后再变回去,让他心里经历一点起伏,他会很高兴的。”
温小辉哈哈笑道:“我又学了一招,听你……我靠!”温小辉的眼睛瞪了起来。
黎朔又吓了一跳,下意识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怎么了?”
“你身后,你身后!”
黎朔心脏怦怦直跳,第一反应是碰上什么灵异事件了,结果一回头,就见周谨行穿着工字背心和沙滩裤,尴尬地站在他背后,似乎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呃,怎么了吗?我只是来倒水。”
黎朔差点笑出来:“没事,我跟我朋友视频呢,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周谨行笑笑:“没关系,晚安。”
“晚安。”黎朔拿起电话,跑到了阳台,这才失笑道,“小辉,你一惊一乍的干吗?”
“你身后突然冒出来个混血男模,好他妈帅呀,这能怪我啊?”温小辉左右看了看,然后凑近屏幕,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道,“怎么认识的?嗯?”
“不是你想的那样,是生意合伙人。”黎朔笑道。
“骗谁呢,你们住一间房啊。”
“我租的是个别墅,有四个卧室。”黎朔无奈道,“我骗你做什么,真的不是,而且他结婚了。”
温小辉失望道:“太可惜了吧,跟你多配啊。”
“配吗?他可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不喜欢比我高壮……”黎朔说到一半,顿住了。他以前喜欢的,真就只是韩飞叶、李程秀那样弱不经风的类型,换作以前,他怎么都不会相信,他会为赵锦辛失魂落魄。
说来怎么会这样讽刺,一个既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又带着欺骗的目的接近他,还是他最厌恶的人的弟弟的人,怎么看都该被他当机立断踢出局,最终却深深地扎进了他心里。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只手在棋盘上放肆拨弄,打破了棋局,错乱了章法,让他迷失其中,让他无所适从。
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是因为赵锦辛特别,他才喜欢上,还是因为他喜欢了,赵锦辛才变成那个特别。
温小辉也沉默了,显然和黎朔想到了同一个人,他马上打哈哈道:“我知道,你就喜欢人家这个类型的。”温小辉说着就扯开睡袍,朝黎朔抛媚眼。
黎朔止不住地笑。
突然,温小辉那头传来了开门声,摄像头顿时变得一边漆黑,只听温小辉叫道:“我就喜欢这个颜色!”
洛羿宠溺的声音响起:“行,你喜欢就行。”
温小辉压低声音:“黎大哥拜拜。”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黎朔笑着摇了摇头,刚想放下手机,就赫然看到赵锦辛的名字出现在了来电显示。他呼吸一滞,调整了一下情绪,接了电话:“喂。”
赵锦辛的声音很平静:“你去三亚了?”
“你怎么知道?”
“你助理说的。”
“有事吗?”
“上次说好一起去三亚的。”赵锦辛顿了顿,“我也对那个酒店项目感兴趣。”
“投资人已经够了。”黎朔道,“赵锦辛,除非是公事,不要打电话给我。”
“……是公事。”
“说。”
赵锦辛提了几个财务上的问题,黎朔平静地给他解答。
俩人的口气生疏得就像陌生人,黎朔一边说,一边握紧了阳台的铁栏杆。
黎朔回答完,赵锦辛却没有顺着说正事,而是特别突兀地问道:“三亚的‘娱乐行业’特别发达,你有没有去感受一下?”
黎朔眯起了眼睛:“多谢提醒,我明天就去看看。”
赵锦辛沉默了几秒,直接挂了电话。
黎朔愣了愣,烦躁地扔了手机。
第二天下午,政府部门的相关负责人带着他们去看地,同时给他们介绍了那块地的详细情况以及周边的整体规划。
崔总平时看着不太靠谱,一碰到正事就变得特别老辣,他们边看边交流,一个上午,就碰撞出了不少想法。
看完地,天也快黑了,崔总请他们吃了个饭,还喝了点酒,饭局结束,崔总就兴致勃勃地说要带他们“去玩儿”。
黎朔和周谨行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掩饰过的尴尬。
周谨行很快客气地回应道:“好啊,听崔总的。”
黎朔在国内谈事儿,最怕碰到这种情况,他一个gay,对女的又不感兴趣,但若不去,难免扫兴,而且,他一瞬间就想起赵锦辛昨晚说的话,那略带挑衅的语气,让他百爪挠心地难受。
感受一下?好啊,为什么不感受一下。
黎朔笑道:“对,听崔总的。”
“哈哈哈,走走走。”
几人直奔了一个夜总会,崔宗在车上就介绍,说这个夜总会特别隐秘,消费很高,又安全又周到,说到周到的时候,还朝黎朔挤了挤眼睛,黎朔没明白什么意思。
到了地方,黎朔就明白了,这家夜总会不只给男性顾客提供服务,还给有“非主流性向”的男性顾客提供服务。
黎朔的性向在华人圈子里不算多大的秘密,虽然没有大肆宣扬过,但是跟他爸妈稍微熟一点的,或多或少都知道,黎朔只是没想到崔总要“周到”到这种程度,真的给他叫进来一堆少爷。
黎朔看着一字排开的十几个年轻男孩儿,尴尬不已。
崔总是一番好意,此时还用亮晶晶的眼神殷切地看着他,他哭笑不得,只能点了一个最顺眼的。
周谨行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笑着,自已不张嘴,让崔总给他挑了一个白净的女孩儿。
“哥。”那是个长得挺乖巧的男孩儿,一坐下就抱住黎朔的胳膊,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喜悦和崇拜,“谢谢啊哥。”
黎朔笑笑:“不客气,你叫什么名字?”他说着拿起柠檬水喝了一口。
“Leon。”
黎朔差点把水喷出来。
“哥,你没事儿吧。”男孩儿殷切地拍着他的背。
“没、没事。”黎朔给他倒了杯酒,敷衍了两句,就偏身过去,跟旁边的周谨行聊起项目,周谨行显然对旁边的美女也是兴趣缺缺,俩人顶着嘈杂的音乐也坚持聊着天。
几杯酒下肚,黎朔起身去洗手间。
那个“Leon”马上站了起来,“哥,我陪你去。”
“谢谢,我自已去。”黎朔知道他想干什么,毫不犹豫地拒绝。
“哥,我陪你嘛。”
黎朔拍了拍他的胳膊,耐着性子道:“我自已去上厕所,然后你陪我出去透透气,这样可以吗?”
男孩儿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
黎朔进了洗手间,对着镜子里的自已苦笑。
“Leon。”
这是个很普遍的英文名,却成了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羞耻的标记。他还记得自已一朵接着一朵地往墙上粘花瓣,那香水百合特别娇弱,手劲儿稍微大点就会扯断,胶水糊得满手都是,他把皮肤都搓破了才洗掉。在他布置那个套房的时候,他总有一种,自已要向赵锦辛求婚的错觉,毕竟这样丝毫不务实的行为,既不符合他的年龄,也太大张旗鼓,更适合一生一次的某个仪式,而不只是在临时套房用几天时间匆匆准备起来的生日。
他倾注了百分之百的热情和爱意,换来的是赵锦辛的一句句语刀子,戳得他鲜血淋漓,颜面尽失。
他这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Leon”这四个字母,简直像在抽他耳光。
他调整了一下心情,走出了包厢,崔总在抽烟,太熏了,他必须出去喘口气。
那个男孩儿果然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还非要挽着他的胳膊。
黎朔从不扫人面子,尽管心里并不喜欢,也没拒绝,还是温言和他聊天。
俩人一路穿过走廊和大堂,在经过大堂的沙发时,黎朔猛然怔住了,他余光瞄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缓缓地、缓缓地侧过身,看到了正坐在沙发上的赵锦辛……
赵锦辛身边,还坐着一个俊雅的男人,俩人有说有笑。
赵锦辛也微微偏过头,看向黎朔,勾唇一笑:“好巧啊。”
黎朔当然知道没这么巧的事儿,他皱眉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工作。”赵锦辛耸耸肩,目光却落在了Leon挽着黎朔胳膊的手上。
黎朔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然后微微一笑:“我听你的建议,来感受一下。”
赵锦辛微眯起眼睛:“感受得怎么样?”
“还不错。”黎朔冲Leon一笑,然后对赵锦辛道,“他叫Leon,Leon真是满、街、都、是啊。”
“这只能证明你跟‘Leon’有缘分。”赵锦辛回头看了看自已身边的人,也介绍道,“这是我朋友,Ken。”
黎朔看了看那个淡笑着的男人,三十出头,英俊潇洒,衣着考究,完全是赵锦辛喜欢的类型。他感觉自已的心揪了起来,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就不打扰你们了。”他搂住Leon的肩膀,温柔道,“走吧。”
赵锦辛腾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等等。”
黎朔顿住脚步。
“你跟崔叔叔在一起吧,在哪个包厢呢?我去打个招呼。”
黎朔深吸一口气,回过身,冷漠地说:“你对我的行程也太了解了吧,这也是我助理告诉你的?我助理如果嘴巴这么大,他早就卷铺盖回家了。”
“不是,是我自已查的。”赵锦辛说得理直气壮。
“你……”黎朔咬牙道,“你想干什么?”
“酒店的项目,咱们深入聊过,我对这个项目有感情了,我想参股。”
“感情?”黎朔失笑出声,“你用错词了,你只有‘兴趣’,没有‘感情’。”
赵锦辛一怔,他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小声说:“我有。”
黎朔冷冷一笑:“崔总在A8包厢,你自已去吧。”
“你去哪儿?”赵锦辛挡在了俩人面前,“我去拜访长辈,你就这么走了,太失礼了吧。”
“我只是去透透气,即便我走了,失的也不是你的礼。”黎朔绕过他就想走。
赵锦辛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黎朔沉声道:“你干什么?放开。”
赵锦辛无赖地一笑:“我不认路。”
黎朔恼火地瞪着赵锦辛。大堂人来人往,他不想在这里丢人现眼,只好道:“放手,我带你去。”
赵锦辛这才松开了手,他对自已的朋友道:“Ken,I call you later。”
“Sure。”Ken站了起来,走到赵锦辛面前,轻轻攀着他的肩膀,肆无忌惮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然后笑着朝黎朔眨了眨一边眼睛。
赵锦辛也看向黎朔。
黎朔顿时脸色发青,一股怒意在胸腔内乱窜,像是拼命要冲破皮肉的束缚,直击向那个点燃怒火的人。他暗暗咬牙,牙根都在生痛,他扭过身,往包厢走去。
Leon赶紧跟了上去。
赵锦辛亦步亦趋地走在旁边,居高临下地瞥了Leon一眼,在黎朔看不到的地方,他眼神充满了令人生寒的恶意:“你就是周谨行是吗?”
Leon被赵锦辛的眼神吓呆了:“不、不是啊。”
赵锦辛脸色一变。
黎朔顿住了脚步,转过头看着赵锦辛,目露寒芒:“你他妈的还调查了什么?”
赵锦辛犀利的双眸狠狠逼视着他:“昨天跟人开房,今天招鸭,你的生活还真够丰富多彩啊。”
黎朔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着,跳得他脑仁疼,刚才那个吻是那么地自然熟稔,俩人显然已经认识了很久,真正“丰富多彩”的人却在指责他?他彻底被激怒了,紧握着拳头,冷笑道:“是啊,我很享受单身,你有什么意见吗?”
赵锦辛瞪着他,面目有几分狰狞,眼里逐渐浮现红血丝。
这时,旁边包厢的门突然打开了,崔总正从里面走出来,看到俩人愣了愣:“哎,你们……这不锦辛吗,你怎么在这儿?”
赵锦辛瞬时恢复了正常,他笑笑:“崔叔叔,太巧了,我在大堂碰到黎大哥,他说你也在这儿。”
“哎呀,真是太巧了,世界怎么这么小?”崔总暧昧地笑笑,“你也来玩儿呀?你这小子啊,从小就能玩儿,不错,男人嘛,英雄出少年,哈哈哈,来来来,都进来。”
赵锦辛笑道:“今天一定要跟您喝几杯。”
“要的要的,走,小黎,都进来,我还怕你喝多了,想去找你呢。”
一进包厢,赵锦辛就看到了周谨行,他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哎,介绍一下,这位是周谨行,是……”
赵锦辛一怔。
崔总把那天向黎朔介绍周谨行的词儿又复述了一遍。
赵锦辛越听,眼神越阴沉,他扭头看了黎朔一眼,然后淡笑着伸出手:“周总,幸会。”
周谨行敏感地感觉到了什么,他脸上还是带着温和的笑容,不动声色地和赵锦辛握了握手:“幸会。”
崔总喝得有点多,似乎没看出什么不对劲儿来,张罗服务生上更多的酒。
黎朔坐到了周谨行和Leon之间,不再看赵锦辛。赵锦辛一边和崔总聊天,一边时不时朝他的方向看。
周谨行看了赵锦辛一眼,勾唇一笑,凑近黎朔道:“是我的错觉吗?你们之间……”
黎朔轻咳一声,假装没听见,给周谨行倒了一杯酒:“来,周总。”
周谨行笑笑,和他碰杯。
黎朔为了防止周谨行再问,就转过去和Leon聊天,他故意抱住Leon,贴着Leon的耳朵说笑。
Leon也很是配合,几乎半个身子偎在黎朔怀里,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太兴奋,秀气的脸蛋红扑扑的。
黎朔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却觉得自已越喝越清醒,越喝越没劲。他想不通他这是在干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像个冲动又懵懂的毛头小子,这么幼稚、愚蠢、混乱的人,是他吗?
他无数次问过自已,为什么要让赵锦辛把他变成一个他完全不欣赏的人,可也无数次得到从内心发出的答案——他控制不了。他的灵魂仿佛被囚禁在了这个躯壳里,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已一次次失控,一次次丢人,却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这就是真正的恋爱,他宁愿不要,毕竟到头来,除了真实的痛和羞愤,什么也得不到。
他渐渐也觉得没意思,就不怎么说话了。
周谨行给Leon塞了几张小费,让他先出去,然后从黎朔手里拿走酒杯,轻声说:“黎总,别喝了,小酌怡情,明天我们还得谈事情。”
黎朔还沉溺在自已的世界里,直到手里空了,才回过神来:“哦,对,明天还有事,不好意思。”
“我看你状态不太好,要不我们先回去吧,我基本没喝,我开车。”
黎朔摇头:“不好,崔总……”
“我去跟崔总说一下。”周谨行起身走到崔总那里,低头说了什么。这时,赵锦辛却站了起来,递给周谨行一杯酒。
黎朔皱起眉。
包厢里歌声很吵,黎朔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也看得出来赵锦辛在笑呵呵地劝酒。
黎朔视力很好,即便灯光昏暗,也能看出俩人脸上的笑容一个比一个假,跟拼演技似的。
周谨行喝了一杯,崔总也来劲儿了,拉着他又要喝。
周谨行笑着又喝了一杯,就指了指黎朔,推托开了,然后走了过来。
“黎总,走吧,我说你不舒服,先送你回去了。”周谨行眨眨眼睛,“我也累了,赶紧跑吧。”
黎朔感激地笑了一下,站了起来,结果脚有些发软,身体虚晃了起来,周谨行一手扶住他的腰,一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没事吧?”
“没事,我……”黎朔眼前一花,就感觉胳膊被人夺了过去。
他一抬头,赵锦辛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周谨行:“周总,不劳烦你了,我送黎大哥回去。”
黎朔想把手抽回来,却抽不动,他冷冷地说:“我更不敢劳烦你,放开我。”
“跟我客气什么。”赵锦辛霸道地将黎朔搂进怀里,“走吧。”
黎朔也不顾周谨行就在旁边了,粗声道:“滚开!”
周谨行挑了挑眉,抓住了黎朔的另一只胳膊,不卑不亢地笑道:“赵总,黎总不想跟你走,不好强人所难吧?”
崔总走了过来:“怎么了?小黎,你没事吧?”
黎朔趁机推开了赵锦辛,笑道:“没事,有点儿晕而已,不好意思崔总,那我就先回去了,我怕我明天起不来。”
“行行,你们先回去吧,我让锦辛陪我。”崔总拉着赵锦辛,“来来,咱们喝。”
赵锦辛的眉毛都要拧起来了。
黎朔抓住周谨行,低声道:“走。”
出了包厢,黎朔靠着墙喘了口气,他感觉脸上臊得慌:“不好意思啊周总,让你看笑话了,我今天喝多了,所以……”
周谨行安抚道:“你别在意,我什么都没看到。”他扶着黎朔,“走吧,我送你回去。”
俩人上了车,黎朔仰着脖子倒在副驾驶,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周总,你和太太感情很好吧。”他不止一次看到周谨行笑盈盈地发短信,那样的表情,绝不是对谁都会有的。
周谨行笑了:“好啊,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恭喜你。”
周谨行看了黎朔一眼:“我相信有一天,我也会这样恭喜你。”
黎朔笑笑:“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