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下起了小雨,大街上行人稀少,偶然会有几只觅食的野猫在墙角追逐奔跑,一辆马车疾速驶来,将几只野猫吓得四散奔逃,马车冲过街角,随即消失在沉沉的雨夜之中。
马车内,王頍掩饰不住脸上的焦急之色,他刚刚得到消息,杨谅的前锋军已经夺取蒲州和蒲津桥,裴文安率数万大军已经南下,目标直指关中,很显然,杨谅是想用突袭战夺取京城。
在王頍和萧摩诃的复国大计中,阻止杨谅夺取京城无疑是最关键的一环,他们是希望形成两帝并立的局面,他们才有机会南下复国,无论如何,王頍一定要阻止杨谅夺取关中计划。
马车穿过雨雾在总管府前停下,一名侍卫从台阶上跑下询问,“王参军这么晚还来啊!”
“殿下休息了吗?”
“好像没有,这两天殿下都很晚才休息。”
“替我通报殿下,就说我有急事求见。”
.......
书房内,夺取蒲州和蒲津桥的消息却让杨谅喜出望外,他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不停地在房间内来回走动,时而坐下,时而又站起身走几步。
他脑海仿佛出现了令他最为期盼的一幕,杨广赤着上身,脖子上挂着国玺,率领百官跪拜在他的马前,流泪乞求他饶命,那一刻,天下江山都在他脚下颤抖,梦境使杨谅得意万分,他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殿下,咨议王参军紧急求见!”
门外侍卫的禀报打断了杨谅的美梦,令他十分恼火,他刚要说不见,可又一转念,还是压住了内心的不快,“让他进来!”
片刻,王頍在侍卫的带领下快步走进书房,他深深施一礼,“卑职王頍参见殿下!”
“王参军这么晚来,有什么要紧事吗?”
“殿下,卑职听说裴文安已率精锐主力杀向关中,卑职特来向殿下辞职。”
杨谅愣住了,半晌道:“你.....为何要辞职?”
“臣想保命,辞职还乡。”
杨谅注视王頍片刻,他已经明白王頍的来意,他是来劝谏自己。
“王参军请坐吧!有什么不同意见尽管提出,不要轻用‘辞职’二字。”
王頍也不客气,他坐下来便直言道:“殿下此举是想偷袭京城,想数日内夺取京城,平定天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裴文安的建议,如果是他的建议,殿下大业必毁在他手上。”
“王参军觉得这个方案不妥吗?”
“不妥,大大的不妥,裴文安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他就是一个下九流的赌徒,把殿下的身家性命和锦绣大业压在他低劣的赌术之上,如此,卑职怎么能不急?”
一名侍女端进两杯茶,杨谅接过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这才问道:“你说,具体是哪里不妥?哪里想得简单了?”
“卑职只问三个问题,如果殿下觉得可以对付,那卑职无话可说。”
“你说吧!”
王頍深深吸一口气道:“关中尚有十万精锐宿卫府兵和五万精锐禁军,还有各州的三万州兵,一共十八万大军,由身经百战的杨素统帅,请问殿下,对阵杨素,裴文安一介书友,他有几成胜算?”
杨谅脸色微微一变,王頍又继续道:“就算杨素昏庸,被裴文安的赌术杀败,最后是攻城战,京城城高墙厚,兵广粮多,非三十万精锐大军不可拿下,殿下必然会亲自率军前往,如果殿下大军前往,那并州空虚,北有代州李景,东有幽州李子雄,谁来抵御他们?”
“卑职还有第三个问题,假如殿下大军汇集关中,而并州丢失,蒲津关被断,杨广以朝廷正统呼吁天下勤王,殿下又几分把握夺取帝位?”
三个问题个个尖锐,问得杨谅哑口无言,他也意识到自己是在赌博,而且是风险极大的赌博,一旦押注,就无法停止,最后连身家性命都会压上去。
半晌,他才叹了口气道:“那以参军之见,我该如何是好。”
王頍见杨谅已经被说动,他不由大喜,连忙道:“殿下,自古创立霸业都是要先稳根基,再图发展,并州下辖五十二州,只有十九州愿跟随殿下起事,所以殿下的当务之急是要真正控制住并州,稳住自己的根基,而不是急于求成,夺取京城,殿下,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不积蹞步,无以至千里啊!”
杨谅已经完全被说服了,他背着手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那依参军之意,我巩固并州第一步,从何下手?”
王頍捋须笑道:“其实并州各地大多举棋不定,观望者多,殿下可杀鸡骇猴,先从反抗最激烈的代州下手,拿下代州,杀李景,其他各州自然惧服。”
杨谅终于下定决心,“那就依先生所言,停止进攻关中。”
......
杨谅在进攻派和防御派之间摇摆后,最终选择了防御派,他下令大将纥单贵拆毁蒲津黄河浮桥,并召回裴文安,放弃秘密进攻京城的计划,此时,裴文安大军离蒲津关已不足三十里,听说浮桥被毁,不由使裴文安扼腕长叹,杨谅造反本不得人心,只有速战才有机会,他却放弃了速战,大势已去。
杨谅却坚信王頍之策,封乔钟葵为柱国,率三万精兵进攻代州。
深夜,京城的天空也下起蒙蒙细雨,杨素的马车也在向皇宫方向疾驶,他备战已近一个月,从陇右、关中、汉中各地调集的二十万大军已陆续在同州冯翊县集结,明天杨素就将赶赴冯翊县,正式率大军征讨汉王杨谅。
在他出征前夜,杨广又命人召他进宫商谈军务,杨素不得不佩服杨广勤政,白天处理繁重的朝务,晚上又要思虑平息汉王之乱,通宵达旦,每天休息不到两个时辰,已经持续了近一个月,这让杨素不得不佩服杨素充沛的精力。
或许是夜空的霏霏细雨,使杨素的心境也添了几分苍凉,他靠在马车的软榻上,默默地考虑他家族的未来。
他已到花甲之年,对家族已经护佑不了几年,尤其他的一些积年老病,这两年有加重恶化的迹象,使他心中充满担忧,他知道自己活不几年了,对家族的担忧使他有一种深深的紧迫感,他必须要在自己离世前,把家族后事都一一安排好。
几十年的宦官生涯和对千年历史兴衰的洞察,使他有一种常人难及的远见和睿智,他很清楚自己的家族隐藏着一个很深的危机,这个危机就是他杨素本身,不仅是他功高震主,而且他介入皇室内斗太深,文帝杨坚的五个儿子,已经被他干掉了两个,前太子杨勇和蜀王杨秀,现在又轮到第三个,汉王杨谅。
杨素隐隐有一种察觉,杨广命他为征讨杨谅的主帅,背后隐藏着一种让他恶人做到底的意图,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杨素已经感觉到了他的命运,汉王杨谅就是最后一只狡兔。
其实杨素并不担心自己,他已经垂老,在世间不长,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家族后代,他的兄弟子侄都位居高位,这其实都是仰仗他的羽翼,一旦他逝去,护佑不再,他们也将被打回平庸的原型,可以说杨家败落,是迟早之事。
败落没有关系,关键是要后继有人,这才是杨家百年不倒的根本,好在老天恩泽,给他赐了一个孙子杨元庆,这便让杨素看到了家族重兴的希望。
现在杨素所思所想,都是在考虑如果保护孙子杨元庆,他现在对杨元庆更多的是忧虑,而不是骄傲,杨元庆太过于耀眼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还太年轻,根基不牢,很容易受到伤害,他决不能让自己唯一的希望夭折。
杨素觉得自己必须要打压孙子杨元庆的风头,用沙子层层将他的光芒掩盖,把这颗明珠深藏,将这棵小树隔离,当他长得根深蒂固后,他才会最终变成杨家的顶梁之柱,这一刻,杨素下定了决心。
马车进了朱雀门,不久便停在承天门前,早有宦官在这里等候,领着杨素向太掖殿的御书房而去。
御书房内,杨广正坐在地图前思考平叛之策,一个多月废寝忘食的帝王生涯,使他已经瘦了一大圈,他本来有很多计划要实施,但突如其来的汉王谋反使他很多计划都搁浅了,这让他心急如焚。
不过任何事情都有利有弊,汉王造反竟使他找到一个绝佳的迁都借口——北齐旧地不稳,京城鞭长莫及。
但无论如何,平定汉王之造反,是他的当务之急。
作为一个帝王,杨广不会考虑如何去打仗,这不是他的事情,他需要从更高层面上考虑这场战争,他在考虑有没有必要将这场战争扩大,以举国之兵将杨谅迅速剿灭。
杨广有点拿不定主意,在等待杨素前来商量。
“陛下,杨太仆来了。”一名宦官在门口禀报。
“宣他进来。”
杨广坐回自己的龙榻,片刻,杨素被宦官领了进来,杨素深施一礼,“老臣杨素参见陛下!”
“杨爱卿明早就出征了,朕今晚还把杨爱卿叫来,真的很抱歉。”
“为陛下分忧,是臣份内之事。”
杨广点了点头,“朕把杨爱卿请来,是朕有个想法,想听听爱卿的意见,朕想调举国之兵,迅速扑灭并州叛逆,爱卿以为如何?”
朝夕相处一个多月,杨素已经发现了这个新帝王和先帝的一些不同之处,先帝生性节俭,办事能省则省,而新帝王则很有魄力,出手阔绰,做事喜欢大手笔,开皇十九年,自己率军北征突厥,大获全胜,最后先帝只赏了自己三百段绢,而这次平汉王之乱,还没有动身,杨广便已经先后赏了自己五次,上万段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