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新羽瞪起眼睛:“你什么意思啊。”
俞风城冷哼一声:“我小舅是保家卫国的军人,为了守卫这片疆土,不知道流过多少血汗,你哥?不过是个市侩的商人,有什么可比的?”
白新羽瞬间怒了:“你他妈会不会说话!对,我哥在这方面比不上副队,可他也是我从小崇拜的人,他又精明又厉害,一大家子的生计都是他在扛着,在你眼里副队是你的目标,可在我眼里我哥也是谁都比不了的。”
那句“谁都比不了”简直点燃火药桶了,俞风城额上青筋突突直跳,他冷笑道:“你把简隋英当目标,结果你成他了吗?你除了学了一身游手好闲的本领,还学什么了?如果你不来部队,你一辈子也就是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是部队改造了你,不是你那个哥!你看看自已,再看看我,你还觉得你哥能跟我小舅相提并论吗?”
白新羽感觉俞风城的话夹着刀子,深深把他刺伤了。他没想到俞风城会这么不给他面子,攻击他哥。更让他难过的是,同样是把人当偶像,俞风城成长得那么完美,他却像棵营养不良的歪脖子柳,这么一比,简直就像他把他哥的分数拉低了,对于俞风城说的话,他竟然没法反驳。正如他担心的那样,就算他现在改变了,也没法抹杀以前那个自已的存在,在俞风城内心深处,还是有些瞧不起他。瞧不起他哥,更让他无法忍受。他紧紧握着拳头,眼圈都红了,腹腔翻滚着一股怒火,好像马上就要爆炸了。
俞风城看他伤心愤怒的样子,立刻后悔了,拉住他的手:“好了,别吵这个了,我……”
白新羽狠狠甩开他的手,口不择言地讽刺道:“至少我哥没把我教育成自私又自大的混蛋,也没教我为了通过考核可以出卖队友、放弃队友,你成天小舅这小舅那的,这就是他教你的?”
俞风城的表情好像要吃人,他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把白新羽按到了树上,眼中闪动着熊熊怒火,整个人好像暴躁的野兽,随时可能把人吞进肚子里,他寒声道:“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
白新羽也不甘示弱地吼道:“你他妈又胡说八道什么?你不配说我哥!”这些天来压抑着的猜忌和妒意在瞬间爆发了,他脑子嗡嗡直响,肚子里的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你跟你舅舅一个德行!”
俞风城眼里一片血红,一拳击在白新羽腹部,白新羽只觉一阵剧痛,好像五脏六腑都移位了,他大吼一声,一把抱住俞风城的腰,将他扑倒在地,铁锤般的拳头狠狠砸向俞风城的脸,俞风城用手一挡,小臂震得发麻。白新羽另一拳也过来了,正打在俞风城的脸侧,他脑袋顿时就有些发懵,他飞起一脚把白新羽踹了下去,然后爬起身,又给了白新羽一脚,白新羽从地上跳起来,再朝他狠扑了过去。
俩人都在盛怒之中,完全打红了眼,毕竟是最严酷的特种部队里训练出来的,格斗技能都是一等一的精湛,但白新羽还是逊了俞风城一筹,等人过来劝架的时候,白新羽已经挨了几拳几脚,俞风城也没好到哪儿去,半边脸都肿了起来。俩人在平时训练时没少过过招,但这是第一次动真格的。
“他妈的兔崽子,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干架!”许闯第一个冲了上来,一脚把俞风城踹翻在地,然后抱住了白新羽的腰,和陈靖合力把发疯一样的白新羽按在了地上
老沙几个人把俞风城也给拽开了,期间也挨了不少冤枉拳。
一群人扯了半天,终于把俩人拉开了,他们隔着好几米远怒瞪着对方。
白新羽大骂道:“俞风城我操你大爷!”他一张嘴,腮帮子疼得他眼泪都飙出来了。
陈靖“啪啪”扇了他两耳光,厉声道:“闭嘴!”
霍乔也赶了过来,一脸阴翳地看着两人,气得咬牙切齿:“你们俩嫌不嫌丢人?啊?!叫人看到雪豹大队就这素质?”
许闯寒着脸:“关禁闭去。今天的事谁都不许往外说,赶紧散了。”
俞风城已经冷静下来了,他深深看了白新羽一眼,眼神黯淡不已。
白新羽眼圈酸涩,嘴唇颤抖,被陈靖硬拖着走了,走了没多远,他就一把抱住陈靖,委屈地哭了起来。
陈靖还在气头上,被他这么一哭,也无奈了:“你可真不让人省心啊你。”
白新羽呜咽着说:“班长呜呜呜,我操他大爷……”
陈靖抚了抚他的背:“够了啊你。”
许闯狠狠拍了下他脑袋:“你还操谁你,混蛋玩意儿,脸都被你丢尽了。”
白新羽哭哭啼啼地被扔进了禁闭室,当门关上的一瞬间,心理剥离考核时的恐怖记忆顿时袭上心头,他立刻顾不上哭了,大叫道:“连长,班长,要关我几天啊!”
许闯没好气地说:“这辈子别出来了。”
陈靖小声说:“三天吧。”完全是询问的语气。
许闯怒道:“别求我,滚犊子。”
“连长……”
声音渐渐远去了,四周只剩下黑暗和死静。
白新羽靠坐在墙角,一摸脸,眼泪鼻涕一把,他心脏骤疼,但却哭不出来了,现在四下无人,他哭给谁看啊,又没人心疼。他“咣咣”拿脑袋撞着墙,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敢相信自已会那么冲动,他究竟是因为俞风城说他哥,还是因为嫉妒霍乔,已经说不清了,应该都有吧。他一肚子怨念憋了太久了,只是没机会说、也不敢说,今天的事,正好给了他一个发泄口,他就彻底爆发了。
刚才他打了俞风城几拳?三五拳吧,还踢了好几脚,真后悔没多揍几下,俞风城也没怎么留情呢,混蛋玩意儿……
白新羽慢慢躺倒在地上,被揍过的地方疼得他脑门子突突直跳,其实这跟他受过的那些训练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可因为是俞风城揍的,所以真是格外疼……他吸了吸鼻子,四周的黑暗和孤寂让他有种要窒息的错觉,他不禁想起那次的考核,他到底是靠着什么撑到最后的?俞风城肯定是其中一个原因吧,现在想想,值得吗?在俞风城眼里,他就是个普通战友而已,他一直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真是够丢人的。
白新羽抱着脑袋,用力大吼了几声,他感觉自已要爆炸了,等从这里出去了,他一定要找俞风城问个清楚,他这性格原本也不是能藏得住话的人,索性说开了干净利落!
有了上次的经验,白新羽在小黑屋里显得淡定多了。
三天不到,禁闭室的门打开了,一道光射了进来,他用手挡住了眼睛。
陈靖靠在门口:“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出来吧。”
白新羽跟着陈靖走了出去,眼睛一时还无法适应光线,只能半眯着,他抓着陈靖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小声说:“班长,你别生我气了。”
陈靖道:“这件事不该我生气,我早已经不是你班长了。”
“你永远都是我班长。”
陈靖叹了口气:“新羽,你和风城无论怎么小孩子脾气,私下吵吵闹闹算了,绝对不该、不能、也不应当发生直接冲突。往小了说,这只是闹点别扭,往大了说,你们是要一同上战场的战友,任何不安定因素在战场上都是要严格杜绝的,那可是生死攸关的地方,你们这么一闹,其他战友能安心吗?”
白新羽低声道:“班长,我错了。”
“你跟我认错没有用,这次的事可大可小,就看副队怎么评判了。”
白新羽点点头,想起霍乔,心里一阵难受。他对霍乔本人是没有任何不敬的,也跟雪豹大队的大部分人一样对他很佩服,可他不知道自已还能不能坦然面对霍乔了。都是俞风城这个傻逼的错。
回到宿舍,大家都在收拾东西,俞风城一抬头,俩人打了个照面,均是微微一愣,然后都别开了脸。
白新羽看着俞风城肿起来的脸,就能想象自已的脸是什么德行了,他也懒得照镜子了,匆匆收拾了行李。
霍乔背上装备往外走,路过他身边时说:“这次任务结束了,我跟你好好谈谈。”
白新羽闷闷地“嗯”了一声。不知道霍乔是怎么看他们的,霍乔又是他们的领导,又是俞风城的长辈……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啊,烦死了。
白新羽去跟武清、冯东元和钱亮告了别,这次几人都平静多了,没像半年前那么伤感,但他们眼中的担忧却更甚了。
冯东元不厌其烦地叮嘱着:“新羽,你一定要小心,一定要小心。”
白新羽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放心吧,我自已的命我能不小心吗。”
武清表情严肃地说:“这次的任务听上去很困难,没用的话我就不说了,祝你平安。”
白新羽用力点点头:“武班长,我一定不辜负你的栽培。”
武清笑了笑:“去吧。”
白新羽依依不舍地看了他们一眼,扭身上了直升机。
落座后,白新羽偷偷看了看俞风城,俩人平时总坐在一起,现在却几乎隔得最远,他在心底叹了口气。经过两天黑暗里的思考,他冷静了很多,找机会把话说清楚吧,他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心悬在嗓子眼儿的滋味儿一点都不好受,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这么难受,那更是不值得,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纠结俞风城究竟拿不拿他当兄弟这件事上,太蠢了。
燕少榛坐了过来,递给他半颗橘子。
白新羽接过来,直接扔进了嘴里,结果他太高估自已的食道,那半颗橘子把他呛着了,他顿时咳得脸通红,燕少榛无奈地笑笑,给他拍着背,白新羽扒着他的胳膊,指着他:“你……咳咳……你想谋杀啊……”
“用橘子谋杀?真有创意。”燕少榛递给他水,“来,顺一顺。”
俞风城在机舱对角线的位置坐着,听到声音,身体和脑袋都没动,单单是眼睛斜了过来,冷冷地盯着他们。
燕少榛朝俞风城微微一笑,继续给白新羽顺着背,俞风城眯起眼睛,拳头握得咯咯响。
白新羽喝了几口水,才缓了过来:“你从哪儿来的橘子?”
“一个炊事班的老乡给的。”燕少榛笑笑,“你不是嫌自已晒黑了吗,吃这个美白。”
白新羽嗤笑道:“那我要吃下一个昆仑山的橘子才能白回去。”
“不用白回去也挺好的。”
白新羽总觉得那笑容有点儿不太对,但他也没多想:“你是不是想来打听我为什么和俞风城打架?别问,我不会说的。”
燕少榛失笑:“你觉得我会猜不到吗。”
白新羽斜睨着他,突然想起来就是这小子跟他嚼舌根,自已才会疑神疑鬼的,如果不是燕少榛告诉他那件事,就他这脑子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往那个方向想,不过,他也该感谢燕少榛,否则他还要蠢到什么时候啊。他轻咳一声:“哦,也是。”
燕少榛凑近他,轻声道:“不过我确实没猜到你们会打起来。”
白新羽皱起眉:“你这口气听着怎么这么幸灾乐祸呢。”
燕少榛眨巴着眼睛:“有吗?”
白新羽烦躁地搓着手:“别跟我提这个了,烦。”
燕少榛拍拍他的肩膀:“想倾诉的时候可以找我,随时恭候。”
白新羽敷衍道:“嗯。”
“不过说真的,我觉得你们俩好不了多久。”
白新羽挑眉:“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俩人坐在机翼的位置,噪音特别大,几乎要贴着脸说话,旁人看来尤为亲密,俞风城如坐针毡,几次想过去,却又生生忍住,表情越来越难看。
燕少榛神秘一笑:“你在他心目中,永远比不上副队,你受得了?”
白新羽脸色微变,紧抿着唇线,心里相当不舒服。燕少榛说的没错,他的能力比不过霍乔,地位也拼不过霍乔,这不是受不受得了的问题,而是……他凭什么受呢?他为什么要他妈的跟一个人的舅舅竞争啊!也许就像燕少榛说的那样,他们俩早晚要掰,他甚至不知道有一天离开了雪豹大队,俩人会何去何从,可是难道真的就到此为止了吗?他不甘心啊,他这辈子第一次碰到一个真正的朋友,再不济,他们还是可以过命的战友呢。
白新羽抱住了脑袋,心乱如麻。
飞机降落在了一个边防基地,他们一下飞机,一阵风雪袭来,吹得人脸颊生痛。寒冬彻底降临了,这时候的昆仑雪山,俨然化身为了吃人的魔鬼。
他们到了基地,正赶上吃午饭。
白新羽早上吃多了,不太饿,扒了两口就上厕所去了,从厕所一出来,俞风城就靠在门外的墙边,明显是在等他。他愣了愣,压抑着紧张,双手环胸看着俞风城,不想输了气势:“找我?”
俞风城脸色阴沉,直勾勾地盯着他:“我们聊聊吧。”
白新羽扬着下巴:“先给我哥道歉。”
俞风城微眯起眼睛。
白新羽冷哼道:“你不道歉就别聊了。”
俞风城叹了口气:“我不该那么说你哥,这件事是我错了,对不起。”
白新羽脸色稍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拿我哥跟副队比了。其实我没想比,我就随口提提家人,就像我跟朋友说我妈长得漂亮一样,我朋友也不会反驳说我妈跟他妈没法比。”
俞风城沉声道:“我只是讨厌你成天把你哥挂在嘴边。”
“我把他挂嘴边怎么了,他是我哥。”
俞风城剑眉微蹙:“就是讨厌。”
“那你成天把你小舅挂嘴边,我说过一句讨厌吗?”
俞风城抿了抿唇:“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白新羽瞪起眼睛,“就因为你比我厉害,你的感情都比我高贵了?”
俞风城高声道:“你还他妈胡说八道!”
白新羽狠狠一脚踹在墙上:“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心里清楚!”
俞风城深吸一口气:“我不是来吵架的。”
白新羽轻哼了一声,低下头,沉默着。
俞风城脸上的肌肉有些扭曲,他咬牙道:“我已经道歉了,能不能翻篇了?”
“不能。”白新羽失笑,“本来就是你先说我哥的,你道歉是他妈应该的,怎么还一副我应该感恩戴德的口气?”
俞风城有些恼怒,又不好发作,那深邃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白新羽,眼中情绪相当复杂。
白新羽眼眶发热,哑声道:“我也说了副队,我也可以道歉,但我现在要问你一个问题。”他深吸一口气,“你以副队为榜样,立志要进雪豹大队,假如当初,大熊的位置趴的是我,假如你必须牺牲我才能合格,你是不是……也会毫无犹豫地……”
俞风城张了张嘴,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白新羽那一瞬间心都冷透了,俞风城不说话,是默认了吗?他只觉双腿发软,心里难受得不知所措。
“这种问题没有意义……”
白新羽吼道:“就一句真话,是,还是不是,就他妈这一两个字。”他也知道没有意义,既然没有意义,俞风城骗骗他不就得了?问出这种类似“你妈和我掉水里你救谁”的傻逼问题,已经够他难堪了,俞风城这么聪明的人,难道不知道他只是需要发泄一下情绪,他只是需要被哄一哄吗?为什么就不能骗骗他,难道俞风城那追随霍乔的理想就崇高到连一点瑕疵都容不下的地步?弄得他这么下不来台,弄得他这么……难过。
俞风城“咣”地一记重拳捶在墙上,低声道:“我不知道。”
白新羽眼圈通红:“俞风城,我操你大爷。”
俞风城胸口闷得几乎无法呼吸,他明明可以撒谎,他了解白新羽的脾气,单纯又容易讨好,他只要开开玩笑,说两句软话,这事儿就过去了,可他做不到,愈是对着白新羽干净又哀伤的眼睛,他就愈是说不出轻飘飘的谎言。
白新羽吸了吸鼻子,快步走了。他嘴里尝到了点儿眼泪的咸味儿,他咬着牙,恨不得嚼的是俞风城的肉,不知道你大爷,俞风城你去死吧!
俞风城看着白新羽的背影,拳头握得死紧,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吃完饭,他们坐车往边境进发了。霍乔的感冒好了,但还有些咳嗽,不过也没人阻止得了他。
他们分坐了三辆越野车,白新羽随便上了一辆,上车后才发现俞风城就坐在里面,正阴沉地看着他。下车显得太矫情,他大大咧咧地坐下了,和陈靖、燕少榛聊了一会儿,全车人开始补眠。
根据几个小时前军用卫星定位获取的热感图像,那伙雇佣兵已经越境了,按照他们的路线计划,他们会比那伙人提前六个小时到达一个埋伏点,在那里将雇佣兵一网打尽,他们预留了如此充分的时间以备紧急情况,却没想到老天爷跟他们开了个大玩笑。
白新羽正迷糊着,突然感觉车停了下来,就听开车的人大骂了一声。全车人都醒了,往外看去,他们前进的路完全被雪堵住了。
他们下了车,冷汗也跟着下来了。这里显然刚经历过一场小型雪崩,两山中间的路被完全埋了,这是进山的唯一一条路,但车到这里算是彻底废了。
老沙气得大声骂娘:“这里荒无人烟,怎么会突然雪崩的!”
霍乔沉声道:“这几天雪几乎没停,雪层不承重了。”
“弃车吧。”老沙叹了口气,“如果速度快,我们依然能赶在他们前面。”
霍乔叫道:“阿四,再校对一遍卫星图。”
阿四抱着定位仪器工作起来,半响道:“副队,山里信号断断续续的,现在连不上。”
霍乔果断道:“全体弃车,尽量减轻负重。”
众人筛选了一遍装备,他们都知道,这会是一次长途奔袭,他们要预先赶到埋伏地点,必须卯足了劲儿地跑,这些天风雪不断,直升机根本无法飞,现在车都废了,关键时刻,还得靠两条腿。
阿四突然叫道:“有信号了!他们的路线跟我们之前分析的出入不大。”
“很好,每隔半小时定位一次他们。”
二十人整装出发。
这时候风雪减弱,但连续几天的恶劣天气,已经让积雪逼近人的膝盖,每走一步要比在平地上多花费不少力气,而且整个雪山没有任何参照物,到处是雾蒙蒙白茫茫地一片,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
阿四每隔半小时就定位一次,但山里信号时有时无,两个小时后,雇佣兵突然改变了路线,虽然没有偏离方向,但彻底拉长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霍乔大叫道:“大家提高速度!”
经过两个多小时不间断地奔袭,不少人已经感到疲倦,越来越大的寒风、厚厚的积雪、严酷的低温,无一不折磨着这些年轻的战士们,最让人压抑的是,这苍茫的路仿佛没有尽头,除了雪山还是雪山,天和地好像融为了一体。
白新羽不禁想,如果他们死在这里,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有人发现吧。
他们不断地校准路线,不断地奔袭,四五个小时后,很多人的体力都开始跟不上了,为了抢时间,他们中途只休息过两次,加起来不到二十分钟,每个人身上都覆着一层白雪,从远处看几乎和雪山融为一体。
白新羽感觉自已的身体快要不是自已的了,在过去的训练中,他有过好几次这样的体验,对“累”,他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比较疲倦,但还充满信心;第二阶段,很累,但能靠意志力坚持;第三阶段,累得翻白眼,但死咬着一口气,还能继续往前走;第四阶段,每多走一步都好像会死,他现在处于第三阶段,根据他的经验,离第四阶段已经不远了。可是他绝对不能进入第四阶段,因为这既不是选拔,也不是训练,这是真正的任务,他们在追击一伙携带畜牧病毒的雇佣兵,如果失败,将会有成千上万的百姓蒙受巨大损失,而且,如果他在这里走不动了,雪豹大队不会为了他一个人放弃任务,他会被留在这荒无人烟的雪山,那么他的下场只有一个“死”字。
雪豹大队里的每个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们不敢停、不能停。
又一次定位的结果,显示那伙人已经完全偏离了他们预估的路线,目前距离他们尚有七十多公里的路程。
白新羽跑着跑着,感觉喉咙越来越痒,他用力咳嗽了一下,一口痰涌了出来,他吐在了雪地上,却发现是红色的。他心里一惊,身体有些发抖,海拔五千米的雪山,零下三十度的低温,长达五个多小时的夺命奔袭,他知道自已正在挑战极限,那口血,不是他肺里出来的,就是喉咙黏膜被冻伤了,他希望是后者,因为前者会要他命,后者……最多哑巴了。
俞风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怎么了?”
白新羽推开他:“牙龈出血。”
“放屁。”俞风城揪着他的领子,顶着风雪大喊,“到底怎么了?”
白新羽吼道:“死不了!”他吼得太用力,喉咙顿时刀割一般地疼,完了,他是不是真的要哑巴了!
霍乔跑了过来,一眼看到地上那口血痰,脸色顿时变了:“张开嘴我看看。”
白新羽张开嘴,灌进一肚子的风。
霍乔打开手电,照进他喉管,看了一会儿,松了口气道:“喉黏膜,没事。”他拍了拍白新羽的背,“撑住,你的每一分牺牲,都值得骄傲,我们现在不能停,必须追上他们。”
白新羽咬牙,用力点头,看着这刺得人眼睛发痛的白雪,他感觉自已已经死了。
他们没命地往前跑,很多人跌跌撞撞,两条腿快没知觉了,绝大部分人都已经到了体能的极限。他们都是受过非人训练的顶级特种兵,甚至为了减轻负重,一路扔东西,可这样的强度,依然让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透支了体力。队伍拉得越来越长,体力好的尚且能跑,体力稍次的,几乎是连走带爬,但没人敢停下来,不仅仅是为了任务,如果在这里掉队了,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突然,随风从山谷中飘过来一丝荤油的味道,那是自热型单兵口粮加热后的味道,在风雪的强袭下,那丝味道非常淡,但却逃不过他们的鼻子。
霍乔喘着粗气道:“他们曾经在这附近休息过。”
燕少榛道:“我们离他们不远了。”
“没错,大家撑住。”
老沙颤声道:“副队……休息五分钟吧,很多人快不行了。”
霍乔回头看了看蹒跚的战士们,心里一酸,他道:“休息五分钟。”说完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大口喘着气。
众人也都原地坐下了。
阿四继续摆弄着定位仪,他摇头叹气:“已经快三个小时没信号了。”
老沙道:“没事,特种兵的鼻子都是属狗的,我们马上就要追上他们了。”
金雕握紧了枪:“我一定要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咳咳……”
“别说话,专心休息。”
白新羽喝了口水,漱了漱口,一吐出来,全是血色的。
陈靖用厚厚的手套抱着他的脑袋,盯着他的眼睛:“新羽,你看着我,你还行吗?”
白新羽哑着嗓子,苦笑道:“不行也得行。”他不想死,他要阻止那伙人,不行,也得行。
五分钟时间一到,霍乔起身道:“出发!”
众人咬紧牙关,一声没叫,从地上爬了起来。
只听队伍最后面的金雕叫道:“赵哥,走吧。”
他们何尝不想多休息一会儿。
“赵哥,走了啊,再不走跟不上了。”金雕疲倦地又叫了一声。
众人走出二十多米了,突然听金雕撕心裂肺地大吼了一声:“赵哥——”
一行人心脏一沉,赶紧往回跑。
金雕抱着赵哥大哭起来,那哭声听得人心都要碎了。
众人跑到赵哥身边一看,只见他瞳孔涣散、口鼻出血,细碎的肺部内脏从鼻端涌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已经……
老沙双膝跪进雪里,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悲鸣。他和赵哥是一个团选进来的,感情深厚,谁能想到一个身经百战的特种兵会活活跑死,甚至来不及留下一言半语!
没人能接受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几分钟内突然就没了,这悲剧来得太突然,整个队伍都快疯了,悲伤的吼叫声响彻整个山谷。
白新羽双腿发软地坐在地上,哭都哭不出来,想着这个憨厚的山东大哥一直以来给了他们多少照顾、说了多少不好笑的笑话。那是活生生的人啊,几小时前还和他们一起吃饭,说自已的孩子刚上小学,考试考了99分……没了,就这么没了……
霍乔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眼泪刚从脸上滑下来,就冻成了冰碴。
巨大的悲伤快要把人淹没了,在这孤独而绝望的雪山里,没有什么比同伴的死亡更能摧毁人的意志力了,每个人心里都充满了悲愤和恐惧。
霍乔作为领队,最先恢复了冷静:“把老赵埋在这儿,任务结束后我们回来找他。”
众人沉默不语,但心里都清楚,过后再回来找一个死在雪山里的人,形如大海捞针。
因为雪地下的冻土根本挖不开,而且他们要赶时间,只能把赵哥草草埋进了雪地里,把他的背包立在一边暂当坟墓。
老沙含泪掏出笔,颤抖着要在上面写赵哥的名字。
霍乔一把抓住他的手,哽咽道:“不能写名字,我们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已是不是还在中国,如果是在别国境内,老赵在这里出现会惹麻烦。”
老沙眼泪哗哗地流。这可能就是赵哥唯一的坟墓了,而坟墓上甚至不能写上他的名字。老沙哭着说:“兄弟,不写名字、不写籍贯,你能找着回家的路吗?”
一句话让所有人泪如雨下。
最后,老沙抖着手,在雪地上划了五个大字:忠骨镇边陲。
那庄严而脆弱的墓志铭,在这风雪交加的夜里,恐怕一个小时就会消失,他们还能不能找到老赵的遗体?会不会有人知道,在这里埋葬着的,是共和国的勇士。
他们冲着老赵行了一个长长的军礼,最后含泪离开了。
死亡的威胁和痛失战友的悲伤,并没有削弱他们的意志,反而激起了他们心里钢铁般的信念,他们顺着敌人留下的痕迹,拼了命地追,最后,终于发现了敌人留下的脚印,那证明他们和敌人之间的差距不超过一小时了。
霍乔再次叫了休息,这一次,每个人都拉着身边战友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确保他们留在人间、留在自已身边。
霍乔悲凉而沉痛的声音在风中响起:“当年志愿军强袭三所里,百战悍卒,累死几百,最后比美国人抢先半小时到达……咱们抗日抗美,永远是装备和武器最差的,但却能得到最后的胜利,因为中国军人的脊梁是铁做的,非死不折!”
白新羽紧握拳头,心脏如遭重击。如果说他当初来雪豹大队,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俞风城,那他现在可以肯定地说,哪怕没有俞风城,他也不后悔。这辈子能为家国而战、为信仰而战,是他身为男人一生最大的荣耀,他从一个对奉献精神嗤之以鼻的纨绔子弟,成长为一个对死都做好了准备的军人,这段变化的历程是他一生最重要的时光。他无论是平安的活下去,还是某日战死,他都会为自已是一名军人而感到骄傲。
休息五分钟后,他们再次出发了,每个人都感觉到了自已那根铁做的脊梁,那根脊梁支撑着他们紧追敌人,不死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