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共四个人,倒是无人空手,除了手持菜刀的一个,还有个手里拿着锯子,剩下两个则是木棒。那些木棍外头还泛着青色,应该是方才就地取材。
沈瑞嘴角直抽抽,这些人就算是“群众演员”,也专业些好不好。明知道他们除了小丫头,还有四个人,也不说多拉几个人,涨涨声势。还有那些武器,就差板砖了,还比不上他们带的伞刀。
那持刀大汉,就是昨天与牙婆争执的那个,瞪着一双牛眼,看了沈瑞等一圈,皱眉道:“你们怎成了三个人,圆脸小子与吕丫呢?”
旁边拿着锯子的是小姑娘的叔叔吕二,闻言往沈瑞三个身后看了好几眼,诧异道:“是哩,吕丫怎不见?”
王守仁面不改色道:“他们走累了,在后头歇着。不知各位拦路,所为何来?”
那持刀大汉皱眉道:“你这小白脸勿要啰嗦,老实将银子给爷爷交出来。要是不老实,爷爷手中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就是,赶紧地掏银子,若要拖拉,想吃二爷一锯子。”吕二在旁帮腔,挥舞着锯子做恐吓装。
就听洪善禅师道:“阿弥陀佛,诸位师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还是与人和气的好。”
持刀大汉冷哼道:“爷爷们只为求财,老和尚可要识抬举……”话完说完,就是一声惨叫,人已经飞了出去。
沈瑞往后移了几步,并不是临阵脱逃,不够义气,实是怕殃及池鱼。不是怕这几个混混动手殃及自己,而是怕王守仁与老和尚打嗨了,波及到无辜。他瞧得真真的,那两个明显兴奋起来好不好。
随着持刀大汉的尖叫声,画面充满动感,没有人再说话。
那大汉被老和尚一脚踢飞,重重地撞到一丈开外处的树干,然后跌落在地上,已经身体直抽抽。他手中的菜刀,在他飞起那一瞬间就落在老和尚手中。
显然那油腻腻的刀柄,不符合老和尚的慈悲心肠。老和尚随手一扬,菜刀已经飞出去,只传来轻轻地“噗嗤”声,反而没有落地的动静,显然已经砍入哪一处树干中。
沈瑞眼睛瞬间闪亮,其他几个混混都傻了。
吕二看了地上踌躇的大汉一眼,牙齿直打颤,哆嗦着说:“误、误会……”
不容他说完,王守仁手中的短棍已经动了,不过几步,棍子飞舞,落在吕二与另外两人身上,引得三人一阵哀嚎。
一时之间,竟是没人想着逃跑。吕二已经跪在地上求饶:“大侠,大师,饶了小人吧,小人再也不敢,小人要回到上岸哩。”
洪善禅师口称佛号,已经又是慈眉善目模样;王守仁则背着手,看着沈瑞道:“去,将银子取回来。”
沈瑞上前,不待他开口,吕二已经明白过来,翻身两步爬到持刀大汉身边,拉下他的褡裢,掏出一枚银饼子,恭恭敬敬地奉上。沈瑞接过,却没有立时就走,而是将地上的褡裢也捡起来。
吕二面色有些茫然,沈瑞已经低下头,在持刀大汉的腰摸了一圈,在腹部的位置,挤出几根拇指大小的银条,扔在左手提着的褡裢中,又望向吕二。
吕二神色大变,不由望向王守仁与洪善禅师,见两人只笑眯眯的看着,并无阻拦之意,面上发苦,从腰间摸索了一圈,手中多了两块碎银。沈瑞从他手中取了,依旧往吕二腰间探去,在吕二的哀告声中,又翻出一块碎银,两串铜钱。
剩下那两个小混混,不用沈瑞上前,便将腰带解了,使劲抖了抖。嗯,什么也没有。
至于他们怀里揣的,不过几枚铜钱,也没敢留着,全部翻了出来。
沈瑞都一一笑纳,装进了之前那个褡裢。
洪善禅师毕竟是佛门高僧,那持刀大汉的模样看似伤的厉害,不过是些皮外伤。即便性子彪悍,心有不服,可这大汉到底不是傻子,见识了这两位高人的手段,哪里还敢造次,搭着两个小混混的肩膀,灰溜溜地走了。
没一会儿,五宣带了吕丫追了上来,沈瑞就将褡裢递给他。
五宣笑嘻嘻地接过,将里面的银子都数了一遍。其他三人还罢,那个持刀大汉显然是将家底带在身上,做吕丫身价银的那枚银饼子不算,剩下的银条、碎银,足有四十多两,还有一支金簪子,也有一两半重。
五宣咋舌道:“这混混家底倒厚,这取的是不是太多了?”
沈瑞扬眉道:“若是不让他们肉疼,他们怎么能记得教训?况且拦路抢劫的事情,他们都敢做了,这些银子还不知什么来路……”
因有吕丫这个拖累,沈瑞等人赶到下一个城镇时,已是黄昏时分。
依旧是寻了大客栈住下,不过这回歇了不是一晚,而是在这里滞留了下来,为了是安置吕丫。
那日入住客栈,用了晚饭后,五宣便叫小二去请官媒。
安置吕丫,沈瑞并不意外,因这两日王守仁待吕丫很是冷淡,明显是不愿生出感情来;若是王守仁帮一个就容留一个在身边,那善事做的就太绊手绊脚。让沈瑞意外的是,安置吕丫的法子。
吕丫因瘦小、看着不过七、八岁,实际与沈瑞同龄,已经十岁。王守仁安置她的办法,竟然是要将她嫁出去。
嫁出去?
沈瑞表示很吃惊,难道十岁真的很大么?就可以谈婚论嫁?
显然,类似的事情五志经历的不是头一遭,等媒婆被叫来,王守仁没有出面,而是吩咐五宣带着沈瑞去应对。吕丫这个当事人,现在也得露个面。
五宣心有成算,低声安抚了吕丫几句。吕丫的脑袋垂得更低了,耳朵通红。
沈瑞在旁见状,抽了抽嘴角,小姑娘这是害羞?
等看到官媒,五宣便指着吕丫道:“这丫头是孤女,被叔叔插了草标,我家大哥心善,收了委身书,只是出门在外,带个小丫头不便。请妈妈过来,是想要寻个妥当的人家,安置这丫头。她本是小户女儿,不做婢哩,莫要寻那富贵人家,寻个百姓人家做个亲。”
官媒笑着说道:“小哥心善。。只时下这风俗,小哥也晓得,娶媳重嫁财哩。。这丫头看着是个老实丫头,可年岁小,这光着身子进门……”
五宣哼了一声道:“妈妈莫要哄人,时下婚嫁是重嫁财,可还讲究聘金。总有寒门小户、或儿子多的人家,说亲不易。这自古以来有娶不上婆娘的汉子,可没有嫁不出的小娘子。”
官媒说了这许多,不过是习惯使然,想要压下吕丫的身价银。见五宣是个明白的,她便不啰嗦,道:“那婆子就去帮小哥打听打听,且不知这聘银几何?”
昨天能五两银子买下吕丫,那是牙婆借着衙役的势压了价,要不然怎么得七、八两银子。七、八岁的小姑娘,是人牙手中最好出手,大户人家进人,多是买这个年岁的小丫头。年岁小的,还需人照顾;年岁再大几岁,性情定了,不好管教。
吕丫要是七、八岁,就算要给人做童养媳,乐意要的人家也不多,因为年岁太小,需要养的年头太多;可十岁,就不一样。即便她看着瘦小,可年岁在这里,过个三、四年来潮,就能成礼。
五宣想了想道:“聘银看人家境况,日子过的去的人家就四两;日子过的实在困难就二两。只是要清白人家,公婆要和善,万不能是那打打骂骂的人家。新郎年岁差不多才好,太大的怕是等不及这丫头长大;太小的,往后受累哩。”说罢,将半两重的银叶子塞到官媒手中,道:“我家大哥既做了善事,总要求个善始善终,就劳烦妈妈多费费心。这个与妈妈吃茶,等亲事说妥当,再与妈妈谢媒礼。”
这官媒早就听小二说,这投店的主家是位举人老爷,见五宣书童装扮,带了个更小的哥儿出来应付自己,本还有些不满。不过见五宣口齿伶俐,说的头头是道,出手又阔绰,那丝丝不满也就散去。
官媒走家串户,自是瞧出五宣这做派,不是寻常小厮、书童,像是高门大户出来。如今茶水银子就给了半两,等到事情妥当,这“谢媒礼”少说也要一两,这婆子就热乎不少。
官媒走到吕丫跟前,拉着吕丫的手摩挲了一下,又问她会做什么活计,父母什么时候没的,亲戚还剩下何人。一问一答,套出不少话来,最后这婆子还不忘提了提吕丫的裙子,看了看她的脚。吕丫的脚缠过,可又放开过,看着比四、五寸稍大。
最后,官媒记了吕丫的八字,对五宣道:“这吕姐儿相貌性情都好,就是命太硬。寻到有意的人家,也得先和八字,再说其他,要不也是白折腾。这样一来,许是就要耽搁几日。”
五萱道:“到底关系这丫头终身,不怕慢,三、五日的没甚,只是别太久。”
官媒笑着下去,五宣打发吕丫回房,带着沈瑞到王守仁这边回话。
王守仁听了,点点头,道:“如此安排正好,只是送人送到底,左右要停几日,你们打听打听此地嫁妆行情,这两日给那丫头预备出一份来。就按照聘银的双倍。”
五宣似乎对王守仁的安排并不意外,点头应了;沈瑞有些明白王守仁的用意。
吕丫只是卖身孤女,即便让她带一份嫁妆,旁人也只有挑剔的。即便勉强应下,也不过是看在她嫁妆的份上,等花光她的嫁妆,还不是任由婆家处置;只有将吕丫的不足尽数说了,还能接纳她的人家,以后才不会嫌弃她。至于要聘银,那是因白得的东西,没人会珍惜;白送上门的人,也只会让人瞧不起。
而那些咬牙凑“聘银”娶童养媳的人家,日子肯定不会富裕,这个时候收到一份双倍聘银的嫁妆,则是意外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