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白新羽被迫给俞风城洗了一个礼拜的内裤,后来他也麻木了,除了每天例行公事地踩几脚之外,基本能心平气和地把衣服洗完。虽然他洗衣服的进步得到了冯东元的夸奖,但他一点儿也不高兴。
前半个月,他们都是训练军姿正步之类的基础,白新羽觉得除了每天要早起之外,过得还不算很艰难,他甚至偷偷有了一种,部队也不过如此的感觉。
在生活一点点步入正轨后,白新羽在某一天,突然难以控制地想念起被俞风城收走的那一条烟。他烟瘾犯了,又抽不惯小卖部那些便宜的烟,想起自已带来的那条好烟,实在忍不住了,冒着自已送上虎口的风险,找上了俞风城。
俞风城正在看书,见白新羽欲言又止,跟罚站似的站在自已面前,挑眉道:“干什么?”
白新羽悄声道:“那个,我那个烟,你扔了吗?”
俞风城眯起眼睛,明知故问道:“没有,怎么了。”
“能……能还我一包吗,一包就行,就算要戒烟,那也得循序渐进是不是,不能一下子掐了,要命啊。”
俞风城笑眯眯地说:“我要是不还呢。”
白新羽咽了口口水,忍着想扇死他的动作,哀求道:“就还我一包吧,你留着也没用。”
“我准备借花献佛,拿去孝敬首长。”
白新羽怒指着他:“你怎么都不害臊呢!”
俞风城耸了耸肩:“就不啊。”
白新羽想着他那烟,还是不死心,忍辱负重地说:“要不,我再给你洗一个礼拜衣服。”
俞风城凉凉地说:“你衣服洗不干净,还是算了吧。”
白新羽在心里大骂,我就着新疆冰凉的水给你洗一个礼拜的衣服,你还敢嫌不干净!他忍不住在脑海中想象自已抓着俞风城的头发扇他嘴巴子,然后再往墙上撞的威武画面,可他也只敢想想,一开口,还是低声下气的:“我尽量洗干净点……要不,半包?”
俞风城邪笑着看着他:“这么大瘾啊?”
“从高中就开始抽了,好几年呢,也不是说戒马上就能戒的。”白新羽小声说,“你还我一点吧,小卖铺那些烟太次了,跟烧树叶似的。”小卖部里并不是没有好烟,但那种较贵的烟是专门用来招待上面来的领导的,普通兵没有命令不能买,怕有行贿嫌疑,能买的都是几块钱一包的,白新羽享受惯了,又看不上。
俞风城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盒烟,晃了晃:“你是说这个?”
白新羽眼睛发亮,用力点头,那表情就跟小狗见了肉骨头,就差流哈喇子甩尾巴了。
俞风城有种把烟扔出去,白新羽就会扑过去捡的错觉,他勾唇一笑:“来,跟我出来。”
白新羽还没彻底失去理智,立刻警惕地说:“你要干吗?”
俞风城道:“你说的对,让你戒烟应该循序渐进,所以我监督你抽。”
白新羽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你到底要不要?”
白新羽点点头:“要。”
俞风城往门口走去。白新羽看着俞风城的背影,犹豫了那么一下下,不过想想他也不能真吃了自已,怕什么,大不了再洗一个礼拜内裤呗,他都洗出经验了。他给自已壮了壮胆子,跟俞风城出去了。
操场后边儿的休息区,这个点儿没人,因为种着树,比较隐蔽,俞风城往石椅上一坐,跷着二郎腿,用下巴指了指自已旁边的座位:“过来。”
白新羽有些戒备地坐下了。
俞风城笑眯眯地说:“你是不是挺怕我的?”
白新羽觉得说是丢人,说不是心虚,一时语塞。
俞风城哼笑道:“要是怕就对了。”
白新羽早已认定俞风城是变态,也就不再纠结他为什么如此“变态”,只想赶紧拿到自已的烟走人,于是用眼神催促着。
俞风城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逗弄着在白新羽眼前晃了晃:“就一根儿。”
白新羽点点头,伸手就要去拿。
俞风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眯着眼睛道:“我可没说就这么给你。”
白新羽烦死了:“你还要怎么样。”
俞风城跟逗小狗似的说:“叫一声‘爸爸’。”
白新羽瞪直了眼珠子,愤而脱口:“你还要不要脸?”
俞风城也不恼:“你还要不要烟?”
“这烟本来就是我的,你抢我东西!你……”白新羽威胁道,“我要告诉班长,告诉指导员。”
俞风城笑道:“去呀。”
“你……”白新羽指着他鼻子,手直哆嗦,这些天俞风城没招惹他,他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本性难移,一时冲动,伸手就去抢。结果他手还没碰到烟,就被俞风城给制住了。
“叫啊,你不是想抽好烟吗?”
“俞风城我操你大爷!”
俞风城不咸不淡地说:“我替我大爷谢谢你。”
“你……”
俞风城欣赏够了他的倒霉相,才哈哈笑着把一根烟塞进了他嘴里,调侃道:“乖,省着点儿抽。”说完拍拍屁股,潇洒地走了。
白新羽拿着那根烟儿,半天都没回过神来,不敢相信俞风城就这么放过他了。
白小少爷甩了甩脑袋,愤愤不平地掏出打火机,把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随后想起俞风城临走前说过的话,心疼地慢慢抽了起来。
按理说,部队的训练应该是循序渐进的,但许闯真就彻底贯彻了他开头说好的“不一样”,半个月内结束了基础训练后,就开始体能项目。每天的越野跑,从早晚三公里增加到五公里,听说一个月后就要增加到一天三顿五公里,还要上负重。
白新羽好不容易适应下来的训练程度,一下子提高太多,他又跟不上了。越野掉队惩戒的人里,每次都有他,惩罚的方式也五花八门,俯卧撑、深蹲、蛙跳、拉筋,样样都能把人折腾得死去活来,白新羽每天累得哭爹喊娘,又开始觉得自已命不久矣。
跟不上进度的也不仅仅是他一个,有好多新兵都开始偷偷抱怨,每天累得跟死狗似的,躺床上就能睡着。这时候,好兵和孬兵之间的差距开始明显拉开了。白新羽虽然对俞风城各种不服气,但俞风城所有表现都拔尖,让许闯这个狂躁症患者喜欢得很,而他,显然是负面典型。男人都是要脸的,成天挨训挨罚,白新羽也觉得脸上挂不住,可他那种得过且过的心态没有转换过来,始终觉得训练是为了应付上级、躲避惩罚,而不是为了自已,所以训练成绩就越来越差,恶性循环,他每一天都过得苦不堪言。
这天晚上,白新羽正在床上深度昏睡,突然被吵醒了,耳边传来刺耳的哨声。
陈靖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大喊道:“紧急集合!紧急集合!”
宿舍里一片哀号声,新疆的晚上特别冷,在熟睡中把人从温暖的被窝里拽出来,而且必须五分钟就集合,那种痛苦可想而知。
白新羽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抱着被子号叫:“要命啊——”
俞风城一把将他从床上拽了起来:“你敢迟到,连长才会要你命。”
白新羽一听“连长”两个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快速穿衣穿鞋,终于跟着大部队下了楼。
许闯穿着军大衣,冷笑看着他们,啧啧两声道:“低头看看自已,看看旁边的人,裤子穿错没有?”
大部分人形象都很狼狈,有的没穿袜子,有的腰带系错了,有的扣子没扣好,队伍里传来两声窃笑。
许闯冷哼一声:“笑?”
顿时鸦雀无声。
“第一次紧急集合,结果很让我失望。”许闯对他们指指点点,“看看你们这副没睡醒的样子,如果刚才响的不是军哨,而是敌人的炮弹,别说奋起反抗了,你们有几个能从楼里跑出来的?我早就说过,到了我手里,别把自已当新兵,得把自已当战士!不过,你们这副熊样,离合格的战士还远着呢。”他看了看表,“越野五公里,限时三十分钟,没完成任务重跑,以班为单位,超过四分之一没完成,全班重跑。”
整个连队一片安静。
许闯喝道:“跑啊!”
班长带头喊起口号,带着队伍往白杨树林里跑去。许闯是说一不二的,谁也不想再受一遍折磨,他们忍受着饥寒困顿,发狠跑起来。
大熊喊道:“班长,太冷了。”
陈靖叫道:“跑一会儿就不冷了。”
“班长,我们唱歌吧。”
“好,你起头。”
大熊想了想,扯着嗓子吼道:“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
“哈哈哈哈——”众人大声笑了起来。
大熊恼道:“笑个屁啊,这时候就得唱这个才能醒脑!”他重新起了个头,“预备,唱!”
漆黑静谧的白杨树林,突然传来了气势惊人的《黄河大合唱》,那歌不是唱出来的,是吼出来的,没有调,没有音色,有的只是这群年轻人从身体里爆发出来的豪气,一时整个树林都为之震动。
白新羽跟着吼了两嗓子后,果然感觉脑袋清醒不少,但跑过三公里后,他就开始跟不上了,一想到掉队要重跑,他真是拼了老命,可还是渐渐地落到了队伍后面。
陈靖叫道:“大家看到掉队的同志就扶一把,争取全班通过。”他们每个班就二十人,四分之一那就是五个人,以现在的状态看,绝对有超过五个人在三十分钟内回不去。
冯东元跑了过来:“保持匀速呼吸,别紧张,我算过,咱们平时也就跑三十分钟多点,加快速度,没问题的。”
钱亮喘得不行:“东……东元,你看着比我还瘦,怎么这么能跑?”
冯东元笑道:“我在学校就练长跑的。”
白新羽跑得直翻白眼,他觉得自已肯定会是最慢回到操场的那个,而最慢回去的代价就是还要再跑一次五公里,许闯这是要玩死他们啊!
冯东元拽着白新羽的胳膊:“新羽,你撑住啊,不然连长真的能让你再跑一遍。”
白新羽上气不接下气:“我……三十分钟……不行的。”他每次跑完五公里,都是要死要活的,而且总是全班、甚至全连最末尾的那个,他心里真是恨不得揍死许闯。
陈靖道:“不行也得行,你跑不完不要紧,还可能拖累全班人跟着你重跑。”他架起白新羽的胳膊,“白新羽,你好歹也当了一个月的兵了,有点儿骨气。”
白新羽甩了甩脑袋,汗水都甩到了陈靖脸上:“班长,我真不行,半个小时……我真跑不完,要不你把我打晕吧,许闯就能放过我了。”
陈靖厉声道:“胡说八道,你这样就等于上战场装死,这是军人该干的事吗?”
白新羽喘道:“我要是再跑五公里,就成死人了……还军人……”
陈靖狠狠拍了下他的脑袋:“白新羽,关于你的态度问题,回去我再找你好好谈话,你现在死也要给我跑完,只要你努力了,三十分钟内你完不成,我代替你跑那五公里!你要是现在就想放弃,我一辈子瞧不起你!”
俞风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到了他身边,默默地看着他。
白新羽得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他在跑与不跑之间挣扎了起来,如果现在真的倒地装死,他就能躲过一劫了,可是……
我一辈子瞧不起你!
那句话就跟一鼎洪钟般,狠狠撞了他一下,拨动了他身体内某根名为自尊的弦,他想往地上一扑了事,却始终做不出来。
冯东元推着他:“新羽,跑啊,又跑不死,说不定你真能三十分钟跑完呢!”
陈靖道:“东元,你去扶一下钱亮,你们体能好的互相搀扶一下,都别掉队。”
冯东元点点头,拽着钱亮往前跑,其他人也赶过来帮着掉队的人。本来如果没有时间限制,经过一个月的锻炼,他们都能跑完全程,可现在他们不得不提高速度,体力消耗倍增。
白新羽咬着牙往前跑,全身跟洗澡似的,汗水哗哗地流。俞风城架起了他的胳膊,低声道:“你别拖累全班的人,抬起脚跑。”
白新羽不自觉地把身上的重量往俞风城身上分散,实际上他恨不得直接挂俞风城身上了,他听到俞风城也在喘,但是很克制,被自已这么拖着,体力消耗肯定不小,但俞风城得呼吸却没乱,抓着他的那只胳膊力气可真大,让他想停都停不下来。他扭头,看着俞风城刀削般的下巴上悬挂的汗珠,像小河一样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里,同样是长跑,自已跟濒死的鱼一样,俞风城却可以如此从容。
都是不缺胳膊不缺腿的年轻男人,他们之间的差距真有那么大吗?他不想拖累全班跟他重跑,也不想让谁代替他跑,他只想当一个普通的、中规中矩的兵,跟所有人一样,正常地完成任务,不挨罚,就这么简单的愿望,难道他都做不到?他白新羽……真就那么孬吗?
来到部队后,没有了钱的加持,他一下子屁都不是了。成绩总是最差,受罚总是最多,不会有人尊称他一声“白少爷”,也不会有人对他拍马讨好,甚至没几个人瞧得起他,俞风城更是直接骂他“窝囊废”。他本来以为自已可以不在意,他可以继续用对付他爸妈的方法,对所有的这些都视而不见,只要他自已活得舒坦就行,可他发现他越来越做不到了。当他看到,比他小好几岁的新兵样样比他出类拔萃的时候,他觉得丢脸,他没有什么崇高的保家卫国的理想,也没什么争强好胜的念头,他仅仅只是想当一个普通的、不掉队的兵!
操场的灯光如星火般在遥遥前方闪耀,白新羽不知道自已跑了多远,也不知道还剩多少时间,他拼命挪动步子,朝那个光点前进。
他不想被人瞧不起……
眼看着东方泛起了鱼肚白,陈靖看了看时间:“风城,你们几个先走吧,别真弄得整个班重跑。”
俞风城神情复杂地看了白新羽一眼,和几个体能好的兵开始加快速度跑走了。
等陈靖拖着白新羽跑回操场,时间早已经超过了三十分钟。
白新羽摇摇晃晃地站着,鼻头发酸,特别想哭,他腿都快跑断了,也没能在规定时间内回来,全连只有他一个人跑不下来,只有他一个!这一个月里,当其他兵都在努力适应训练,逐步提高的时候,只有他还在得过且过地偷懒,踩着及格线混日子,许闯稍微一“练兵”,结果立刻显现出来了。
许闯的目光落到了陈靖身上:“你怎么回事?”
“报告连长,我是他的班长。”
“废话,我不知道你是他班长?”
“报告连长,我答应他,如果他努力跑完全程,就算迟到了,额外的五公里我代替他跑。”
许闯眯起眼睛:“我答应了吗?”
陈靖低下头,小声说:“连长,给我个面子呗,他再跑五公里真容易出事。”
许闯瞪着他,一挥手:“你和他都迟到了,两人加起来十公里,跑去!”
“是!”陈靖敬了个礼,开始绕着操场跑了起来。
“班长……”白新羽追了两步,感到双腿发软。他如鲠在喉,却说不出“我自已跑”的话,他现在连站着都直晃,看着陈靖的背影,心里满是愧疚和心虚,整个连的人都在看他,那苛责的目光刺得他脸皮发烫,让他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许闯叫了解散,到早餐前都不用出操了,大家可以回去休息。可三班没有人走,他们追到陈靖身边,劝着:“班长,连长走了,咱意思意思行了,回去休息吧。”
陈靖喘着气说:“你骗得了连长,骗得了自已吗?为了区区十公里,心里落个疙瘩,以后想起来不膈应?”他已经把眼镜折起来放进了口袋里,那张稚嫩了好几岁的脸上,带着一层薄汗,紧抿的唇线看上去格外固执。
白新羽看着陈靖大汗淋漓的样子,心里越来越难受。
“哎,你们快别跟班长说话了,他都直喘了。”
陈靖道:“没事,十公里不算什么。”
梁小毛瞪了白新羽一眼,凉凉地说:“全连就他一个人不合格,五公里有多难啊?平时要是上上心……”
“小毛。”大熊朝他使眼色,“算了。”
梁小毛故意拔高音量:“我说说怎么了?班长刚提士官,带的兵的成绩对他多重要啊。”
陈靖声音沉了几分:“小毛,你回去休息。”
梁小毛白了白新羽一眼,转身走了。
白新羽低着头不说话。
冯东元推了推他:“你别往心里去,这才训练一个月,你能赶上的。”
俞风城冷冷道:“就他这个态度,给他一年也不可能合格。今天是班长代替你跑步,明天打算找谁替你考核?白新羽,你还是去炊事班吧。”
陈靖跑得远了,没听着,新兵们听了,均默不作声,心里觉得挺解恨。俞风城这番话说得一点儿都没错,白新羽不仅在拖累他们班的成绩,还在拖累陈靖的成绩,影响陈靖的提升。陈靖虽然不苟言笑,但有能耐、人又正气,在班里威信很高。本来白新羽偷懒耍赖,他们最多心里瞧不起,表面上不会说什么,可今天这个事儿犯众怒了,矛头纷纷都指向了他。
白新羽被挤对得想哭,强烈的羞耻感挥之不去。
陈靖毕竟是当过两年兵的,十公里跑下来,除了喘得厉害点儿,还稳稳当当的。三班的人拥簇着他回了宿舍,白新羽走在最后面,简直无地自容。
回到宿舍后,白新羽磨磨蹭蹭地走到陈靖床边,小声说:“班长,谢谢你。”如果陈靖不替他跑,他肯定会跑死在操场上。
陈靖脱掉汗湿的上衣,用毛巾擦着结实的身体:“不用谢,你今天的表现,比我想的好。”
“真的?”
“真的,起码你一直想赶上时间。当然,也只好一点,而且是对比昨天的你,你跟全班,不,全连的人比,都还差了不止一点。你以前偷懒,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知道为什么吗?”
白新羽低着头不说话。
“不是因为你勉强合格,我才不说你,而是我在等这一天。”陈靖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等着你自已发现自已偷懒的后果的那一天。这如果是战争年代,等你上了战场挨了枪子儿,才后悔自已没好好锻炼,你就只能跟阎王说去了。”
白新羽低声说:“我以后不偷懒了。”
“以后训练任务只会越来越重,你们所有人的表现,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本子上。我知道你不愿意当兵,可人,男人,得为自已走过的每一段路负责,哪怕是从粪坑里走过去,也有人走得不掉价。你来当一回兵,好兵是兵,孬兵也是兵,你要是觉得对得起你自已,你就继续这么孬着。”陈靖套上衣服,斜睨着他,“可你要是觉得,你这样连自已都看不下去了,你就拿出点态度来,现在努力,还不晚。”
白新羽握紧了拳头,眼神有一丝迷茫,思绪也纷乱不已。
陈靖一挥手:“休息去吧。”
白新羽低头僵了一会儿,突然往门外走去。冯东元和钱亮一直盯着他,怕他受不了打击,见他起来,齐声问道:“你去哪儿?”
白新羽说:“给我家打电话。”他来这儿一个多月,一通电话都没给家里打过,除了心里赌气,有些怨他爸妈外,也是怕听到他妈的声音控制不住,可现在他觉得他应该不会哭了,他虽然没想过争当好兵,但也不想当丢人的孬兵,他想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的兵。
白新羽前脚出了宿舍,俞风城放下手里的书,跟了出去。
这时候传达室没人,白新羽拿起话筒,拨通了他妈的手机。
电话很快接通了,他妈还在睡梦中,含糊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喂?”
白新羽鼻头一酸,小声叫着:“妈。”那声音跟猫叫一样,又委屈又可怜。
“新羽?宝贝是你吗?”
“妈,是我。”
“新羽啊。”李蔚芝一下子哭了,“你怎么一个多月都不打电话,妈妈好想你啊。”
白新羽克制着大哭的冲动,哽咽道:“我……训练忙。”
“你……你在部队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白新羽撇着嘴:“不好,妈,我好累,每天累得都起不来床,我好想家。”
李蔚芝的哭声更大了。
白新羽立刻后悔跟他妈抱怨了,只好改口道:“妈,你别哭了,一开始是比较累,现在好多了,我慢慢习惯了。”
李蔚芝哽咽道:“你走了,我老是做梦,梦到你冻着了、累着了,我真想去看看你,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被子够不够厚,要是生病了谁照顾你啊。”
白新羽努力安慰着:“妈,我没生病,我体质挺好的,那个……这里没你想得那么差,饭菜不错,宿舍里有暖气的。”他忍了又忍,还是没提想回家的事,他知道他不可能回去,既然如此,还是让他妈少操心好。
李蔚芝沉默了一会儿:“宝贝啊,你怎么学会安慰妈妈了。”
“什么学会啊,这还要学么。”
李蔚芝吸了吸鼻子:“你以前……哎,算了,新羽,不管部队有多苦,你都要坚强一点,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妈妈每天都特别想你,但你这么年轻,以后路还长着,父母不能总陪着你,我们希望你长大,好不好?”
白新羽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我说‘不好’你也不会把我弄回去啊。”
“你相信我们,相信你哥,这都是为了你的将来。哎,对了,那个老俞家的孩子,跟你在一块儿吗?”
提到俞风城,白新羽一肚子窝囊气,闷声道:“嗯,一个班。”
“那就好,他挺照顾你吧?你别看他年纪小,我听隋英说,他们家挺有意思的,不管多大的孩子,不管男孩儿女孩儿,从小就接受军队化管理,家教特别严,他受的训练可不比老兵差,有他照应你,没人能欺负你,你跟他好好相处啊。”
白新羽觉得他妈说的话扇了他一记又一记耳光,他要怎么跟他妈说,就这个他哥特意嘱咐来“照顾”他的俞煞星,欺负他欺负得最狠?等等,这不会就是他哥故意的吧?
“新羽?你听着吗?”
“啊啊,听着啊。”
“你跟他处得怎么样啊?”
“挺……还行。”白新羽咬牙切齿地说。
李蔚芝听出这口气有点勉强,她问道:“怎么了?你们处得不好吗?”
“不是,我们平时训练忙,没时间交朋友。”
“哦,没事儿,慢慢来。对了,你们小时候见过的,你不记得了吧?”
白新羽的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什么时候?”
“有一年寒假,隋英带你去秦皇岛,到简家老爷子那儿玩儿,隋英跟那孩子的舅舅是朋友,当时就见过面,你那时候可能八九岁吧,你肯定不记得了。”
白新羽努力回忆了一下,确实想不起来,他小时候放假都会出去旅游,去的地方多了,哪里会每个都记得:“我真不记得了,你怎么知道?”
“哎,你们小时候见过的事儿是隋英前两天跟我说的,但他当年带你去秦皇岛这件事我印象太深刻了。当时隋英顶多十四五岁,你们俩小孩儿坐火车跑出去玩儿,把我们大人都急坏了,隋英还挨揍了呢。”
白新羽皱起眉,印象中小时候确实有这么个事儿,但细节他已经忘了。他八九岁都不记得的事,俞风城那时候才五六岁,肯定更记不得了,可他总感觉瘆得慌,他小时候聪明漂亮、人见人爱,不可能那个时候就结仇吧?
“妈,你还知道俞风城的什么事儿,都告诉我。”所谓知已知彼,说不定能抓到什么俞风城的把柄呢。
“我也不太清楚,你要是想知道,我问问你哥去。”
白新羽想起上次那通电话,简隋英的怒吼声音犹在耳,他表情有些扭曲:“还是算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白新羽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在听着他妈温柔宠爱的声音时,他感觉自已还是那个备受关怀的富家少爷,可电话一挂,他就被迫回到了冰冷的现实,那种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伤心极了。他摸着话筒,失落地小声叫了一句:“妈……”他在话机旁待了一会儿,打算离开,结果一回身,就见俞煞星斜靠在门框上看着他。
白新羽吓了一跳:“你有病啊,在那儿站多久了?啊,你偷听我电话!”他恼羞成怒,不知道刚才他和他妈的对话,被俞风城听去了多少,要是全听到了,俞煞星肯定要以为自已多关心他的情况似的,这误会可大了。
俞风城讽刺地一笑:“有人站在你背后你都不知道,警觉性这么差,还怪别人偷听?”
白新羽被他的强词夺理气坏了:“难道别人把钱包搁肩膀上,警觉性太差你就能偷吗?”
俞风城笑道:“那得看我想不想了,还好我对钱包没什么兴趣。”
白新羽急道:“你到底听着什么了!”
俞风城慢腾腾地走了过来:“都听着了,我听到你像小姑娘似的跟你妈撒娇,还听到你跟你妈打听我的事。”他坏笑道,“这么见外做什么,想知道我的事,直接来问不就行了。”
白新羽推开他的手:“是我妈提了我才随口问的,谁想知道你的事儿啊,少往自已脸上贴金。”
俞风城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哦?刚才不是你跟你妈说,知道我的什么事都告诉你吗,现在你又不想知道了?”
白新羽瞪着他:“我……问你,你真的会说?”
俞风城笑眯眯地说:“你问问试试嘛。”
“那个……我们小时候,真的见过?”
俞风城眼中精光一闪:“见过啊。”
“你记得?”
“显然我记性比你好点儿。”
“那我那个时候,没……得罪你吧?不是,我那时候才几岁啊,正是伶俐可爱的年纪,怎么可能得罪你呢,是吧。”白新羽心里惴惴不安,难道这个煞星如此针对他,是因为两人小时候有过过节?
俞风城勾唇一笑:“没有啊,我们玩儿得挺好的,具体细节我也记不清了,我就记得,你教了我几个有意思的游戏呢。”
“是吗,我不记得了。”
俞风城微眯起眼睛,口气暧昧地说:“没关系,改天我教你玩儿。”
俞风城笑盈盈地说:“这是说哪儿的话,我挺喜欢你的,放过你,军营生活该多枯燥啊。”
白新羽心里大骂,你哪里像喜欢我!他愤怒道:“你这么对我,你舅舅知道吗?”
俞风城扑哧一笑:“你是不是真傻啊,我舅舅又不在这里,他上哪儿知道去。”
白新羽怒道:“我……我会告诉我哥的,你舅舅早晚会知道!”
俞风城哈哈笑道:“你记性真够差的,我早说过吧,等他们都知道的时候,说不定你人都凉了。”
“放你的……”白新羽张嘴想骂,但是想想骂了这个煞星很可能挨揍,硬是把脏话憋了回去,好歹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了,他已经识时务了。
俞风城挑了挑眉:“哟,变聪明了嘛,还是臣服于我的魅力之下了?”
“臣服个屁,以为自已是天仙啊。”白新羽翻了个白眼,绕过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