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宝接过,感激地看了沈全一眼,双手端着茶盏,毕恭毕敬道:“老师请吃茶。”
祝允明岁数在这里摆着,哪里看不到这族兄弟之间的眉眼官司,心中好笑,却并未多言,通快地接茶碗,吃了几口撂下。
这就算礼成,敲定了二人师徒名分。
随后,祝允明吩咐沈宝起身,从袖子里摸出一方黄田印料,递过去道:“这是为师新得的一方小料,与你做个拜师礼。”
沈宝躬身,双手接了,道:“谢老师惠赐。”
徐氏与孙氏在里头听到动静,走到外间,刚好见证了这一幕。
沈宝这样的年纪,即便胖些,可长辈眼中不算什么。徐氏相信自己外甥的眼光,看了沈宝两眼,笑着说道:“恭喜希哲,得了一个好徒弟……”
第九十八章羊狠狼贪(一)
二房大太太回家省亲消息,当晚就传遍了沈家各房头。二房独苗沈珞夭折消息,也随之被各房头知晓,引得不少人起了心思。不管是巴结,还是“安慰”,各房女眷恨不得立时赶到宗房去,拜见这位妯娌一番。
不过因得到消息时,都是晚饭前后,没有大晚上登门拜客道理,便都只能强忍下心中躁动。
只有四房这里,张老安人也好,沈举人也好,还未听闻此事。沈瑞即便晓得,也不会去与他们说这些。
此刻,沈瑞在自己房里,沉着脸,看着被撬开锁的几口箱子,怒极而笑。
旁的还罢了,这箱中的几口歙砚,可都是师长所赐!
当年是贼,还做个偷偷摸摸的样子。如今这是有了由子了,便敢明目张胆地抢劫?若是这次不教训他们一番,下次还指不上怎样伸手!
沈瑞冷冷道:“问清楚了,来的是老安人的人,还是老爷的人?”
冬喜也是一脸气恼,咬着牙道:“是田妈妈带了几个人来的,说是老安人房里的猫找不见,过来寻猫。”
张老安人身边有两个得用妈妈,一个姓郝,一个姓田。早年郝妈妈最风光,如今看着倒是这个田妈妈后来居上。
寻猫寻到锁着的箱子里?死猫吗?!还是当一屋子都是死人!
“都缺了什么?可都清点出来?”沈瑞问道。
冬喜脸色难看至极,她本就出自五房,见过了主家仁厚,实没想到张老安人会如此下作:“大娘子给二哥新裁的四件氅衣,就只剩下二哥身上穿着的;中衣、夹衣少了两套。二哥换下的旧衣裳,一件没剩,连箱子一道都抬走了。另一口箱子收着的七块砚台,两刀熟宣,两匣新书都拿了去。装散碎银子与钱的匣子也空了,里面本有十八两银子四贯钱。”
沈瑞心里直恶心,新衣的话还能换钱,那些换下的旧衣服,都是守孝时穿的素色布服,并不值几个钱。张老安人即便再不开眼,也不会如此,多半是那田妈妈自作主张。她有个小孙子,年纪与沈瑞相仿,本要塞给沈瑞做书童,沈瑞没允,后来田妈妈还是求了老安人,让孙子在书斋做了个小厮。
“那个装值钱东西的匣子,藏起来了?”沈瑞道。
冬喜点点头,叹气道:“婢子想着那都是好东西,要是那边借着长辈身份真要占了去,过后即便讨要回来还好,要是讨不回来岂不是闷气。没想到还真是没白提防。”
最重要的匣子里,装的不仅是沈瑞这几年攒下得一些金玉表礼,还有庄票,与冬喜、柳芽两人身契,柳成的典书,沈理的借据。
沈瑞松了一口气,还是他没想周全。他只以为那两位会来他屋子里翻看,也只是翻开而已,防的是婆子婢子顺手牵羊占些小便宜,谁会想到张老安人如此不顾脸面,明目张胆来抄家。
沈瑞冷哼一声,站起身来,挥手道:“走,抬了空箱子,去老爷书房!”
冬喜与柳芽也晓得,这不是能忍让的事,便要抬了空箱子跟上。
沈瑞看了冬喜一眼:“你还是留下,让她们几个随我去就行。”
冬喜脸一红,倒是没有跟着:“要不二哥还是叫长寿、柳成两个也跟着?”
沈瑞想想,打发人去叫了长寿、柳成。
知晓这边“丢了”东西,长寿与柳成两个不免义愤填膺。
长寿今日虽没有跟着沈瑞出门,却护着冬喜、柳芽两个,随着五房的人去了庙会。沈瑞等人去茶楼时,他正与五房几个小厮护着几个婢子出去,并不曾得见二房大太太。不过在回来路上,已经听柳成提及。
沈瑞虽早有沈理与郭氏两个靠山,可沈理远在京城,郭氏又因掌管沈瑞产业,需要避嫌的地方多,并不好在钱财事上过多与四房计较,否则倒像是为了钱财离间骨肉。
二房大太太却不同,身份够高,渊源够深,正好可为沈瑞说话。
只是听说她并未对沈瑞另眼相待,长寿就有些拿不准。不管二房大太太对沈瑞有几分真心,趁着这尊大佛在,都可以趁机闹腾闹腾,让外头看看四房母子的嘴脸。
沈瑞的想法,与长寿的不谋而合。
虽有“家丑不可外扬”这句老话,可四房的事情还真不能藏着掩着,否则吃亏的只有自己。沈瑞也想要借机试探一下,二房大太太到底对自己是什么态度。
长寿同柳成抬着一口翻得凌乱、半空衣服箱子,柳芽与小桃抬了一口小号的空箱,小杏抱着一个空钱匣子,一干人跟在沈瑞身后去了书斋。
*
早在天婆子去沈瑞院子翻捡时,沈举人就已经得了消息。他其实是觉得张老安人行事不妥当的,不过也没太放在心上。
在沈举人看来,沈瑞回家半月日子过的松散,就好像是寄宿外客,让他晓得长幼尊卑也好。要是沈瑞以为能依仗郭氏,就可以不将祖母与父亲放在眼中,那就大错特错,这父父子子,乃是天伦,谁还能说甚?要是郭氏要强出头,四房没甚怕的,说不得正好可以将沈瑞产业接过来,省的让郭氏占了便宜。
张老安人做祖母的正好敲打敲打沈瑞,他也没必要理会。
他刚得了张四姐,正是撂不下的时候,一整日神思恍惚,连往贺家下聘之事都丢在一边,一心只盼着天黑。
今早因被兰草撞破张四姐在此,他发作了兰草,可也晓得要是想与张四姐长久,别人能瞒下,院子里几个婢子瞒不下,晚饭后便将春月、冬月两个叫来,连哄带吓地说了一通。
冬月胆小,只有唯唯诺诺;春月是机灵的,早已从话头里听出大概,心中狠骂两声“烂了面皮贱人”,面上娇娇柔柔,眼睛水汪汪含情脉脉望着沈举人。
沈举人本就心猿意马,立时引得火起,一时也不打发冬月出去,便拉了春月在膝上,狠狠揉搓两把,春月吃吃地笑,冬月臊得不敢抬头。
沈举人见这两美婢一个俏,一个娇,再加上一个热辣可人的张四姐,只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没白活。这般想着便将不舍的心思丢开,想着花银子就花银子,早日将张三姐、张四姐户籍转过来,行事也能少些顾忌。
忽而想起张四姐为自己宁愿白担个寡妇名终身不嫁,沈举人一时又生出几分怜意,没了与小婢厮混兴致,又怅怅地推开春月。
春月存了争宠心思,又晓得走了一个,来的是“强敌”,心中正急着,忙往沈举人身上靠,娇声道:“老爷……”
平素沈举人是喜欢这种调调的,可这会儿因生了对张四姐的怜惜,反而瞧这些婢女都是粗鄙不堪的贱妇,当下又端起举人老爷的严肃架子,一把甩开她,肃容刚要呵斥,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小厮田升竟是没头没脑的撞了进来,也没瞧屋里状况,便急急禀道:“老爷,二哥来了!”
沈举人闻言不由皱眉,“他来作甚?你慌个什么!”
却见田升眼神不对,再顺着田升那眼神望过去,立时瞧见春月还衣衫不整地杵着,立时恼了,对着春月骂道:“贱婢还不滚到屏风后避着,这是要勾引哪个?”
田升也是刚发现屋里这般情状,那眼睛就忍不住,往春月白皙的皮肉上盯去。
春月也是因田升进来的突然,没有反应过来,如今当着田升并冬月的面就被老爷骂贱人,她面上哪里受得住,眼泪立时奔涌出来,也不敢哭出声,捂着脸便往屏风后去。冬月也慌不迭跟着去了。
田升也一个哆嗦醒过神来,知道自己一时不小心犯了老爷忌讳,立马垂下头作缩脖鹌鹑状。
沈举人面色不善,直瞪着田升,心想着这小子不能在留,说不得哪日自己帽子就绿了。书斋虽在前院,到底是自己住处,有自己收用的婢子,内无三尺之童这条规矩还是当捡起来。当下厉声喝道:“还不快说!他来做什么!”
田升巴不得转移话题,又想着沈瑞叫人抬着空箱子,多半是告状来的,便道:“老爷,二哥好大声势,抬了几个空箱子过来。”
沈举人闻言,果然被转过心思,眉头紧皱,挑了帘子出去。
待到院子里,就见沈瑞垂手站在那里,身后跟着男女仆从,有箱子、有匣子。沈举人脸色铁青,怒道:“这是作甚?”
张老安人折腾孙子是不慈,可孙子要是不服管教就是不孝。沈瑞身后仆从可算不得是四房的,这一闹腾开,又让族人看四房笑话么?
这一刻沈举人倒是不知该埋怨张老安人无事生非,还是该埋怨沈瑞不孝顺。
沈瑞像是没有看到沈举人脸色难看,反而满脸怒气道:“老爷,要不得了!这家里真是没了规矩,下人能给主人抄家!竟然有这般嚣张跋扈恶仆,趁着儿子不在,明目张胆地抄了儿子屋子,真是骇人听闻,骇人听闻啊!”
沈举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旁边田升吓得差点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