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珍态度坚决,执意要买,李墨荷没法儿,只得挑了一件鹅黄色绣文竹图样的棉服,苏玉珍道,“这件颜色鲜嫩,只是款式太简单了些。”又亲自给她挑了件弹墨绫面翠纹薄棉袄、一件朱红色蜀锦团花披风、一条烟霞色边缘嵌兔毛的锻裙。
李墨荷见苏玉珍挑得兴致勃勃,似乎还没买够,忙拦着她,“够了够了,玉珍姐姐,咱们在这儿待不了几天,我另带了一身衣裳,足够换穿,你千万莫再破费了,不然我下次真不好意思跟你一同出来了,这哪里是帮忙做事,分明是借机占你便宜啊?”
“哪里的话。”苏玉珍点了点李墨荷的额头,嗔道,“咱们姐俩要做的是大生意,只是小小几件衣服就把你收买啦?放心,你的身价远不止于此。”
成衣店掌柜见状,也笑道,“两位姑娘是表姐妹吧?感情真好。”
苏玉珍故意道,“我们是亲姐妹,长得不像吗?”
“这……也像,也像,哈哈。”店掌柜心里纳闷儿,方才那小姑娘客套的样子不像是亲姐妹之间会说的呀?难不成……她们不是一个娘生的?
“哈哈,玉珍姐姐你别使坏了。”李墨荷解围,苏玉珍这才偷笑道,“其实她是我表妹,只不过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结了账,包好衣服,两人又简单转了转便返程回到“海客居”酒楼。因为不要婢女陪侍散步,银阙已经在房间里帮苏玉珍把床铺都打理好了,见二人回来又立马问店家要了热水伺候自家小姐沐浴。
苏玉珍还让银阙也伺候李墨荷,但被敬谢不敏,李墨荷受不了洗澡的时候还有人在旁边看着,一会儿擦背一会儿倒茶的,那样她一点儿也不自在,还是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舒舒服服的又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多好。
休整一晚,养精蓄锐,第二天早上,一行人吃过早饭,重新乘坐马车往天成寺出发。天成寺坐落在昌明县的正东边,距今起源也有百余年历史了,寺内僧侣有近百号人,在整个庆源府内都算是香火数一数二旺盛的大寺。婢女银阙介绍说,天成寺虽然建成早,但并不是一开始就像如今这般有名的,昌明县百姓口口相传,天成寺的发扬光大与一位出身昌明县的大官儿有关。
当今圣上的祖父刘旻在位时,大周境内并不安生,边境异族骚扰不断,战乱频发,不过庆源府毕竟地处内陆,还算逃离战火,尚可偏安一隅。但是偏不巧遇上连年大旱,地里颗粒无收,百姓忍饥挨饿,虽未到易子而食的程度,但也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那时,天成寺还只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庙,寺内的僧人也不过十余人,因为僧侣没有土地、不事生产,只靠附近村民的供奉而生,天灾降临之时只会更加难捱,佛门弟子亦树倒猢狲散,或是背井离乡去寻更大的庙宇挂靠,或是干脆还俗去寻别的出路,原本十余人的天成寺,最终也只剩住持圆听大师和两个小徒弟苦守。
偏这时,有一日小弟子又在门口发现一名弃婴,出生不久尚在襁褓,却因为饥肠辘辘而奄奄一息。圆听大师认出这是附近姓杨的人家最近新生的孩子,恐怕实在养不活了才送到佛寺门口盼望收养。他不忍这样一条小生命才刚来到世间就憾然离去,每日从自己的口粮中挤出一半喂养孩子。幸而这名婴孩也颇有灵性,虽然没有乳汁,糠饼泡软当米糊也能吃下去,捱过那段最难熬的日子,朝廷放粮赈灾,百姓休养生息,天成寺的日子又好过了许多。那名被圆听大师取名“杨满”的孩子也一天天长大。
考虑到杨满虽然与佛门有缘,但其未必想皈依佛门,圆听大师也并没有强行给孩子剃度,反倒如师长一般,用寺里收藏的经文教他读书识字。幸而杨满也颇有悟性,不负师长所教,少年时期便通读天成寺所有典籍并如数家珍。圆听大师自觉没什么可教杨满的了,赠了他上路盘缠,送他外出游学。
杨满开始游历大周,因为精通佛理,每到一个地方都会与当地庙宇的僧人辩经,顺带解决食宿问题。这样走走停停,用了三年时间,见到大周最真实的社情民意,他一路走到应天府,参加科考,并且顺利中举,进入太学,后又拜入太傅门下,宦海沉浮几经波折,晚年官拜一品礼部侍郎。
杨满飞黄腾达以后,并未忘记故乡的天成寺与圆听大师对他的再造之恩,不仅亲笔题字赠匾,还年年将自己的俸禄拿出一部分寄回家乡,修缮庙宇,造福地方百姓。据银阙所说,至今天成寺内还有杨侍郎的祠堂。
听完故事,李墨荷不禁啧叹,“原来天成寺的背后,还有这番缘故……”
苏玉珍摇动她的羽毛扇,笑道,“小荷,这个故事对你有何启发?”
“嗯……”李墨荷支着下巴,“启示我要发掘千里马并且成为他的伯乐,尽早在其身上投资,以便将来能有所回报?”
婢女银阙不由惊讶,“这……奴婢还以为表姑娘会说,善有善报,懂得感恩之类的话?”
苏玉珍则勾了勾嘴角,用扇末的羽毛轻轻搔过李墨荷的下巴,挑眉道,“你就是我的千里马。”
李墨荷不由俏脸一红,“玉珍姐姐,你真是……”
来到天成寺,怎能不游览一番?虽然今日并非什么特别的日子,但是天成寺依旧挺热闹的,来烧香拜佛的百姓不少,更有未婚男女来此相看的,李墨荷见三人合抱粗且金灿灿的银杏树下,两人并排散步,一副羞涩小儿女情态,不禁扯了扯苏玉珍的袖子,揶揄道,“玉珍姐姐,说起来你当初与我表哥也是在寺庙里见面的哦?我听说你跟我表哥于红螺寺初见时,身后的桂花特别好看,是不是啊?”
“你这小丫头,是想问桂花呢,还是借机想问人啊?”苏玉珍也不羞赧,情调轻松,“那棵桂花是不错,你表哥也不错。我就喜欢白白净净,性情温柔的男孩子,第一次见面很满意,心想要的就是他了。”
“这样啊,没想到你与我表哥还是一见钟情,非卿不可呢。”李墨荷打趣。
“笑得这么欢,你早晚也有被家人催婚的那天。”
“那不能,我爹娘最尊重我的意见了……”
两人说笑着,跟随进香的人潮往前走,到了大堂见到一座金光灿灿的佛像,虽然只是薄薄一层镀金,但也可见天成寺的香火之鼎盛。本着来都来了的念头,二人也拜了拜,心中许愿了什么也只有自己知道,随喜后进香,旁边看管香火钱的小和尚提醒她们,今日庭院内主持圆觉大师要讲经传法,还有素斋素面可以受用。
苏玉珍对佛法不感兴趣,对这里的素斋倒是很有兴致,催李墨荷,“走走,咱们瞧瞧去。”见到后院有僧人负责分餐,看起来似肉的形态,但一问食材均是些蘑菇豆腐,苏玉珍品尝的时候,李墨荷倒是对隔壁讲经的圆觉大师好奇得很,对苏玉珍说,“玉珍姐姐,你慢吃,我去隔壁瞧瞧。”
没想到转过一看才发现院里的蒲团座无虚席,人满为患,还有不少像她一样插空站着的信众,都在听上首的圆觉大师讲经。李墨定睛一瞧,这位住持看上去起码得有五六十的年纪了,长长的眉毛与胡须染上雪色,慈眉善目,见之可亲,讲了什么倒是没太在意,因此周围听众默契地爆发出笑声时她还被吓了一跳。
见识了到郑家兄妹口中的圆觉大师究竟长什么样,李墨荷心满意足地回去找苏玉珍,却只见她坐在石桌边上,正与身边一陌生的青年男子交谈,关键那男子穿着打扮……分明是个道士?
苏玉珍眼尖,看到李墨荷便招手让她过去,李墨荷凑近耳语,“姐姐,对面一个道士,怎么跑佛寺里来了?”
“这位姑娘,贫道极善相面,不如让我猜猜,你眼下正猜测,我身为一个道士,为何要来天成寺,是也不是?”那青年道士笑道。
“这位师父,你所说的是人之常情的猜测,不算相面所得吧?”李墨荷挑眉,干脆大大方方地问,“不知您为何造访此地呢?”
“此事说来话长,不过长话短说。”那青年道士拂袖,“贫道道号玄真,挂号在离此不远的飞云观。来到天成寺,不为别的,只为取经,为何昌明县百姓个个笃信佛法,天成寺香火旺盛,我道观却门可罗雀,杳无人烟?”
“玄真师父是为了将道教教义发扬光大?”李墨荷猜测。
玄真:“姑娘想多了,那样的重担交给馆主便是了,我一个闲散道士,连肚子都要填不饱了,还想那许多?”
这般直白的话语,让李墨荷无言以对,苏玉珍倒是觉得这人挺有趣的,问他,“你果真会相面?”
“那是自然。”说回自己的看家本领,玄真来了精神,“方才说话时,我便发觉姑娘你的鼻子生得极好,不仅是富贵相,还颇有进取之意。”
苏玉珍勾了勾嘴角,用下巴点李墨荷,“你给她也瞧瞧呢。”
玄真应一声好,开始端详李墨荷的面相,被人打量,一开始李墨荷还自在悠然,直到那道士摸了摸下巴,小声嘀咕,“奇怪……”
“奇怪什么?是好还是不好?”李墨荷有点儿紧张,又道,“师父,好的话你说了我听,不好的话拜托你别告诉我了,免得影响心情。”此言一出,苏玉珍也被逗笑了。
玄真挠挠头,“贫道也说不清好与不好。只是从这位姑娘的面相上来看,她的祸福气运,似乎在今年断而重续,前后两段截然不同,看上去不免有些奇怪?也或许是贫道学艺不精吧……姑娘若是介意,不如移步飞云观,让我们观主再好好帮你瞧瞧?”
苏玉珍看向李墨荷,李墨荷镇定地笑了笑,“不用了吧。玄真师父,你这番说辞,不免让我怀疑是用来招揽香客的套话呢……”
玄真急道:“绝非如此。”
苏玉珍一锤定音,“我们还有别的事。空闲之时,自会去飞云观拜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