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不行,咱们却行,昨儿我还见着了顺风标行镖头邢大桩,他说田丰田当家这一两日就会到大同了。我一会儿便去寻他,先叫他派些人手把咱们府上保护起来,再让这边传话过去尽快回松江看看情况。事关松江,就是看在瑞二叔面子上,田丰也会加紧去送信。
“鞑靼这件事,无论是真是假,都要让田丰尽快告诉瑞二叔。”沈?盯着沈珹道,“这件事,瑞二叔能上达天听,只有上达天听了,老爷才安全。老爷这是为了满城百姓大义灭亲,便是老太爷不幸为贼子所害,三年后,老爷有山西这许多功绩在,瑞二叔再帮衬一把,想起复也一样容易。”
为了满城百姓大义灭亲,牺牲了儿子牺牲了老父亲,从此以后,他沈珹便是道德君子,有这层金光护体,便是政敌想攻讦也难。
只是,此后,他沈珹也必须是个忠臣,墙头草的事儿就别想了。
沈珹长叹一声,事到如今,已没得选择了。
“?哥儿,这事儿就辛苦你了。”沈珹道。
他顿了顿,道:“往后多和你瑞二叔走动走动,河南山东都叫他搞了商籍,往后,为父给你捐个出身……”
沈?垂下眼睑,旁的不说,只这“?哥儿”已是许多年不曾听过父亲叫过了。从前他都是叫老二的。
既是老二,上头就有老大。
但今后,再没有老大。
再抬起头,他目光坚毅,肃然点头,口中也改了称呼,道:“是。父亲放心。”
*
雍肃殿里,寿哥看条陈密报时候,众人也都在用眼角余光关注着他。
见他表情变换,众人便都下意识都去看沈瑞。
沈瑞却是眼睑低垂,甭管是王华、杨廷和还是张永,一概不看。
那密报是田丰日夜兼程送到他手上的。
宁藩想引鞑靼入关乱了北疆。皇上若这会儿御驾亲征,那是正好送上门去了。
且不说刀兵凶险,就说若有宁藩的刺客埋伏半路刺王杀驾……
便是平安到了边关,没等打呢,先有内应放了鞑靼进来,这场也必败无疑。
御驾亲征要的就是大胜的名声,知道必败还去,岂非上赶着丢人!
寿哥阖上折子,扫了一眼众人,道:“今日暂且如此。几位爱卿回去后将边关筹备诸事写条陈上来。”
见众人应声,寿哥又点了沈瑞的名,似要让他留下来回话,可是半晌,终还是挥挥手,叫他先回去盥洗更衣,表示明日再召他。
沈瑞心道寿哥怕是自己也没想清楚,还要再思量思量,而他,现在也急着回家。
众臣告退鱼贯而出,张永、张会都有公务在身,告了声罪先一步走了。阁老们则要往值房去议事。
梁储笑眯眯以座师姿态喊沈瑞同去,表示还要仔细问问河南的事。
却是那边王华以极不客气的一句“现下且顾不上河南”回绝了,直接将沈瑞打发出宫了。
王华本就对梁储把沈瑞弄去河南一万个不满,而杨廷和心知之后肯定要商量张永戍边的事,也不希望这个与张永关系不错的女婿掺和进来。
沈瑞亦不想蹚这趟浑水,正好借着这话行礼告退。
出了宫门上了自己马车,沈瑞便吩咐张成林:“你先一步回家去,看二老爷在不在家,若是不在,速去书院请他回来,就说我有急事。”
*
青泽书院如今名气颇大,城郊那片地后来也按照登州蓬莱书院的模板,打造了个略小号些的“大学城”。
京城地贵,寸土寸金,比不得登州山地要多少有多少,“大学城”的规模上自然要小许多。
规模虽不大,可从南边儿请了行家来,又有沈玥这丹青高手帮忙,全盘苏州园林风格设计,亭台楼阁极是雅致,一时极受京中文人雅士追捧。
许多翰林越发乐意空闲时间来教几节课,作个“客座教授”,也就有越发多的学子冲着这风光、冲着这名师,乐意来此间读书。
沈洲现下基本长住青泽书院,就连三老爷沈润也常爱往书院园子里住上些时日。
这几日因知道沈瑞要回来,他俩这才从城外归来,早早在家等着了。
沈瑞到家匆忙更衣盥洗一番,便请了两位叔父到密室中。
都知道他刚从宫里回来,又在密室之中,沈洲沈润都是面色沉凝,等着沈瑞开口。
沈瑞看了沈洲片刻,沉声道:“好叫二叔知道,如今,有个机会,能叫张家倒下。”
哪个张家?能与沈洲说倒台的张家,除了有仇的建昌侯府不做他想。
沈洲猛得站起身来,“什么?”
三老爷沈润也忙问:“可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那是太后的娘家、顶级的外戚,若是他家倒了,那只能是宫中出大事了!
沈瑞扶了沈洲坐下,能明显感觉到他强压下来的激动。
家中独苗,十六岁就中举的少年才俊,本应前途无量的,却无辜殒命。
就算这锥心刺骨的痛能够被十来年的时间冲淡,但,仇人还活着!
仇人,还动不了。
这“忍”字,便是扎在心上的刀,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
偏这仇人,还嚣张至极。
数年前是硬将名声坏了的女儿张玉娴嫁给沈瑾,这几个月又将几乎害了沈家妇杨恬的女儿张玉婷放出来,还订给了害了沈理的沈家前女婿张鏊。
简直欺人太甚!
听着能扳倒张家,沈洲如何能不激动。
沈瑞握了握他的手臂,帮他平复情绪,才说出今日之事,“皇上想御驾亲征,太后赶在众位阁老都在乾清宫的时候,叫人传口谕,言说不许皇上去,还说,要收养几个宗室子弟在宫中,其中,就有宁府小公子。”
三老爷听罢便立时道:“必是宁藩撺掇的!打头年宁藩的人进京起,满大街就都传宁藩给张家送了重礼。”
他很快就明白了沈瑞的意思:“若是宁藩反了必然牵连到张家。只看,牵连多深了。”
宁藩有不臣之心,外人不敢断定,但这十年前松江遭遇“倭祸”时沈家人就知道了!
张家收了反王的礼,撺掇太后将反王的儿子养在身边,还妄图作皇嗣养,他日不判个从逆就怪了。
三老爷看了一眼兄长,向沈瑞道:“当初刘瑾当政,陷害了不少人,一些人不愿回乡,就往咱们家书院里来教书,你二叔都是大开方便之门。刘瑾倒了之后,冤案平反,不少人起复,咱们家也是尽了力的。如今这些人有在翰林院的,也有在都察院的……”
林富当年就是如此,后被沈瑞举荐到登州任知州,如今再升知府,已算得是“沈党”的中坚力量了。
沈洲也缓缓的点了点头。
当年立这书院,也有想培养些学生出来帮衬沈瑞的意思,只是他的学生要在朝廷立足尚且还早,倒是收的这批落难的“先生”们是现成的人手。
“先吹些风声出去,只等宁藩举了反旗,便弹劾张家。”三老爷道。
“都不用咱们家吹风,”沈瑞冷冷一笑,“今日的事,李阁老虽在殿内便说了要求禁传,王阁老也让刘忠去料理内官这块,但,太后既能挑阁老们都在的时候说出来,显然不是临时起意,她宫中必然有人早知道了,她今日话一出口,外头的宁藩势必要大肆宣扬的。”
沈瑞问道:“二叔,三叔,你们想,宁藩会以什么借口起兵?”
“清君侧?”三老爷道。安化王是列出了刘瑾的十大罪状。
沈洲则道:“昔年靖难时……”
却是当初靖难时,初代宁王出兵襄助,太宗曾许诺平分天下,末了靖难成功,却是改了宁王封地,远远的将人打发到江西了。
沈瑞摇了摇头,缓缓道:“当初,宁藩曾在刘瑾手中,弄到了异色龙笺。”
两人不由得惊呼出声,实在是异色龙笺含义非比寻常。
当时街上都传说这异色龙笺,他们以为不过是宁藩自吹自擂自抬身价,没想到是真的!
“刘瑾这阉竖,死不足惜!”三老爷不由骂道。
“宁藩,手握异色龙笺,会打着太后懿旨的幌子起兵。”沈瑞道。
皇上可没承认过有用“异色龙笺,加金报赐”宣宁王之子进京,而宁王手里有出现了异色龙笺,那是谁给的?自然是太后给的!
这会儿就算说是刘瑾偷出来的也没人会信。
沈洲兄弟齐齐变了脸色,“怪道宁藩抓着张家不放,又出这让太后收养宗室的主意!”
三老爷又低声道:“当初,郑旺妖言案……”
沈瑞心道,郑旺妖言案不过是说武宗非张太后所出,非嫡长,却也是孝宗的儿子,孝宗唯一的血脉,怎么着也比宁王名正言顺,所以,他前世历史上,宁王根本没提郑旺这茬,而是整个否定了武宗是皇家血脉。
但眼下,他不能作这个“预言”,他只能依照现实合理推测。
“一旦宁王打起太后的旗号谋反,只要坐实了张家从中牵线搭桥,便是通藩谋逆。”沈瑞道,“毕竟是太后娘家,诛九族、满门抄斩是不会的,流放也在两可,但爵位官位都别想了,一撸到底打回原籍,从此再无翻身之日。”
等张家倒了,根本用不着沈家来踩,不知道多少人会一窝蜂跑来痛打落水狗。
三老爷一击拳,道:“咱们现在就当趁着张家还没意识到、依旧嚣张时,拿稳种种罪证。”
沈瑞点头,“张家做事从来不知道‘谨慎’二字怎么写……”
三老爷冷冷一笑,道:“他家只当天底下属他们为尊了。我这就去寻刘玉刘大人好生聊一聊。”
这位刘玉便是那大名鼎鼎、打弘治朝起就盯着张家咬的御史,扳倒了张家姻亲数人,当年因背后站着刘健、谢迁两尊大佛,张家恨得咬牙切齿也拿他无可奈何。
后来是刘瑾上台清理刘谢门人时候,把这位巡按直隶御史打发巡按云南去了,直到刘瑾倒台后他才得以回京,因其政绩颇多,升了都察院右佥都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