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灵活且熟练地将她的一头及腰的青丝盘了起来,簪上玉簪。
她蓦然回头看向他,目光嗔怒:“我都说了不要!”
话语间,她抬起手欲要将玉簪抽离发间。
他神色漫不经心,淡淡启唇:“若是你又要将它取下来还给我,我现在便出去告知大家,玥姐儿是我女儿。”
“你!”容卿音实在被气得够呛,抬脚就踹了他的小腿一脚,暗灰色衣袍多了一个明晃晃的脚印。
裴凌筠只低头瞥了一眼,清隽的面容上并无一丝愠怒,反而是那双幽深的眼眸中多了几分得意。
提及这个,她也才想起来方才他抱着玥姐儿出去瞧大夫的事,面色清冷地问他:“方才你们俩出去,定是有不少人瞧见了,你要如何解释?”
确实有不少人看见了,但这是知县大人,又有谁敢上前来如聊家常一般问一句“大人,这是你的娃子?”
谁不是顶着好奇自顾自地胡乱猜测着?
裴凌筠倒是希望这事能如同公告似的,状告天下,让其他人都知道玥姐儿是他的女儿,而她是他的妇人。
他声音轻淡:“做甚解释?越解释,指不定越让人觉得刻意遮人耳目,岂不是欲盖弥彰?”
容卿音竟找不出一句可反驳的话来,今日让他占了几次上风,她心里不怎么得劲,吃餐食时,不怎么说话了。
有裴凌筠在,翠丫本就比较沉默。
一时间,要是玥姐儿不说话,气氛就显得有些尴尬。
故而,这顿餐食吃得极快。
暮色黑沉得很快,不多时,他们就听见外面有打更人巡来了。
因着上次穿了她的棕屐鞋委实不合脚,翌日便让人去街上卖鞋的铺头,寻了三双用上好的丝帛做的帛屐鞋,一双是他自已的尺寸,另外两双分别是容卿音与玥姐儿的。
这会他就穿着自已的帛屐鞋去了沐浴房,玥姐儿摔伤了膝盖,就不洗澡了,容卿音拿了木盆出来院子里,冲了半盆温水,给玥姐儿擦身子。
躺在床榻上,玥姐儿玩着那根玉簪。
“娘亲,这个好好看,为什么不要呀?”
容卿音顿了一下,温声解释道:“因为娘亲没给他帮过什么忙,所以不能接受他的赠送。”
刚洗完了澡的男人站在门口就听到了这句话,眸色沉了下去。
这妇人又说谎了。
明明这玉簪是他在他们成亲时送予她的,她那时十分欣悦地日日挽着。
后来却说不要就不要了,谁能似她善变?
以至他现如今都还无法全然想明白,为何她在一夜之间,转变了对他的态度。
以及她如何会写的字与他写的如此肖似,还能读那么多书,画出那般惟妙惟肖的画,甚至还能缝制出那么精美绝伦,纷华靡丽的衣裳来。
这不由地让他思及那三年前那日在柜中发现的裙子,上面绣的红梅也是这般穷妙极巧。
这可不是一个整日只关心柴米油盐的乡里妇人可以绣出来的,重重的谜团紧紧缠绕了他三年。
一夜的梦有多长,能让学到这么多别人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学到的东西?
总有一种荒谬的念头,那一夜或许发生什么不为人知的秘事。
故而,他一直让暗影一面查探她的踪迹,一面多打听打听人间那些惊骇世俗的传闻。
或许能从中窥探到一些破绽。
“可是他说这是送给娘亲当成亲礼物的。”
玥姐儿疑惑不解的稚音将他的思绪拉扯回来,他敛了敛那些沉沉的心思,欲要往屋里走。
便又听到她说谎了:“他骗你的。”
“......”
到底是谁在骗谁?
“啊?骗人是不好的。”玥姐儿忿忿道,“他跟我说,他不会把我抓走,不会让我再也见不到娘亲。”
“那他是在骗我吗?”
“娘亲,那个‘怪物’真的不会抓走我吗?”
怪物?
这一瞬,裴凌筠忽然明白了,玥姐儿为什么会如此抗拒自已,不与自已亲近,总说些“不要抓我”之类的话。
大约就是她在玥姐儿面前说了什么,以至玥姐儿觉得他是个会抓人的‘怪物’。
裴凌筠迈进房里,关上房门。
娘俩的声音顿时歇了,房里陷入一阵寂静之中。
唯有一盏灯火轻微地摇曳着,光线暗淡。
裴凌筠大步走到床边,眼神望向床榻上的母女俩,温淡从容地问她:“要熄灯了么?”
容卿音余光瞥到了他的身影,眸色又轻又淡:“嗯,熄了吧。”
一声轻轻的吹呼声,房里瞬时变成黑漆漆的一片。
玥姐儿有些害怕地往容卿音身上靠近,她顺势把玥姐儿搂进怀里,轻拍着她背,哄她睡觉。
窗外的月光很亮,窗户上的帘子一拉开,月光就透过窗棂照了进来,让屋里都亮了许多,堪比点了灯火。
裴凌筠动作不疾不徐地在床榻躺下,感知到玥姐儿睡着了之后。
他才将她揽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问:“何为怪物?如我这样的?”
容卿音一听便知,他方才是听见自已与玥姐儿说的话了,莫名有些羞臊,阖眼沉默着。
倒是他追问不舍:“真这般害怕我把玥玥带走?害怕玥玥亲近我而离开你?”
她依旧不回答,只不过眼睫轻轻颤抖了下。
他看不到她的神色反应,却也笃定她的心思,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嗓音低哑着:“我不会让她离开你。”
这一大一小的,他都要带走,带到京城中当官夫人官小姐,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他摩挲着她带着一层厚茧的手,在心里思谋着未来的好日子。
只是回京的时间还远着,开凿运河这事委实棘手得很。
接下这烫手的山芋,有一大半的原因是怀里的妇人在这九川。
不知是作何什么心思,他开口问她:“近日要征丁的事,你大概也听说了。”
容卿音忽而睁开眼,一眼瞧到了窗棂外又大又圆滚滚的月亮。
这样的月亮,她甚是喜欢。
盯着那月亮看,她轻描淡写地应了声:“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裴凌筠抿了抿唇角,漆黑如墨的瞳眸里浮起几分深谙,沉着嗓音道:“与你分离了三载,你已谙练书画刺绣,只是惊觉你成长得如此之快,便想问问你对征丁这事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