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闻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在她的世界出现过的人都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有哭哭啼啼的生母,有朝着她挥舞拳头的生父,有七岁的徐言,还有老态龙钟阴沉着脸的太爷,有像小猫仔大小的一对孩子,有林小乔爽朗的笑声,有小心翼翼来打探她的林父,也有开朗爱笑的林小鱼……
更多的是讨生活的艰辛,没有自由的漫长岁月,思念儿女的无助情绪,以及那些丑陋的伤害。
如此不得安生的梦里,她数次被残酷的现实绑缚住双腿,寸步难行。几番挣扎想获得一点生机时,她在红色的中式新房中,醒了过来。
物是人非。
裹发的毛巾顺着肩膀滑落下来,半湿的头发也散落在肩头和后背,给她带来了森森凉意。
看了看床头的时间,五点半。
宿醉带来头疼,以及胃疼,她起身倒了杯凉水,几口喝下。还是不解口渴,索性往厨房里走去,之前摆放了几瓶果酒,看来是沈母或者韩暖阳知道她爱喝,提前放进来的。
她提了一瓶,就往阳台上走去。
半圆形的阳台铺着地毯,半人高的木栏杆上爬满了蔷薇,两把躺椅躺在阳台的一侧,跟前还放了一个方形小几,上面摆着不规则的瓷花瓶,懒懒散散插着几枝玫瑰。
棉市的夜里很凉。
徐闻被夜风吹得抱紧了身体,她蜷坐在躺椅上,下巴顶着双膝,双目无神静静发呆。
时不时迎着风来口甜蜜的果酒,直到沈宗宁站在跟前。
“徐闻,大晚上不睡觉,你干什么呢?”他起来上洗手间,就看到阳台上立着的藤编落地灯泛着昏黄的光。
徐闻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果酒,“要不要再喝点?”
沈宗宁一脸无语,“喝得还不够吗?回去睡觉,这里太凉了。”他抬头看了看没有星月的天空,“好像要下雨了,走吧。”说着就向徐闻伸出手。
徐闻无动于衷。
在沈宗宁就要失去耐心打算强行把她抱进去时,徐闻突然开口:“沈宗宁,谢谢你陪我去看林小鱼。”哈!又是林小鱼,沈宗宁开始讨厌这个名字。
“为了感谢你,我决定给你一个忠告。”
什么?
沈宗宁看向徐闻,徐闻也回过头在椅子上仰视着他,“这个忠告就是:沈宗宁,不要爱上我。”
“……”
沈宗宁嘲讽拉满,“怎么,你克夫吗?”爱上你要我的命是不是?多大的脸啊,他都没有确定的事情,她倒是一脸自信。
徐闻也不理会沈宗宁的嘲讽。
继续说道:“我只是忠告你而已。”
“谢谢,我用不着。”沈宗宁转身就想走,但又窝着一肚子莫名的气,他回身看向徐闻,“徐闻,你觉得我会爱上一个在十四岁就怀孕的女人吗?”
徐闻听到这句话,嗤笑一声。
“我知道你查到这些了,那还查到什么了?查到是谁搞大我的肚子了吗?”
沈宗宁早已收起对徐闻的一丝丝关心,冷若冰霜奚落道:“徐闻,你父母都查不到的人,我怎么可能查到,这个不是得问你吗?怎么几天就被人骗了去。”
徐闻也不生气。
招呼沈宗宁坐下,“不说他了,应该是早死了。想不想听林小鱼的故事?”
沈宗宁想都不想出口拒绝。
徐闻却自顾自的说道:“林小鱼一米八的身高,长得端端正正,眼睛不大却总是带着笑,说话字正腔圆,整个人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又继续说:“沈宗宁,他死在七年前的今天。哦,不是今天,是昨天——”
沈宗宁心里咯噔一声。
怪不得徐闻如此反应,他告诉自已,不要听徐闻的话,进去睡觉。
然而,身子却定在了徐闻对面的躺椅上,徐闻看着有些黑蓝的天际,毫无感情的继续讲述着。
“他对我一见钟情,守着我两年,我这个人啊,背负了太多东西,拒绝他太多次都没能阻止他来。他在一个设计院工作,经常加班,但还是经常抽空来帮我做事。他只拉过我的手,亲过我的脸,干干净净的一门心思等我点头。只要我点头,就能嫁给他,过平静但很幸福的生活。”
但是她没有点头。
“为什么不同意嫁给他?”沈宗宁冷笑道反问,徐闻看上去并不是不喜欢他。
徐闻凉凉的笑了起来。
许久后才接着说:“虽然我没点头,但是他把房子啊车子啊,都准备好了,还拿着银行卡来跟我说,不管我什么时候同意,他都能做到立刻马上给我一个婚礼。虽然,不会太隆重,因为买完房车后,他都没什么钱了。”
太爷不同意。
她坐着大巴四个小时,又换了小巴走了两个小时,回到药铺,夜里她跪在太爷跟前,想让太爷答应她嫁人。她保证不会抛下太爷和两个孩子不管——
她说她太累了,想有个人帮一把。
那个时候太爷已经九十三四岁的高龄,身子一如不如一日,两个孩子也有十三岁,正准备中考。
徐闻说林小鱼知道她有孩子,愿意对孩子视如已出,她讲了很多很多,却只换来太爷一顿毒打,太爷身虽老,却力气还在。
拐杖打得她不得动荡还得咬紧牙关。
一墙之隔的孩子在睡觉,她连哼一声都不能。
第二日,孩子去上学了,太爷才对她说道:“我就知道你心不死,当初跪在我跟前说一辈子不嫁就是句鬼话,你这女子风流成性,男人几句花花话,就把你勾的魂不守舍。我是老了,但还没死。你如果不管不顾非要嫁人,那城越城安,你这辈子就别见了。”
她哪里敢!
不是怕太爷不给她见孩子,是她再也承担不了太爷这些评价。
“我让林小鱼再等我几年,等我卸下了身上的重担,再跟他结婚。他同意了……,可惜啊,说完这个话一个星期都不到,我就出事儿了。”
沈宗宁问:“出什么事情了?”
徐闻没有回答,“他为了帮我……几乎顾不上工作,七年前的四月二十日早上……天蒙蒙亮,他急着帮我送个东西去个地方,在路上被一辆逆行的渣土车撞到后面跟着的卡车头上,我听说……他的车头都被挤扁了……”
沈宗宁心里涌上一股奇怪的情绪。
他听到自已的声音:“你之所以恨我,是因为撞他的车跟我有关系?”
徐闻摇了摇头。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