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承越带着妹妹在年初四的时候订票回到鸾凤镇,兄妹俩第一次离开鸾凤镇是步行、黑车、公交车、火车,几经周转才来到一千多公里外的渝市,安顿了妹妹后才拿着妹妹卖头发的钱站了十几个小时火车到沙市——那里有他的大学。
没有想到时隔四年,俩兄妹再次踏上回鸾凤镇是以这样的方式,他们第一次乘坐飞机,第一次转高铁,回到了阔别多年的老家。
踏进鸾凤镇,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时代如何快速发展,似乎也波及不到这个具有清朝建筑特色的小古镇。镇子上人家也不多,沿着一条小河蜿蜒而建,家家户户墙挨着墙,靠河而建的一排人家门户背河而开,齐齐对着中间一条街子。鸾凤镇逢双日就赶早集,周边村寨的农家拿着各自的小产品来到这里进行贸易,而镇子尽头靠河一边的一间,就是太爷的老房子。
兄妹俩离家时把钥匙交给了隔壁陈叔,偶尔得空管管。
小镇子上房子也不值钱,太爷的中药铺子也在生病时抵出去了,隔壁镇子上的一个诊所过来用极低的价格,收走了太爷一生的心血。
沈城安把玉佩拿出去抵了几次,小地方的当铺只给几百块,太爷知道后让沈城安跪着发誓,不可糟蹋她救命恩人的东西。俩兄妹还是不放弃,各种找卖家,谁料才有人肯多出点钱的时候,太爷已经等不了了。
弥留之际,太爷一生不曾落过泪,却在看着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双目蓄满眼泪,嘴唇微动但不再能说出什么。
两个孩子在村里长辈的教导下,一直跪在太爷跟前,城安眼泪软,只拉着太爷枯瘦的手放在脸庞低声吟泣。城越跪在太爷跟前,整个身子基本是伏在太爷脸旁,低低说道:
“太爷您放心。沈家门楣我会撑起来的,妹妹我也会照顾好,我们兄妹俩一定会顶天立地的做人,像太爷一样光明磊落活一生。”
村长一干人在旁无不抹泪,都附和安慰着这个九十六岁的老人,“太爷您放心,我们邻里乡亲都会看着两个孩子的,孩子有难处我们也不会坐视不理。您老就放心的去吧……”
太爷被诊断为食道癌,后期几乎很难进食,他撑着的每一秒钟都是经历着常人难忍的癌痛还有——饥饿。
城越到最后也控制不住,抱着太爷的呜呜的哭了起来,两个少年人的哭泣声席卷了很多人,太爷终究熬不住,泪落气灭。
两个孩子往太爷身上就扑过去,旁边的长辈赶紧拉住:“孩子们呀,不能把眼泪往太爷身上落,太爷会走的不安生的……可怜呀……”
时隔四年,两个孩子已长大成人,再一次站在老房子门口。陈叔正在门口躺椅上晒太阳,整个人弄了个帽子扑在脸上,浑身洋溢在冬日暖阳里。
“陈叔——”
城越低头喊道。
“谁……”陈叔扯开帽子,眯着眼睛看着眼前高个儿男孩。
“是我们,城越、城安。”
陈叔嗳的一声坐了起来,睁大眼睛看着两个孩子,高兴极了,“哎哎哎,真是你们两个好孩子啊,哎哟哟,可算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陈叔,我们来拿一下钥匙——”城越跟着陈叔往屋里走。
这个镇子似乎找不到冬天的标配,只有蓝天、白云,暖阳、春芽。
“好,我这就给你们拿去,过年前我跟你婶子还进去打扫了一遍,好孩子啊好孩子,可算回来咯。”俩娃虽然三四年没回来,但因为太爷生病时跟村里借了不少钱,这几年俩孩子一直陆陆续续用微信偿还,村里办大屋小事时谈及两个孩子,都无不感叹,就算不是亲生的又如何,这两个孩子的品行那是没得说。
因为没有人气,房子的破败程度肉眼可见。
推开房门,曾经玩耍生活成长的地方,看不到一丝烟火气。
两兄妹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看了看,陈叔也跟着走了一遍,“城越,去年屋顶漏的厉害,我倒是上去换了几片瓦,下大雨的话还是有些小漏……”
其实问题还不止这些,木结构的老房子,又常年无人照管,基本是很难再住人,蛇鼠虫蚁慢慢的就多起来,那迟早会坍塌。
以前没有钱作罢,但现在——
沈城越打算修房。
“陈叔,您看能不能帮个忙?”
“城越,你说就是了。”陈叔也是看着沈承越兄妹长大的,两个孩子的教养和品行真没话说,自小就懂事儿,待人接物,一般人都不敢说能比两个孩子好。
特别是两个孩子考上那么好的大学,那可是整个鸾凤镇第一个军校生,第一个学法律的大学生,以后那可是律师啊!所以不管是太爷生病还是两个孩子凑学费什么的,整个鸾凤镇都是看着两个孩子的份上出手相帮,事实证明值得啊,两个孩子从进大学就没有断联系,有钱时还个三五百,没钱时也说一声。
当初也有人担心借给这样家庭,那钱啊十有八九回不来了。
他老陈不这么认为,鸾凤镇一直很穷,大家几百几百的凑,两个孩子在账本上一笔一笔的记,就冲这个,也不会赖!
你看,大学才上了三年,老家欠的两三万就还清了。
多好的孩子!后生可畏!可惜太爷没看到……
此刻二十岁的沈承越已然是个大人了,在陈叔跟前他又高又年轻,只见他低着头跟陈叔商讨着老房子的事情时,从窗格里洒进来的阳光碎碎的铺在这个年轻人身上、脸上,青春又成熟,亮眼至极。
“陈叔,我想修一下老房子,这是太爷留下来的,我不想就么破下去。”青年的容貌俊秀,军校培养的独特气质英挺帅气,让这个破房子熠熠生辉。反观城安,她有些累,找了小时候最喜欢的小椅子乖乖的坐在门口托着下巴往外看去,像小时候等除外干活的母亲回来一样。
安静的幸福!
陈叔点点头,多好啊,孩子能回来。
但转念一想:“你们还没上班,这维修怕是要花不少钱……”
沈承越早已想好说辞,“陈叔,这个我也不太懂,就想着您帮忙找几个乡亲来给弄弄,想必工钱和材料什么的会便宜一些,至于钱,我现在上研究生,津贴也增加了一部分,加之我和安安这几年的奖学金、助学金,还有打工存的钱,就看陈叔您方便不,帮我们兄妹俩盘算一下得多少钱……”
两个孤苦伶仃的孩子自已生活都很难,你看,都想着回来修老宅了。
“这事儿陈叔给你们办,你们放心,现在过年村里打工的年轻人都回来了,大部分还没走,大家伙儿帮帮忙啥的,不会有多贵。”陈叔拍着胸脯说道。
陈叔一直就是镇里做这块儿修修补补小工程的,看着俩个孩子满脸信任又啥也不懂的表情,更是热心肠。
当下就四处打电话,镇子也不大,不大一会儿接到陈叔电话的乡亲就赶来过来,都是看着两个孩子长大的,对孩子有这份心大家也很欣慰,其中一个年纪稍微大一些的还关切的问道:“找到你们妈妈没?”
对于乡亲们记忆里的李婉,多数停留在年轻貌美能吃苦,性格也泼辣,经常跟外面的男人打架,回去又挨太爷的打,打着打着,镇子里的人也不敢随意欺负她,谁料后来出去打工出事,听说失踪了。
太爷跟前没人敢说李婉是俩娃的妈妈,但整个寨子都知道李婉挺着大肚子流浪到了鸾凤寨,躲在太爷家旁边的柴棚子里生了两个娃。
沈承越在回来之前也跟妹妹统一了口径,“找是找到了,匆忙见了一面……,她……嫁人了。给了我们点钱就——”话说半截,欲说不能,几个中年人岂有不知,李婉算下来也就是三十多岁,那样的女人再婚也正常不过,不认娃——大概率是男人不乐意,或者压根儿就没跟人家说前头留下这两个娃。造孽啊!
趁着几个中年男人唏嘘不已时,沈承越又说道:“房子就拜托各位叔叔伯伯看看,我和安安去山上一趟。”
“这都快四五点了,你们去——”
“我们想去给太爷磕个头……”站在哥哥旁边的沈城安说道,这话一出,在场人都有些心酸,还是刚刚问及李婉的那个人拍了拍沈承越的肩膀,“好孩子,你们明早去吧,一会儿就该天黑了——你们太爷啊,你们太爷泉下有知也会理解的。”何止理解,怕是很欣慰啊!
你看看,不愧是德高望重的太爷养出来的孩子,我们家那些讨债鬼此刻还在家里玩手机打游戏,人家的孩子不仅读书好品行好,还念着太爷和这穷地方。
收养的孩子能做到这份上,很多亲生的还不如呢!
“不急在这一时,傍晚鬼赶集,再看安安柔柔弱弱的,别惊着了。”几个热心长辈劝道,谁都知道双胞胎里的妹妹自小就体弱多病,村里不兴傍晚五六点去上坟——小孩子不懂,他们可得提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