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和二年,一月十五。
林鸟苏醒,鸡鸣狗吠,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容卿音呆呆地睁着眼睛,理不清的思绪在脑子里缠结。
“音儿,醒了?”
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伴着不稳的气息。
他的手不安分地动着。
容卿音身体蓦然一僵,不由地捏了捏拳,用力把人推开。
“音儿,怎么了?”
男人被这么一推,有些不解。
“没,该起来干活了。”
容卿音利落地穿好衣服,没再说什么话,便出了房门。
去灶房生火,煮了一小锅白粥,配着腌芥菜,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裴凌筠整理好衣冠,从屋里出来后看到这一幕,站在原地瞧着她看了一会儿。
她今儿个对自已态度有些怪异,貌似冷淡了些许。
可明明昨晚她还有股子热劲儿。
裴凌筠敛了敛神色,自已拿了碗筷,盛了碗粥,默默吃着。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细微的喝粥嚼菜声音。
容卿音自小是个活泼好动的,有了裴凌筠这个玩伴后,更是在叽叽喳喳地说不停,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要与裴凌筠说。
“今日是上元节,等会儿我宰了鸡炖好后,去给我爹娘拜一拜,你跟我一起去。”
裴凌筠愣了愣,“好,今日我本不打算出去。”
见他吃好了,容卿音收拾好了碗筷,一并洗净了,放去灶房的木柜里。
裴凌筠拎着猪食喂了猪。
这个头猪养着是为了在元日时,杀了过春年,旧年养的那头在年前杀了,腌了一堆腊肉,前些日子又买了一头,如今还是小小的乳猪。
容卿音把鸡鸭喂了,才从鸡棚里揪了只鸡出来,割喉放了血,用滚烫的热水把鸡过了几遍,开始拔鸡毛,动作娴熟利落。
一身麻衣粗布上沾染了点点鸡血鸡毛,浓密的青丝用一根木簪随意挽着。
木簪是容父容石山亲手用桃木做的,容卿音很喜欢这根木簪。
可在成亲时,他将母亲生前最爱藏着的一根紫玉簪送给她之后,她便欣悦地日日挽着。
裴凌筠见着那根木簪眸色暗了暗,启唇问道:“音儿,怎不见你挽玉簪了?”
容卿音拔鸡毛的动作顿了顿,心口不觉地漫着刺痛感,扯了扯唇。
“没什么,玉簪不便宜,只是怕干粗活弄坏了。”
裴凌筠抿紧了唇,他是不信的,却也没有继续追问。
容卿音爹娘葬在青山寨的坟山上。
裴凌筠拎着只鸡和一些糍粑,陪着容卿音来到山上。
两人把坟墓清理干净,跪在容石山和容母王荷的墓前拜了拜。
裴凌筠欲要起身,容卿音压着他的手臂,“再等会儿。”
裴凌筠没再动,只听她说:
“阿爹,女儿不孝,这次不能听你的话了。”
她叫了声身边男人的名字:“裴凌筠,三日后有空就去官府销了入赘文书。”
“也把和离书盖了,我就不缠着你了。”
裴凌筠背脊一僵,未曾料过她会与自已说出这些话。
...
裴凌筠不是青山寨村的人,而本是京城官家后代。
裴家世代祖辈中出过不少大官,家族辉煌,后来朝代覆灭,庞大辉煌的家族如一夜没落。
轮到裴凌筠的祖父这辈时,其不甘于让裴氏家族就此沉寂下去,一生都在为了复兴家族奔波劳碌,只有一儿一女。
裴祖父去世前,对裴父裴元正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竭力复兴家族荣光。
裴元正始终秉记父命,最后却惨遭建宁皇帝这个昏庸无能的暴君杀害。
裴氏家族除了裴姑母和裴凌筠侥幸活了下来,其余人无一幸免。
此后,裴姑母带着年幼的裴凌筠一路往南逃亡,却在一场起义混乱中,走散了。
这年裴凌筠方才六岁,流落街头。
秋风凛冽,吃不饱穿不暖,瘦得可怜。
容卿音的阿爹容石山是他们青山村里有点小名气的木匠,跟木头竹子有关的活儿没有他干不了的。
那天正巧带着做好的畚箕箩筐,还有一桶鱼到集镇去卖,恰好碰到了瘦弱的裴凌筠。
容石山知晓他与唯一的亲人走散了,很是心疼,但庄户人家也没有多少钱,把他带回家养是可以,却不能养大就跑了。
裴凌筠那时虽年纪尚小,可到底是官家后代出身,与他们青山寨那些个滚泥潭的男娃子不一样,况且脸蛋也是生得极好,看着让人甚是喜欢。
容石山将裴凌筠带回家,并告诉他,将来长大了是要入赘他们容家,并与音儿成亲的,得好好待音儿。
容母王荷大概是难孕的体质,与容父结婚两年才生下了容卿音。
容石山与王荷都不是什么有文化的人,又不想给取个普普通通的名字,于是特地花钱找了个小有名气的算命神婆取名字,这才有了容卿音这个名儿。
命运弄人,王荷因为在寒日里生产,一个没留意着了风寒,留下了病根,在容卿音三岁时便去世了,丢下了容石山和年幼的容卿音。
容石山不愿续弦,独自一人将容卿音抚养长大,甚是能干。
多养裴凌筠这一口人,也不至于让生活过得紧巴巴的。
可就是因为太能干了,身体因过劳而愈发不好了,又患了重病。
容石山知道自已没有多少时间了,怕自已走了之后,裴凌筠丢下自已女儿跑了。
故而让两人成了亲,并叮嘱女儿千万不能轻易松口答应和离。
那年,容卿音十八岁,裴凌筠恰好十五岁。
就在她与裴凌筠成亲后的第二年,容石山去世了。
在这一两年,他们俩也算是相依为命了。
可经过上一世,容卿音再不会认为他们俩之间有多少深厚的情分。
...
一月十五,上元节,她便是在这个日子里重新活了过来。
说来也玄乎,上一世她过得很不好。
高中状元的裴凌筠,得到了熹和皇帝的赏识,谋了一个翰林院修撰的官职,慢慢在京城扎了根,一心为复兴家族荣光。
容卿音在青山寨等了又等,连娃都生了,还是没有等到裴凌筠回来接自已去京城做他的官夫人。
青山寨的人都说裴凌筠指定是抛弃了她这个乡下妇人,另娶京城贵女了。
流言传得越来越难听,骂容卿音是个克夫克爹娘的扫把星,还总是有男人来骚扰。
容卿音听着这些流言,每日茶饭不思,又实在挂念他,索性收拾了行李,带上崽子,揣着所有家当离开了青山寨去京城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