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他们坐上运输直升机,朝昆仑山飞去。
在昆仑山上空,白新羽看着那片他曾经扎根一年的巍峨雪山,很是感慨,他原来的团就驻扎在昆仑山的某一处,现在肯定也在不松懈地操练着,冯东元、钱亮、武清,他们还好吗?上一次联系,是他刚刚正式加入雪豹大队的时候,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他又有点想念他们了……
陈靖的脸贴着窗户,轻声说:“三连就在下面吧。”
“应该吧,快入冬了,肯定已经死冷死冷的了。”白新羽感慨道:“真想回去看看。”
老沙道:“你们在说第十六团吗?”
“是啊,中队长,你不会也是十六团来的吧?”
老沙笑了笑:“当然了,你们知道武清吗?”
白新羽眼睛一亮:“知道,他是我班长!”
老沙皱了皱眉:“我听说他在炊事班啊,怎么会是你的班长?”
白新羽一怔,暗骂自已嘴贱。本来雪豹大队没几个知道他曾经待过炊事班,这下好,他自已给说漏嘴了。他尴尬地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圆场。
霍乔大着嘴巴说:“他以前就是炊事班出来的啊。”
此言一出,整个机舱里的人都不敢置信地看向白新羽。
俞风城和陈靖低笑不止,燕少榛则托着脸颊,颇感兴趣的样子。
白新羽一梗脖子:“看什么看,我们三连的炊事班都是奇人。”
老沙摸了摸下巴:“还真有可能,武清可就曾经是雪豹大队的传奇神枪手。”
白新羽得意地说:“中队长,我是武班长的徒弟,我的射击技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老沙瞪着他:“你说这么大声,不怕给你师父丢人啊,就你那两下子,离神枪手差远了。”
白新羽讪讪道:“我是未来的神枪手。”
陈靖道:“中队长,给我们说说武班长吧,让我们也怀念一下从前。”
老沙清了清嗓子:“武清在巅峰的时候,我还是个刚进雪豹大队的新人……”
老沙和几个老兵谈起了武清。一个荡气回肠的传奇狙击手的故事呈现在众人面前,白新羽这才知道,他在三连时听说的武清,不过是点皮毛,老沙嘴里的武清还要更牛逼,而他受伤退出的原因,也更悲壮。
他们就这么聊着,飞机降落在了一个边防补给站。
这是白新羽第一次来边防兵的地方,他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边防兵有多苦,如果不亲自来体验一下,根本无法感受十分之一。
那个补给站很小,差不多就一个学校的操场大,在白茫一片的雪山里,宿舍和几个库房孤零零地矗立着,显得那么渺小。因为这个补给站利用率不高,只有一个小班——六个人驻扎,外加一条狗,方圆两百公里荒无人烟,补给车每两个星期来一次,那是他们和外界接触的唯一机会。他们的生活枯燥到只有一片小操场和几个仓库,面对的是一成不变的雪山,终年严寒、草木不生。白新羽想起自已曾经抱怨在三连的生活苦,现在看到这些边防战友,只觉得惭愧不已。那不是一天两天的驻守,那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死守,他无法想象这些二十上下的年轻人是怎么度过这种生活的,一想到还有许许多多像他们这样的边防兵牺牲自已的青春年华,守卫着祖国的疆土,心里除了敬佩,还是敬佩。
他们在补给站里拿到了地方运送上来的装备,见到了他们的雪山向导,六十多人分坐四辆皮卡车,往喀喇昆仑山更深处开去。
山里白天温度是零下十几度,早晚能降到零下二十度以下,他们捂得严严实实,几个新成员心情忐忑。
晚上,他们在雪山某处露营,霍乔、老沙和向导兵在一旁商量着什么,其他人缩在火堆前边做饭、边搓手跺脚。
白新羽哈着气:“真他奶奶的冷啊,新疆这寒气是往人骨头里钻的。”
“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呢。”燕少榛翻了翻火堆,“水开了吧?快把羊肉下了。”
他们煮了一锅羊肉汤,一口肉汤、一口二锅头,身体很快暖和了起来。
这时,霍乔坐了过来,抄起酒瓶子就灌了两口。
俞风城道:“副队,怎么样?”
霍乔道:“明天我们就不能坐车了,要步行挺进,那伙人对昆仑山的熟悉程度跟当地人差不多,我们的人也要分成三股,从三个方向围堵他们。”
老沙咧嘴笑了笑:“这回可以宰个痛快了。”
陈靖抱着膝盖:“副队,中队长,你们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心里想什么?”
霍乔笑道:“跟你们想的一样,又害怕,又期待,害怕自已死,期待能立功。”
陈靖的长睫毛眨了眨:“那第一次杀人呢?”
霍乔眯起眼睛,回忆了一下:“等你看到那伙人,你就明白了。他们就是披着人皮的野兽,从小被灌输各种仇恨洗脑,不读书、没有人性和人格,除了长得像人,其实跟畜生差不多,杀那样的人,心里没什么可想的。”
陈靖点了点头。
霍乔抬起他的下巴笑道:“怎么了这是?你不会害怕了吧?”
陈靖笑笑:“不至于……副队,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霍乔道:“我已经写了十六首诗了,攒到二十首我就找部队的出版社发表去,让他们看看什么叫铁汉柔情。”
陈靖无奈道:“不是这个。”
“哦,你要问什么?”
“当初你还是我排长的时候,你就怂恿我去雪豹大队,你怎么就知道我适合这里呢?”
霍乔笑了笑:“直觉吧,你这样的人,做什么都努力,做什么都较真儿,当特种兵也一定称职。”
陈靖不好意思地说:“有时候我自已也不知道自已行不行。”
白新羽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心里有些触动。陈靖虽然从来不是自负的人,但在他身上,白新羽也从来没有感到过自卑和怯弱,陈靖一直是那个优秀的小班长,刚正无私、竭尽全力,他惊讶,是因为他第一次意识到陈靖心里也会有很多不安,就跟自已一样。不过不同的是,陈靖心里一直有自已的信念,无论做什么都那么坚定,而他则是一路不停地在寻找自已的信念,现在他终于找到了,他也可以坚定不移了。
霍乔抱着他的肩膀,用头撞了撞他的脑袋:“你是我看上的人,你必须行。”
众人围着火堆聊了一会儿,趁着身体还暖和,纷纷回帐篷睡觉去了。
大伙挤在一块儿,可以取暖。
只是大任务在即,其实谁都有些睡不着,帐篷里不断传来翻身的声音。
白新羽转过身,以极低的音量对俞风城说:“睡不着。”
俞风城也低声说:“必须睡。”
“你眼睛真亮。”白新羽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
俞风城闭上了眼睛:“快睡觉吧。”
不知为什么,白新羽突然想起了心理剥离考核前,燕少榛对他说过的话,燕少榛说,他的眼睛总是跟着俞风城,可他却不知道俞风城的眼睛总是跟着谁。
俞风城那双明亮的眼睛,总是跟着谁呢?
第二天天没亮,他们整装出发了。
最新接到的线报显示,那伙人为了躲避追查,把队伍分散了,他们也只能把队伍分成了三队。白新羽这一个宿舍的四个人,都跟了霍乔领的队,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昆仑山深处。
刚刚入冬,昆仑山上的雪还不够厚,路并不难走,有些地方还有暴露出来的岩石,但温度可是一点不含糊,冷得人牙碜。
在中阿国境线交界处,有七个相连的村落,那是个在互联网上连名字都被屏蔽的地区,从昆仑山越境的各类杂鱼混迹其中,恐怖分子、偷渡的、走私的、贩毒的、盗猎的、偷矿的,几乎都要在这里进行补给或交易,那里没有法律,运行的是当地上千年流传下来的传统规则,居民的成分非常复杂,是个很尴尬的地带,之所以没被清缴了,除了出于对原住民民俗的尊重,最重要的是留着有不可说的作用。
越过国境线本身就危险重重,那群恐怖分子不可能背上一卡车的物资翻越昆仑山,肯定要在这些村落中的某一个偷偷进行补给,而他们的任务,就是找到那伙人并格杀。要找那些人并不容易,这些村落地广人稀,有时候两户人家能隔一公里,而且不通公路和水电,要在这种地方找人,其实跟在雪山打游击差不多,更何况他们只掌握了其中几个人的相貌。
他们走了一天,天上突然下起了雪。
白新羽抬头看着天,感叹道:“今年的第一场雪啊。”
霍乔长吁一口气:“哎呀,我又想作诗了。”
陈靖笑道:“副队你够了啊。”
霍乔眨眨眼睛:“怎么了,我这不叫文武双全吗。”
白新羽想起霍乔那些肉麻兮兮的请诗,不禁笑道:“副队,你那些诗都是写给哪个情人的啊。”
霍乔“啧”了一声:“那是一种情怀,并不一定是要写给谁的。”
白新羽嘻嘻笑道:“你就直说自已没女朋友不就完了。”
霍乔踹了他屁股一脚:“你懂什么,我这不都把时间献给国家了吗,这里谁有女朋友?嗯?拉出去毙了。”
众人大笑起来。
燕少榛笑道:“副队,你喜欢什么样儿的?我把我妹妹介绍给你?”
霍乔挤眉弄眼的:“你妹妹有照片吗?”
燕少榛指指自已:“她跟我长得差不多,够不够有说服力?”
阿四马上凑了过来:“小燕子,副队不要给我吧。”
出来执行任务,他们不能互相叫本名,都需要一个外号,陈靖叫小班长,俞风城叫小鱼,白新羽的很是莫名其妙,叫白小公主,他是真的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缺德的把旺旺哥给他取的外号流传到雪豹大队了。
燕少榛嫌弃地推开他的脸:“我妹妹才看不上你。”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俞风城白了燕少榛一眼:“你妹妹长得像你有什么好的,你那面相一看就花心。”
燕少榛瞪起眼睛:“哟,你什么时候也信面相了?真要说面相,你那面相绝对是天生刻薄寡情。”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你又从哪儿看出来的?”
眼看俩人又要掐起来,霍乔抓起雪团往他们脸上扔去:“好了好了,别扯淡了,咱们速度是不是慢下来了?要是比老沙他们晚到,我可削你们啊。”
他们不再玩闹,加快了行军速度。
白新羽走在俞风城身边,开玩笑道:“少榛家世也好,他妹妹肯定也漂亮,说不定跟副队挺配的呢。”
俞风城瞥了他一眼:“没看出来。”
白新羽微讪,难道风城真那么讨厌少榛?还是说,他崇拜舅舅,容不得舅舅找自已讨厌的人的妹妹,哪怕大家开开玩笑都不行?这也太小心眼儿了……
步行了六十多公里,他们在第二天凌晨四点多到达了村落附近,当地村民主要以放牧、打猎为生,还有一部分专做边境走私和偷渡的掮客,是个相当不让人省心的地方。
他们找了个隐蔽的山沟休息,同时联系上了离他们不远的另外两队,商量作战计划。
俞风城和白新羽在守夜,白新羽见其他人都睡了,靠到俞风城身上撒娇道:“走了一天,累死我了,真想缩被窝里热乎热乎。”
俞风城安慰他:“快了,任务结束就能回去了。”说着递给他一杯热茶。
白新羽用手捂着热乎乎的茶杯:“你心里有没有点儿紧张?第一次真正的任务。”
“没有,我很兴奋,我等这一天好久了。”
“是真正的任务,还是和副队一起执行的任务?”白新羽没来得及阻止,这问题就直接顺嘴滑出去了,说完后,他屏息等着俞风城回答。
俞风城沉默了一下:“都有。”
白新羽略有些失望。
他们不再说话,安静地靠在一起守夜。白新羽抬头看着繁星密布的夜空,突然就想,这场景好像还有一点……浪漫?
其实他是个挺能玩儿浪漫的人,以前追女明星的花样可是一套一套的,现在连母猪都不容易见着,旁边还是个大老爷们儿,可却丝毫不减这片夜空的美。
能够在祖国的最边境,用自已热血去守护这片属于他们的星空,这就是军人的浪漫吧。
黎明前夕,他们派了几个维族兵乔装成偷渡客,混入村子打探消息,其他人则在附近搜寻敌人的踪迹。
下午,根据搜集来的情报判断,他们掌握了一个三十多人的队伍,凌晨将从村落出发,打算沿着黑水河的一条支流走,他们决定在黑水河堵截那群人。
那些人从村落里买了马,速度比他们快,所以他们必须提前出发,在向导的带领下,他们连夜急行了三十多公里。
沿着支流一边走,霍乔一边骂娘:“妈的,怎么连一个能隐蔽的地方都没有?”
昆仑山本就比较贫瘠,黑水河的那条支流两岸都是岩石,冬天草木不生,一眼望过去,几公里一马平川,没有什么地方能供他们隐蔽,这要怎么设埋伏?他们拼死拼活赶到这里岂不是没有意义。
俞风城拿望远镜看了看:“真的没有合适的地方,要是藏雪山上,等我们下来人早跑了。”
陈靖道:“如果在来路上伏击呢?”
霍乔摇摇头:“他们有马,路上更不好作战。这处是洼谷地带,四面光秃秃的,对他们来说是最有利的地形,因为藏不住人。根据路程判断,中午的时候他们大概能抵达这片地区,一定会在这片区域休息,这里就是最好的伏击地点。”
“那该怎么办?”
霍乔沉思一会儿:“只能藏水里。”
众人一惊。藏水里?现在那河水上都飘着冰碴子,有多冷可想而知,虽然他们有防水服,但防水服防不了多少寒,这温度,在水下待15分钟人就完蛋了。
陈靖沉声道:“副队,藏水里危险性很大。”
霍乔点点头:“对,可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们可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不然战线再往前延伸几十公里,就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了,他们有马,我们迟早会跟丢。”
燕少榛一咬牙:“藏水里就藏水里。”
霍乔道:“公主和小班长,你们两个埋伏在山上,最近的狙击位到这里的有效距离大约五百米,以你们的技术,应该没问题。小班长,你的枪声就是我们突击的信号。小燕子,你脚程快,这次就充当斥候了,你沿路返回,追踪上他们,在他们快接近的时候无线电通知我们。”
燕少榛点点头。
霍乔看了看那浮着白冰面的河水:“剩下的人跟我一起潜在水里,大家换防水服吧。”
白新羽咽了咽口水,担忧地看着他们,那超低温的河水不是开玩笑的。
俞风城看了他一眼,安慰道:“没事儿的,又不是没冬泳过。”
白新羽想说冬泳是在活动,这是一动不动的啊,可他没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从他们套上这身带着雪豹头臂章的衣服开始,什么危险、困难、痛苦,都不再是他们退缩的理由。
燕少榛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了来路,其他人套防水服,原地开始做热身运动,白新羽和陈靖则分散开来,各自寻找狙击位去了。
这时候,老天爷又不开眼地下起了雪,那风雪一吹,天地一片苍茫,把狙击难度增加了好几倍,再加上近五百米的距离,这大概是白新羽经历过的最差的狙击环境了,但是他必须成功,他打偏了一颗子弹,他的战友就多一份生命危险。
他隐蔽在山上的一座岩石后,调试着瞄具,对准了河边的战友们。瞄具里不断飘着硕大的雪花,非常影响视线。他一边移动,一边校准瞄具,不知不觉的,瞄具对上了俞风城,俞风城被放大了很多倍的脸清晰地出现在自已面前,那长长地粘着白霜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和冻得泛青的薄唇一览无遗,白新羽心里感叹一声,这小子真他奶奶的帅啊。
俞风城的目光正看着一个方向,看得好像挺专注的,白新羽心里一动,又想起了燕少榛的话:俞风城的眼睛总是跟着谁,你观察过吗?他慢慢地、顺着俞风城的视线移动瞄具,接着,霍乔的脸映入了他眼帘。
白新羽呆了几秒,忍不住笑了。自已这是发哪门子神经呢,刚才霍乔在说话,俞风城看着他不是很正常的吗,虽然……那眼神真的很专注,但是这时候他们不可能在瞎聊天,说的肯定是重要的事,专注又有什么不对了。白新羽甩了甩脑袋,不愿意多想,把瞄具移开了。
霍乔道:“好,我们现在下水,小班长,你记住了,在最佳的时机开枪,这是考验你判断力的时候,不容出差错。”
陈靖沉声道:“明白。”
众人清理掉他们在岸上遗留的痕迹,然后纷纷走进了河里。
白新羽应该庆幸自已不是那个需要下水的人,即使不去看那些战友们的表情,他也知道在这个季节潜入水里是什么滋味儿。
他们潜入水下后,嘴里含着透气的东西,就悄悄分散开了,水面重新恢复了平静,刚才的十几人凭空消失,,这是很完美的潜伏。
几分钟后,白新羽在山上看到了一个马队,他祈祷那个马队真的在这里休息,并且休息的地方离他们潜伏的地方不要太远。
马队走进洼谷地带后,真的放慢了速度,最后,三十几人停在了距离潜伏地约六十多米的地方,可以想象水下的人正忍着怎样刺骨的寒意悄悄地往前游。
白新羽悄声说:“班长,他们下马了。”
陈靖说:“我知道,等马走到河边喝水,这样他们出来的时候,能有个东西挡一挡子弹。”
“好。”
又等了3分钟,白新羽按耐不住了:“班长,他们下去已经超过10分钟了。”
这一句“耐心”让白新羽冷静了不少,他深吸一口气,暗斥自已还是有些浮躁,应该把关小黑屋时候的感悟拿出来才行,这么一想,他整个人稳多了,专注地盯着那伙人。
陈靖道:“有五个人可能在5秒钟之内拿起枪射击,我们要把他们先干掉,公主,左三和左四,小燕子,右八,剩下两个我来。”
白新羽咽了口口水:“是。”他的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儿,脑袋有些嗡嗡作响,把枪口对准一个人的时候,他无比清楚地明白,他要杀人了,立刻、马上,他做好准备了吗?这不是演习,不是训练,而是真正的人!
“准备。”
燕少榛突然道:“白新羽,不要记住那个人的长相,你只要记住,他们是敌人。”
白新羽深吸一口气:“明白。”
陈靖的声音也有一丝颤抖:“一、二、三!”
“砰砰砰”,三声枪响同时响起,惊醒了沉寂的雪山。
白新羽早已经瞄准他的目标,射中轻而易举,他在陈靖和燕少榛放枪之后,只觉得一阵气血翻涌,大脑“轰”的一声炸响无数杂乱的声音,整个人说不上来的恐惧,他没有时间犹豫,好像有一股本能驱使着他扣动了扳机,瞄具里那被放大了的陌生敌人的脑袋,在他面前像个西瓜一样炸裂了,对,高倍放大瞄具前的那颗脑袋,真的仿佛就在他面前毁灭,他甚至有一种热热的鲜血和脑浆都喷到了自已脸上的错觉,他的眼睛瞬间红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他杀人了,真的杀人了!没有想象中的惊恐和慌张,在打爆了一个人的脑袋后,他反而神一般的冷静了下来,迅速移枪瞄准下一个目标,那个目标已经跳了起来,朝他的方向举起枪,在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的时候,已经被他一枪打碎了整个左肩!
藏在河里的雪豹们如水鬼般浮出了水面,拽掉枪管上的防水套,大吼着冲了过去,隐藏在马的身后射击,一时间,枪声震天响。
白新羽、陈静和燕少榛在远处狙击,干掉了好几个敌人,白新羽枪无虚发,在打倒了四个敌人后,恐惧和罪恶感褪去了,他只觉得整个人被一种莫名的亢奋所支配,手里的这柄枪就是掌握生杀大权的判官笔,那些敌人如同活动靶子,根本逃不过他的子弹,他每干倒一个人,都在降低他的战友们的伤亡几率。
一群人如战车过境,碾压着这些图谋不轨的偷渡者,三十多人很快就被他们干掉了一多半,有几个离岸比较远的,跳上马就跑,最终还是有四个人逃脱了。
白新羽三人从山上跑了下来,紧张地问:“有人受伤吗?”
一个老兵坐在石头上,捂着流血的胳膊道:“没事,擦伤。”
霍乔道:“找找有没有活口。”
他们找了半天,有两个伤势比较轻的人,被他们拽了过来,霍乔用维语问他们:“逃跑的人会去哪儿,知道吗?”
那两个人假装听不懂,叽里呱啦地说波斯语,霍乔没什么耐心,拿枪托子咣咣照着他们的脸敲了两下,把他们牙都打掉了,这两个人还是嘴硬不说。
霍乔抖了抖身子:“太冷了,联系边防站的人来接我们,回去再审。”
他们带着抓获的人,往下游走去,等着和边防站的人汇合。一路上,大家都在讨论刚才的一场激战,各个说得眉飞色舞。比起老兵的得意,四个新人都纷纷沉默,大家心里想的都差不多,对于第一次执行任务的兵来说,无论作了多么充足的心理准备,亲手杀人对一个正常人来说,始终在心里是一个坎儿。
走了一个小时,他们和边防兵会合了。
上车后,白新羽缩在角落里,看着自已的手,它们现在还在微微发抖,激战时候的亢奋散去,他发热的大脑也冷静了下来,脑海中不断回忆起在他面前炸开的脑袋和被打碎的肩膀,那都是他的子弹造成的,道理他都懂,可这件事依然不好消化,他杀的是活生生的人,不是靶子。
霍乔坐了过来,看着他们四个,轻声道:“是不是手还抖呢?很正常,这里的每一个老兵,都跟你们一样有第一次,虽然我们现在不愿意谈起,不过很多人的第一次,表现比你们差多了。”
赵哥笑道:“这个可没人会承认啊。”
霍乔分别拍了拍他们的脑袋:“多执行几次任务你们就麻木了,一会儿到了边防站,你们可以听边防兵给你们讲讲那些畜生是怎么残害咱们老百姓的,边防兵常年跟他们交战,各个恨不得喝他们的血,到时候你只会后悔自已杀的少了。”
白新羽点点头:“副队,我不是觉得愧疚,我只是没适应。”
霍乔笑了笑,深邃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真的没适应吗?你可杀了四个啊。”
白新羽一怔,低下了头。
霍乔低声道:“我发现我真的在你身上找到一点武清的影子了,天生的狙击手,除了射击天赋外,还有一样别人少有的东西,那就是拿着枪的时候,那种‘老子最大’的斗志,你第一次打真的子弹,你感觉到那股‘斗志’了吗?”
白新羽愣住了,他回想起自已那短暂的亢奋……
回到边防站,下水的十几人已经冻得路都快走不了了,嘴唇发白,手直哆嗦,他们换了身衣服,围着大厚被烤火炉,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可惜他们没休息多久,吃了顿饭就出发了,边防站的人接到消息,发现了逃跑的四个人的踪迹,那四人很可能是要去跟其他队伍会合的,他们要追上去一网打尽。
他们顺着马匹留下的痕迹追踪了一整天,这群人并没有急着往境内跑,反而又绕回了近国境线的位置,甚至很可能是打算再回到那些村子中,他们猜的差不多,这四个人会钓出更多人来。
第二天下午,他们和老沙的队伍会合了。交换消息得知,那伙人为了躲避追踪,跑进了大山深处,数量可能还不少。
老沙道:“最近的村子离我们只有四公里,这批人肯定曾经在这里躲藏,村子里有接应他们的人,我们得进村看看,但这里民风彪悍,我们不能明目张胆的去,入夜之后潜进去吧。”
白天,他们绕到村子附近,把整个村子的地形摸了一遍,剩下的时间用来休息。
霍乔看了看表:“抓紧时间睡一觉,我们今天晚上必须找到那伙人。”
白新羽盯着霍乔看了看,越看越觉得……是挺好看的。
霍乔注意到他的眼神,俯视着他:“看什么呢?”
白新羽道:“看副队长得帅。”
霍乔赞赏地一拍他的大腿,笑道:“好眼光。”
俞风城正低头擦枪呢,闻言也抬起头,朝霍乔笑了笑,那笑容真够阳光的,白新羽心里不大是滋味儿。俞风城在别人面前是稳重威严的虎,在他面前是嚣张兽性的狼,到了霍乔面前,最多是个忠实的拉布拉多,白新羽知道狼才是俞风城的真面目,他是不是应该为俞风城从不在他面前掩饰自已而高兴呢?
白新羽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俞风城:“你小时候是副队把你带大的吗?”
俞风城莫名其妙:“他就比我大七岁,怎么带我。”
“我的意思是,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跟着他啊,就像我经常跟着我哥那样,我哥也就比我大五六岁,他从小就带我玩儿的。”
俞风城点点头:“有一段时间我姥姥身体不好,他在我家住了好几年,因为他跟我妈相差19岁,我妈几乎把他当儿子带的。”
白新羽高兴地说:“那跟我哥差不多嘛,我小姨去世之后,我哥就时不时来我家住,我特别能理解你为什么崇拜副队,我也特崇拜我哥,小时候什么都学他,也希望长大之后能像他那样。”听到这个白新羽释怀了不少,如果比照他对简隋英的感情,俞风城对霍乔这种从小生根发芽、深植心底的憧憬也就不难理解了。
俞风城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白新羽又道:“副队这么多年来一直在部队,也不交女朋友?我哥那么花心的都稳定下来了,肯定还是没碰上那个人。”
俞风城皱起眉:“你干嘛突然打听起我小舅来了,他跟你哥不一样,他的时间都奉献给党和国家了,你哥……”俞风城轻哼一声,没再往下说。
白新羽听这口气,心里有些不爽:“我哥怎么了,我哥还把时间都奉献给家和亲人了呢,大家小家不都是家,你有什么不服气的。”
俞风城闷声道:“我没不服气。”他只是越来越不爽白新羽提到简隋英时那一脸的向往。
“那你……”白新羽学着他的口气轻哼一声,“这是什么意思?”
俞风城瞪着他:“你今天发什么神经啊,是你先跟我提我小舅的。”
白新羽飞快地说:“你小舅不能提吗?”
俞风城眯起眼睛:“你脑子进水了是不是,莫名其妙的。”
白新羽也觉得自已有些莫名其妙,可他心里就是有什么东西堵着,不太舒服,他翻了翻眼皮:“累了,我睡觉去了。”说完闭上眼睛,靠在石头上睡了起来。
俞风城盯着白新羽看了一会儿,眼中情绪有些复杂。
躺了一会儿,白新羽也睡不着,索性起来上厕所去了,回来的时候,看到角落里的燕少榛,忍不住走了过去,踢了他一脚。
燕少榛睁开一只眼睛:“怎么了?”
“跟你聊聊。”
燕少榛坐起身,看了看远处的俞风城,俞风城正休息呢,他笑道:“坐吧。”
白新羽盘腿坐在雪地里,把玩儿着手里的石头,闷声道:“你上次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呀?没头没尾的。”燕少榛打了个哈欠。
“就是咱们临去小黑屋考核前,你在宿舍里跟我说的。”白新羽低声道,“你说,俞风城的眼睛,总跟着……”
燕少榛笑了笑,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你发现他的眼睛总跟着谁了吗?”
白新羽反问道:“你发现了?”
燕少榛嗤笑道:“我大学辅修社会心理学,说辅修有点不准确,因为后来闲着无聊我就考了个学位。”
“那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燕少榛指了指自已的眼睛,“我特别会观察人。”
白新羽悄声道:“那你观察俞风城的时候,发现了什么?”
“你又发现了什么?”
白新羽白了他一眼:“我要是知道还问你。”
燕少榛耸耸肩:“你要是真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来问我了。”
白新羽微怒:“不跟你说了,神神叨叨的。”说着就要走。
燕少榛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拽了回来,在他耳边道:“新羽,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想提醒你,有些事别太较真儿了。”
白新羽皱眉道:“什么意思?”
燕少榛笑着说:“以后你就明白了。”他的目光飘向了白新羽后方,俞风城正一脸煞气地朝他们走来。
白新羽正回味着那句话呢,突然身体一轻,被人从地上提溜了起来,他回头一看,俞风城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上个厕所这么半天,用不用我给你治治肾虚?”
白新羽一阵发懵。
燕少榛笑着说:“我们聊天呢,你也一起来聊聊?”
俞风城瞪着他:“不用了,他必须休息。”说完把白新羽拽走了。
燕少榛看着俩人的背影,露出一个莫名的笑容。
俞风城把他按回雪地里:“睡你的觉,你要这么精力充沛就给我擦枪管。”
白新羽推开枪:“不要。”
俞风城搂着他的肩膀,低声说:“你们刚才说什么呢?”
“瞎聊。”
“瞎聊什么?”
“瞎聊能聊什么,忘了。”
俞风城眯起眼睛:“你不会有什么想瞒着我吧。”
白新羽不耐烦地说:“我现在生活这么简单,能有什么瞒着你。”他越想燕少榛的话越不舒服,那小子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啊?
俞风城偷偷掐了他的腰一把。
白新羽低叫了一下,咬牙道:“你干什么!”
俞风城冷哼道:“手痒。”
白新羽朝他竖了竖中指。
俞风城低声道:“睡你的觉,不准再去找他。”
白新羽看着他那样子,有些好笑:“哟哟吃醋了?”
俞风城轻哼一声,没说话。
白新羽挨着他,闭上了眼睛。自已也没资格说俞风城,他这么疑神疑鬼的,也是心里不爽。他崇拜着俞风城,在部队这个闭塞的环境里,俞风城就是他心目中的王者,是他奋斗的目标,他觉得俞风城现在也是看得起他的、把他当朋友的,可一想到他和俞风城在彼此心目中的地位是不对等的,他就难以克制那种不甘心,尽管他自已都觉得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