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宗宁驱车来到沪市儿童医院住院部,这个点早已过了探视时间,但恰好值班医生是发小容姜,身着一身白大褂急匆匆的从电梯里出来,把他从门卫里带上去。
“大半夜的你添什么乱啊,我的哥哥。”才参与完抢救的容姜刚眯了一会儿,就被沈宗宁的电话吵醒。接起来就听见他说在楼下,保安不让进。
废话!
肯定不让进,住院部探望时间早过了。
沈宗宁什么人?容姜没办法只能黑着脸下去接了人。
沈宗宁一伙儿发小走到现在没剩几个,剩下的几个脾气个个顶天,其中天花板是容姜。
容姜自幼是学霸,小小年纪跳了好几个级,不然也不会比沈宗宁小六七岁还能玩一起,今年三十一岁的容姜已经博士毕业五年了,作为医科博士,他能在二十五岁毕业,且至今头发浓密茂盛丝毫不见秃顶,足矣证明智商妥妥凌驾于普通学霸的沈宗宁。
“大半夜你发什么疯,这个时候珑珑睡了。”容姜听到沈宗宁说是来看珑珑的,觉得匪夷所思。
“睡得好吗?”沈宗宁只是想来看看,他知道时间不对,也就任由容姜冷嘲热讽。
“我的哥哥,你是不是忘了几天前才收到的病危通知书,睡是睡着了,但是未必睡得好。睡得好还能生病吗?”容姜提到珑珑也很惋惜,不过排异确实非常恼火,很多并发症比其他人都严重。
待来到无菌病房时,才发现值班护士正在哄着珑珑。
珑珑也没睡。
容姜让护士抱着珑珑过来,隔着玻璃,珑珑一看见二叔就止不住的哭了起来。因为化疗失去了头发、眉毛,小姑娘的头就像个光溜溜的卤蛋,豆大的眼泪顺着滚落下来。
哪怕见过珑珑虚弱至极的情况,也没有今夜这样泪目相对来的揪心。护士按了免提,珑珑虚弱却又有些声嘶力竭的哭声传了过来,边哭边叫,“二叔二叔,我好难受。”
容姜解释,“最近排异情况更严重,打了很多针水,对胃肠刺激很大。”
沈宗宁第一次觉得唇舌愚钝,万般滋味如鲠在喉,眼眶也红了。只能不停的喊着珑珑的名字,说着那些不知说了多少遍却依然苍白无用安慰鼓励的话。
护士看到因为家人的到来而更加激动的珑珑,示意容医生把家属带走。
回办公室的路上,沈宗宁问容姜,“再次移植会好吗?”
容姜也感觉到沈宗宁的心情,尽管这个答案说了很多次,但他依然耐心的重复着,“家里人都不合适,只能找陌生人捐赠,全相合移植不能说百分之百的不排异,但以现在的医疗手段,化疗、放疗、靶向药等等等等,对珑珑都没有意义了。只能说移植是最后的希望,移植成功五年后不复发,就真正的获得新生了。”
沈宗宁面无表情。
继续问:“是不是越快越好?”
容姜回答,“是的,移植前期准备工作是很繁复的,初配成功也有一定的几率高配不过关,入仓移植几十天,对珑珑都是很大的挑战。”
沈宗宁听完,立住了脚步,回头看看走过来的病房走廊,这里并不安静,很多孩子在深夜被病魔折磨到哭喊大闹,但也有很多孩子的生命在这里悄悄陨灭。
像宇宙深空里遥远的星宿,熄灭得悄无声息。
容姜似乎想到了什么,还是补了一句:“已经走到九十九步,最后一步再坚持坚持,谋事在人成败由天吧。”
外面的世界安静祥和,但儿童医院重症楼层却是惊心动魄。
这鲜明的对比,像一把带刺的匕首扎进沈宗宁的心脏,又疼又清醒。是啊,有什么比得上鲜活的珑珑,活着的珑珑。
容姜并没有待多久,护士急匆匆找到他,说有个孩子刚刚昏过去了。容姜只来得及说句明天电话,就跟着护士往病房小跑而去。
沈宗宁一个人慢慢的等待电梯,进了电梯才发现有个看似家属的女人在角落里靠着,浑身乏力仿佛就要晕倒的样子。
看到沈宗宁打量的目光,女人勉强扯出个笑容,“也是来看娃的?”
沈宗宁点点头。
女人接着说,“我儿子住在十九层,小小年纪得了骨癌,今天刚做的截肢手术……可是医生说,手术不算成功,因为癌细胞可能扩散了。”
女人说到这里,捂着嘴巴呜呜的哭了起来。
“他才十二岁。”
沈宗宁不知该怎么办,他摸了摸衣服,出来的匆忙并没有带着纸巾。
也许悲伤需要悲伤来共鸣,他想到了珑珑。
“我孩子首次移植失败了,在等第二次移植,骨髓配型成功但对方拒绝捐赠。”低沉的声音让女人的哭泣声停了下来。
女人擦了擦眼泪,“再坚持坚持吧,会好起来的,对吧?”似乎在安慰沈宗宁,似乎也在说给自已听。
沈宗宁没有回答。
电梯下行时间很快,转眼就到一楼了。
女人先出的电梯门,但又好像看到沈宗宁按的是负一层,停下来问道“你要去负一层?”
沈宗宁点点头。
女人有些疑惑,“去哪里干什么?负一层里有太平间。”太平间三个字一出来,女人又哽咽了。
沈宗宁这才反应过来,自已习惯性的把负一层当做停车场了。
女人似乎不放心,又低低叮嘱一句“再努力努力吧,为了孩子。”说罢又打起精神,离开了沈宗宁的视线。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五点半。
深秋的夜有几分阴冷,加上落起了雾雨。沈宗宁坐在车里沉思许久,最后打火离开。
兰遥遇最近减少了很多通告,也没有进组,在辉耀这边的别墅住着。这里是沈宗宁为她置办的房子,算是沪市里数一数二的高端小区,品质随同房价,也是普通人望而生畏一辈子难求的。
这里是按兰遥遇的喜好来装修的,布置得简雅中不失奢华,兰遥遇住的十分舒心,结婚后大概率也是常住这里,毕竟离靖海集团总部路程合适。
但这一晚上,兰遥遇注定失眠。
她痛恨自已的情绪时时刻刻随着沈宗宁而变幻。
睡不着的时候,她就借酒消愁,沈宗宁不喜欢她喝醉,于是她只能在喝酒放纵的时候也把握着微醺即可。
沈宗宁开门进来,看见了缩在沙发上抱着高脚杯的兰遥遇。
兰遥遇开了壁灯,影影绰绰中,能感受到她的委屈。但沈宗宁无心兼顾这些,走过去把杯子拿走,连毯子带人,直接抱回了卧室。
兰遥遇的委屈得到了安慰。
整个人依偎在沈宗宁的怀里,双手紧紧环着沈宗宁的脖颈。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沈宗宁没有接话,也没有拉开怀里的人,兰遥遇也迟迟不松开双手。见状沈宗宁干脆脱了鞋,搂着兰遥遇就钻进了被子。
“宗宁,你是不是太累了?”
“睡吧。”
兰遥遇听话的把人往沈宗宁怀里挤了挤,在酒精和深爱男人的气息里,安稳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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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刻拿着徐闻的照片跑遍了大大小小的酒店旅馆,但说实话,如同大海捞针,徐闻像个鬼魅藏得深深的。
八点多的时候,他跟沈宗宁汇报了一整夜的进展。
沈宗宁让他待命。
同样忙碌的还有靖海集团的法务总。
林铮一大早就小媳妇的埋怨中加班,“你老板是神经病吗?大半夜给你打电话我就忍了,为什么大清早也是追魂夺命call,让不让人活了?”
在电脑跟前指尖四飞的林铮敷衍道,“是的是的,他不是人。”
小媳妇嘟着嘴,更不满意了,“你好歹也是一个集团法务总,怎么就没点气势和脾气啊……”
“姑奶奶,那是我老板!那是给我发百万年薪的老板!”受不了小媳妇动手动脚的,赶紧投降:“快去补觉,我赶个重要文件,一会儿就要用。乖——”
林铮对着自已写出的东西一目十行复核着,沈宗宁七点给他打的电话,交代了几个事情,正在温柔乡的他一个激灵。
老板不是吧?
然而事关重大,他半点不敢含糊。
丢下小媳妇就起床开电脑,按照沈宗宁的要求开干。
兰遥遇醒过来的时候,被窝的另一半已经凉了。她略带失望坐起来,一股浓浓的寂寞慢慢爬满全身,发呆了一会儿还是按捺不住,拿起手机给沈宗宁拨过去。
响了很久,沈宗宁都没有接电话。
兰遥遇习惯这种冷漠,但依旧没有习惯失落。
她环抱双膝,痴痴望着窗外。窗帘隔断了外界,但她心早已飞出去,想落在沈宗宁的心上,问一句,为什么总是不接电话。
九点,徐闻的电话被沈宗宁快打烂了,依然是那个熟悉的反馈“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沈宗宁憋着一肚子火,把车开到复兴路上,找了个位置停下来后就开始处理集团各类事务,靖海集团是个多元化产业的集团,涉足房地块、酒店、文旅、娱乐等板块,每天不用说进办公室,只要打开集团内部办公系统,无数的流程就等着他来最终定夺。
元秘书在微信上汇报今天的日程安排。
沈宗宁看完安排,给元秘书回复,上午的日程全部延后,具体待定。
秋雨冰冷,打在枯黄的落叶上,裹着泥水的世界,在这一刻看起来十分讨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