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他们又出发了。
休息了几小时,并没有真正解决什么问题,他们收集晨露和植物的汁液,但那些水的摄入远远不够,他们急需大量的饮用水,否则真的要坚持不下去了。
白新羽的脚已经疼得快失去知觉了,他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已可以这么顽强。他小时候脸上长个痘痘都紧张得去医院,在部队一年多,把他二十三年的娇气毛病都给矫正过来了。他妈如果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不知道是会心疼,还是会欣慰。
“你们先往前走,我上个厕所。”李佳乐揉着肚子,满脸难言之隐的样子。
大熊皱眉道:“你刚才不是上过了吗?”
李佳乐摇摇头:“又想上了……”说完一扭头跑草丛里去了。
几人放慢了速度,过了几分钟,李佳乐追了上来,但脸色依然很不好。
起初,大家都没怎么在意,可李佳乐一个小时内上了三次厕所后,他们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了。
李佳乐抱着肚子,拉得两腿发软:“肯定是昨天的东西吃坏肚子了,奇怪,你们都没事儿吗?”
众人均摇头。
李佳乐叹了口气:“算我倒霉,走吧,别耽误时间。”
陈靖拍了拍他的背,严肃地说:“你到底行不行?咱们现在又饿又渴,体力还不好,你这样真有可能虚脱,这不是开玩笑的。”
李佳乐挺起了腰板,笑道:“嘿,小事儿,我能因为拉肚子就出局吗?走走走,咱们继续走。”
几人都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但见他如此倔强,也无法说什么。可惜这次吃坏肚子,根本不是小事,他们本来吃的就是不干不净的野草、虫子,胃会抗议一点也不奇怪。李佳乐最后疼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双腿直打战,脸色苍白如纸。
王胜劝道:“佳乐,你别逞强了,你这看着越来越严重了!”
李佳乐使劲摇头:“不行,我能挺过去,水库……水库还有多远?”
俞风城沉声道:“可能还有两三公里。”
“走……脱水……我喝点儿水就好了,肯定能好。”李佳乐握紧了拳头,“都走到这里了,我不能就这么放弃。”
陈靖道:“说的对,现在放弃太可惜了。”他走到李佳乐面前,弯下腰,“来,我背你。”
李佳乐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行,大家都没劲儿了,我不用你们背,我能挺过去。”
陈靖道:“来吧,我们不可能把你扔在后面。”
李佳乐眼圈有些发红,还是摇头:“我会拖慢你们的速度,所以你们别管我了,你们先走吧,我挺过去了我自已会跟上的。”
王胜把他的行李拽下来背到自已身上:“别废话了,我们轮流背你,到了水库,喝了水说不定你就真的好了,怎么也要把你背到水库。”
众人附和道:“对,至少要把你背到水库。”
李佳乐吸了吸鼻子,趴到了陈靖身上。李佳乐个子不高,体重一百二上下,倒是不重,但陈靖把他背起来的时候,腿还是抖了一下。
李佳乐的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他抹掉眼泪,把头低了下去。
他们轮流背着李佳乐往前走,幸运的是,这一路上没有碰到任何伏击,但短短两三公里的路,他们还是走了两个小时,到最后每个人腿肚子都直抽抽。
终于,他们看到了不远处的水库,那波光粼粼的水面散发着巨大的诱惑,每一滴甘泉似乎都在召唤他们。
“水库!书库!”白新羽激动地叫道。
大熊拍着李佳乐的背:“佳乐,马上就有水喝了!”
趴在俞风城背上的李佳乐抬起头,嘴唇几乎没有血色,哪怕是这么看着,也能想象他肚子有多疼,他颤声道:“水……喝水……”
俞风城把他放在地上:“我和班长去看看,安全了你们再下来。”
“好。”白新羽从肩膀上解下枪,“我们掩护。”
俞风城和陈靖摸出树林,一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附近的蛛丝马迹,其实水库周围开阔,并不适合埋伏,但他们不敢掉以轻心。二十分钟后,陈靖轻声道:“来吧,安全。”
白新羽背起李佳乐,平时别说一百二十斤,他扛个比自已重的木墩也能一路小跑,可现在,那重压让他差点儿跪下,脚下每一步都是钻心地疼。
那水库有五六十米宽,长得看不到尽头。他们到了水库边上,都疯了一般扑到岸边,猛地把脑袋扎进水里,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那水冰冷刺骨,刺激得他们的大脑瞬间清醒了不少,冰水灌进喉管、淌进胃里,几乎整个身体都要跟着冻结了,可他们还是大口喝着,感觉身体里干枯的细胞都活了过来。
王胜舀了一壶水,递到李佳乐嘴边,李佳乐用力灌了几大口。
陈靖道:“这是生水,别给他喝太多。”
李佳乐抓住水壶不放:“让我喝,我现在宁愿淹死。”
喝饱了水,他们开始研究渡水库的问题,那水表面被太阳晒得温度尚可,但十厘米以下水温极低,以他们现在的体能,泅渡存在一定危险。
“有没有其他地方能绕过去?”
俞风城指着地图,摇摇头:“水库的电站离我们有十几公里。”
他们商量着把背包系在一起,浮在水面上把李佳乐驮过去,或者六人分三组轮流拽着他,就在他们商量的期间,在一公里外的地方,另外一个小队正在渡水库。
大熊愤怒道:“被他们超过去了。咱们别商量了,赶紧游吧,万一在这里被攻击就没跑了。”
“好,就按照刚才的办法,我们轮流……”
李佳乐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哽咽道:“兄弟们,你们走吧,我弃权了。”
众人都愣住了,一时没人说话。
李佳乐淌着眼泪:“就算你们把我背过水库,后面还有那么远的路,总不可能背我到终点,我能喝上这口水就够了,兄弟们够意思了。”
几人心里都很难受,可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李佳乐说的对,他们不能把人背到终点,背李佳乐过河又很危险,这时候送医才是最明智的。
李佳乐擦了擦眼泪:“你们快走吧,我拿无线电求救,别管我了。”
他们红着眼圈转过了身去。
陈靖是第一个跳进水里的,他沾到水的一瞬间,就闷叫了一声,脸唰地一下就白了。其他人也跟着狠下心下水了,顿时抽气声不断。
白新羽眼睛一闭,咬牙跳了下去。当水没过他身体的瞬间,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同时刺向他的皮肤,寒意钻进皮肉、渗入骨髓,把他的血液都冻结了。他张大了嘴,表情扭曲了,好冷!好冷!好冷!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哆嗦了起来。他赶紧摆动四肢,强迫自已往前划。
整个洇渡的过程,没有人说话,只听得周围一阵牙齿相碰的声音,他们的脸个个惨白如纸。好不容易到了对岸,他们七手八脚地爬了上去,然后趴在岸上大口喘着气。
陈靖哆嗦着说:“我们……得找地方把衣服晒干,感冒就麻烦了。”
王胜颤声道:“是……是啊,可是,我真的要走不动了。”
白新羽努力想把身体撑起来,可冻僵的四肢好像不听使唤了,他好想就这么躺在地上,一觉睡个天昏地暗,醒来就有热腾腾的食物和干净的水。他想,在李佳乐心里,说不定庆幸是大于遗憾的,如果他也到了无法继续走下去的那一步,他又会怎么想呢?
俞风城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还行吗?”
白新羽甩甩脑袋,咬牙道:“行。”真到了那一步,除了放弃别无他途,但只要还能动,他就一定要坚持下去,一定要比梁小毛晚一秒倒下!
他们回头看了看李佳乐,李佳乐朝他们挥了挥手,虚弱地喊道:“加油啊兄弟们。”
又一个人出局了,居然是因为可笑的拉肚子。现实是如此残酷,偏偏是刘柳踩中了陷阱,偏偏是李佳乐吃坏了肚子,这些看似根本无法检测人真正实力的淘汰方式,却又让人无力反驳。这两个人的出局,让剩下来的人更加心慌,也更加愤怒。
他们找了个阳光充足的地方,一边放哨,一边晒衣服,为了节省时间,他们只晒了一个小时,就穿着潮乎乎的衣服上路了,如果这时候谁发烧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再次休息的时候,白新羽的两条腿都快疼得没知觉了,膝盖关节处酸胀不已,每次屈膝都有种会“咔吧”一声折断的错觉。再看看别人,除了俞风城和陈靖的状态还算稳定,其他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浓浓的疲倦,脏兮兮的脸、混浊的眼睛、干裂的嘴唇,一眼看上去各个像饿了一个礼拜的难民。
休息半小时后,俞风城催促道:“走吧,我们离目的地很近了。”
大熊有气无力地说:“多近?”
“十多公里,趁着现在没有人伏击,我们得抓紧赶路。”
众人听完,纷纷从地上爬起来,用意志力催促自已挪动脚步。这一段路上坡下坡极多,平地直线的十几公里距离,实际走起来可能要多至少三分之一的路程。他们完全是靠着心里那股不服输的执念强迫自已在坚持,否则体能的消耗早已经超过了他们的承受范围。
走着走着,白新羽落在了后面,他累得眼皮子直往下坠,潮湿的衣服贴着皮肤,相当难受,心里有个声音在诱惑他放弃,只要放弃,马上就能结束现在的疲倦痛苦,可还有一个更响的声音,在喊着不能放弃,否则之前受的苦都没有意义了,他一定要让梁小毛、让很多质疑他的人刮目相看。
俞风城架住他的胳膊,低声道:“新羽,你还行不行?”
白新羽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白新羽,你抬头看着我。”
白新羽抬起头,看着俞风城的眼睛,通过俞风城眼球的晶状体,他看到了自已那张狼狈的脸。那是他吗,怎么……怎么这么丑啊……
俞风城皱起眉:“如果你撑不住了就别勉强了,你又不是真的要进雪豹大队,何必这么难为自已。”
“我想……”白新羽喃喃道。
俞风城瞪起眼睛:“你想?你想进雪豹大队?”
白新羽混沌的大脑此时清醒了几分,他甩了甩脑袋,才意识到自已刚才说了什么。他想?他想进雪豹大队?他真的想吗?为什么?他怕苦、怕累、怕死,他怎么可能成为特种兵呢,他现在都时不时冒出放弃的念头,特种兵的训练只会比这更残酷。可是……他看着俞风城,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悲伤,他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想追上俞风城的脚步,究竟是为什么?他很害怕去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一点儿也不想知道,宁愿当作是在为自已争一口气。他低声道:“我要坚持到底。”
俞风城深深看着他:“你现在都快走不动了。”
白新羽咬牙道:“我只是走得慢,谁说我走不动。”他推开俞风城,“你不用管我,我没事儿。”说完还往前快走了两步,脚底板疼得他都快哭了。
下午时分,他们来到了一座小山前,要前往目的地必须翻过这座山,这山虽然不高,但非常陡峭,他们又一次面临了绕路还是翻山的两难选择。
绕路,不知道要走多少冤枉路,可这山这么陡,以他们现在的体力,能不能翻过去真是个问题。
他们在山脚下休息、“吃饭”,商量着究竟是绕还是翻,最后出来的结果是俞风城和陈靖主张翻,其他三人主张绕,其实他们各有各的道理,都犹豫不决,于是他们把目光投向了白新羽。
白新羽呆滞地看着那陡峭的山壁,心里一哆嗦。那么陡的山坡,万一摔下来可就真交代了,可让他绕路他也没力气了,他多一步都不想浪费。
俞风城道:“这不是少数服从多数能决定的,这样吧,我和班长翻山,你们绕路。”他看了白新羽一眼,“跟谁走你自已决定。”
白新羽几乎没犹豫:“我跟你们翻山。”俞风城和陈靖是他最依赖的两个人,而且他也不可能跟梁小毛走。
梁小毛咬了咬牙:“我也还是跟你们翻山吧。”
大熊无奈道:“那我也……”
王胜叹了口气:“好啊,我们翻。”
“好,既然决定了,大家赶紧把肚子填一填。”陈靖说完,面不改色地把一把野草塞进了嘴里。
吃完东西,他们掏出背包里的绳索,系成一股绑在六个人的腰上,开始攀岩。那山坡近80度角,一眼看上去很惊悚,幸好踏脚的地方不少。
白新羽爬了不到十米,就感觉全身肌肉都开始发软,力气如抽丝般从他身体里剥离,他抓着岩石壁的手直抖,突然,一脚踩空,整个人往下滑去,他大叫一声,全身寒毛倒竖,猛地揪住石壁里长出来的野草,同时腰上的绳子一紧,他抬头一看,爬在上面的大熊和陈靖正咬牙拽着他,他赶紧重新找到落脚点,稳住了身体。
俞风城急道:“白新羽,你没事吧?!”
白新羽摇摇头,他吓出了一身冷汗,话都说不出来了。
“大家打起精神,一定要拉住身边的人。”陈靖咬着牙,憋着一股劲儿往上爬。
白新羽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吓得两眼直发蒙。
梁小毛就在他身边,高声骂道:“白痴,别往下看!”
白新羽把唇瓣都咬出血了,疼痛让他的大脑清醒了几分,他感觉身体又恢复了一些力气,奋力往上爬去。
在部队里训练的攀山,跟这比起来简直不是一个档次的,因为他们唯一的防护措施,仅仅是系在战友腰间的绳子。那不足百米的山,是他们这辈子爬过的最艰难的一段路,当他们爬到一多半的时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如果这时候放弃,已经不是淘不淘汰的问题,而是死。
二十分钟后,俞风城第一个爬到了山顶,他翻上去后,抓着陈靖的手,把陈靖拽了上去,然后两人合力拉着绳索,连拖带拽地把剩下四人都弄到了山顶。
六个人跟死了一般躺倒在地,大脑都呈现了短暂的空白,全身使不上一点力气,这个时候就是炸弹来了,大家也未必跑得动了。
突然,不远处传来汽车的声音。
他们如惊弓之鸟,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朝山下跑去,但他们想象中撤离的速度和他们实际跑出来的速度相差甚远,汽车很快就到了他们面前。
众人将信将疑,戒备地看着他。
霍乔看着他们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你们组还剩四分之三呢,很不错嘛。”
众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连日来的疲倦、饥渴、恐慌和失去战友的愤怒,已经让他们的心浮躁不堪,充满了对这次选拔的不满,霍乔玩世不恭的样子更让人恨得牙痒痒。
陈靖沉声道:“这个环节是什么?”
霍乔从口袋里掏出一堆白卡,往地上一撒:“残片记忆,30秒背诵,现在开始。”
众人都怔住了,大脑都没消化霍乔究竟说了什么。
还是俞风城最先反应过来,猛地扑上去捡起一张白卡,死盯着上面的字,嘴里念念有词。
其他人也明白了过来,全都去捡起卡背诵。
白新羽趴地上干脆不起来了,也实在没力气起来,他看着白卡上的字,眼睛一花,居然是周杰伦的《双截棍》的一段歌词!他那一瞬间气得差点儿骂娘,但骂娘还要浪费一秒钟,他实在没时间,他上中学的时候这首歌正风靡,他记得自已当时会哼哼两句,一定能想起来的,一定能背下来!
30秒仿佛弹指间短暂,霍乔笑道:“时间到了。”他指着俞风城,“你先开始。”
俞风城背诵的是六四式微声冲锋枪的武器参数,这种冲锋枪他们从没训练过,完全是陌生枪型,俞风城死死捏着白卡,硬是给背了下来。然后是陈靖,陈靖背诵的是一段毫无规律的数字。接下来是梁小毛,梁小毛背诵的是一首肉麻兮兮的情诗,大熊背诵的是川菜菜单,王胜背诵的是一段新闻稿。
最后,众人把目光落到了白新羽身上。
白新羽深吸一口气,翻身仰躺在地上,眼一闭,大声念道:“教拳脚武术的老板练铁沙掌……”他硬着头皮背完之后,根本不知道对没对,而他已经不敢把眼睛睁开了。
只听霍乔说:“残片记忆这关只允许出错一个单字,你被淘汰了。”
白新羽的心瞬间如同浸在冰水里,全身都冷透了,他……他被淘汰了?就因为他没能背下一段流行歌曲的歌词!他被淘汰了?!
突然,他听着王胜悲愤地大吼一声。
他猛地睁开眼睛,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王胜身上,他这才反应过来,被淘汰的不是他。
霍乔指指王胜:“上车吧,其他人继续,我们在终点见。”
王胜的脸涨得通红,拳头握得死紧,他怒吼道:“我不服!”
霍乔的背影顿了顿,转过身来:“你不服?”
王胜额上的青筋暴突,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不服!我也是千辛万苦遭了大罪爬到这里的,就因为我背错一两个字就淘汰我,我不服!”
其他人虽然没说话,但也是一脸愤慨,他们无法接受就因为这种理由随便淘汰一个人,他们离终点只有不到十公里了!王胜坚持到现在,眼看胜利在望,就因为没能背下一段无关紧要的新闻稿,就要抹杀他所有的付出?这种事落在谁身上谁能服!
霍乔戴着墨镜,看不见他眼里的情绪,但他紧绷的下巴给人一种严肃的感觉:“六个人只有你一个没背下来,你有什么资格不服?”
王胜眼睛血红,哽咽道:“这……这不是公平的考验我能力的方式!”
大熊也忍不住道:“我们刚从山下爬上来,累得站都站不稳了,脑子都不会思考了,马上就让我们在30秒内背东西,这谁能做到。”
霍乔冷道:“特种兵就能做到。”他摘下墨镜,脸上惯常嬉笑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寒的严肃,“你们来参加选拔,不是想成为特种兵吗?知道特种兵是一群什么人吗?特种兵是无论在任何艰苦的环境下,只要身体还能动,脑子还在转,就不能停止去完成任务。特种兵是饿了可以吃腐肉、渴了可以喝人血,就你们现在经历的这点磨难,我们能不吃不喝跑五个来回!残片记忆是作为军人最基本的技能,无论你们的身体有多疲惫,承担了多少痛苦,如果你们眼前就是关乎整个部队胜败存亡的最机密的文件,你们就是毙了自已也要背下来!”
他说完这番话,全场鸦雀无声。
王胜握紧拳头,浑身颤抖,可最终,他抹了抹眼泪,跟着霍乔上了车,他回头对众人说:“你们加油,坚持住,我在终点等你们。”
霍乔朝剩下的五人眨了眨眼睛:“你们继续吧,对了,刚才那首诗是我写的。”
王胜不断回头看他们,眼里充满了不甘和不舍,五人站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白新羽趴在地上,用力捶了下身下的土地,心里憋闷不已,身体里好像有一个装满怒火的熔炉,随时都可能炸开。
刘柳、李佳乐、王胜,一个个地被无情地淘汰了,尤其是王胜,他的综合实力跟陈靖不相上下,是他们连最有希望通过选拔的三个人之一。他跟着大家辛辛苦苦走到这里,体能、耐力、技术没有一样不优秀,可仅仅是因为背错了一两个字,他所有的才能都被彻底抹杀了。白新羽跟在场很多人一样,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霍乔也许说的有道理,可那道理太不近人情了,他们心里都为王胜感到不值。这次的选拔,不仅让他们的身体疲倦至极,也对他们的心灵造成了无法言喻的伤害。
俞风城道:“起来吧,我们走了。”
大熊抓着行李狠狠扔到地上,怒吼道:“下一个会是谁,会是什么理由淘汰!我真受不了,这是什么狗屁选拔!”
梁小毛哑声道:“王胜居然被淘汰了,这个选拔真的公平吗?霍乔在以特种兵的标准要求我们,可我们还不是特种兵。”
陈靖低声道:“他没有以特种兵的标准要求我们,如果我们是特种兵,这趟奔袭会比现在难好几倍。”
俞风城道:“没错,这就是雪豹大队备选特种兵的考核标准,如果一个人被淘汰了,不要找理由,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梁小毛握紧了拳头:“我不接受这种说法。”
俞风城冷冷道:“你可以不接受,雪豹大队也不会接受你,车没走远,你现在就可以弃权。”
梁小毛怒道:“你什么意思!”
俞风城目光冰冷,令人不寒而栗,他刚要开口,陈靖怒喝道:“闭嘴,都给我闭嘴!”
几人顿时沉默了。
陈靖疲倦地叹了口气:“现在只剩下我们五个了,你们都是我带出来的兵,从现在开始,我要求你们服从我的命令,我不让说的话,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这趟选拔的目的,不是让你们互相质疑、攻击!雪豹大队有自已的标准,不管你们服不服,都得在这个标准下选拔,我明白你们心里有气,我也生气,但因为生气就能内讧吗?你们没长大吗?这要是真正的战场,国家能把保护人民的重任交给你们这种态度的兵吗?”
梁小毛的脸色很阴沉。
大熊低声道:“班长,我们没别的意思,你别生气了,我只是觉得……我们一个个累得跟傻子似的,脚都要走断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莫名其妙被淘汰了,这实在让人有点儿难接受。”
陈靖道:“你们来参加选拔之前,应该听过很多关于雪豹大队的传闻吧,如果雪豹大队的门槛是轻轻松松就能迈进去的,它就不可能是西北第一悍勇的特种部队。你们现在觉得选拔残酷,如果你们通过了第一关,接下来要面对的训练会更残酷,等有一天你们上了战场,面对的是凶恶的敌人,飞来飞去的是真正的刀枪,随时可能横死异乡,现在的这点疲倦、委屈跟那相比,算得了什么?风城说的对,如果谁觉得自已接受不了,应该理智地选择在这里放弃。”
梁小毛握紧拳头:“我不会放弃,现在的困难打不倒我!”
大熊也道:“我也不会放弃,都走到这里了,我一定要看看雪豹大队到底有多牛。”
陈靖道:“好,大家拿上行李,出发吧。”
白新羽挣扎着爬起来,身体的疲倦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但他的大脑却意外的清醒,也许是刚才的残片记忆把他昏昏欲睡的脑袋给敲醒了,也许是刚才被霍乔那一声“淘汰”给吓醒了。总之,他突然意识到自已也许是个挺幸运的人,他根本不相信自已能在30秒内背诵一段完全陌生的文字或数字,可他抽到的碰巧是他记忆中有一些印象的歌词。这一关他完全是侥幸过关,这并没有让他感到一丁点喜悦,想起王胜临走前那黯淡的目光,他觉得自已这关过得很不光彩。
一路上,是俞风城在处处照应他,带他躲避子弹,放哨的时候让他偷偷多睡一会儿,甚至把最后一口水给他喝,而唯一需要他独立完成的一关,他还是运气好才过的。他越是急于证明自已的能力,似乎越使不上力气,这种感觉真沮丧。
他们距离目的地不过七八公里了,眼看着胜利在望,五人都从骨头缝里挤出一丝力气,快速行军。跑了一段路后,他们遭到了今天第一波攻击,这攻击是飞来的。
当他们看到远处直升机的影子时,就料到那是冲着他们来的,直升机搜寻范围广,上面肯定配了狙击手,他们在稀疏的树林里乱窜,绝对没活路。
他们迅速寻找到合适的躲避处,用树枝、树叶等覆盖在身上,建立起了单兵掩体。直升机很快就来到他们上方巡视,那嗡鸣声在头顶来回盘旋,五人心里都有些紧张,不知道自已的掩体做得够不够完美。
突然,他们耳边响起了枪声,子弹打在他们身侧,树叶飞扬,几人大气都不敢喘,这时候哪怕随便动一下,都逃不过狙击手锐利的眼睛。
直升机在天上足足盘旋了十多分钟,声音才逐渐远去。
他们从掩体里爬了出来,继续赶路,可走了没多久,直升机又回来了,看来它是打算一路跟着他们,拖慢他们的速度。他们一路躲躲藏藏,一直走到天黑。天黑后方便行动,他们决定一口气走到目的地再休息,否则这一晚上肯定会被其他队伍赶超。
凌晨两点多,在经历了65个小时饥渴交迫、提心吊胆的长途跋涉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一个临时营地,那显然就是他们的目的地。这时,五人都拄着木棍,步履蹒跚,双目呆滞,形如行尸走肉,除了俞风城和陈靖尚且还有人样,其他人已经累得神志不清。
“到……到了,我们到了。”陈靖激动地指着营地。
白新羽感动得热泪盈眶,要不是他还有这个功能,他都怀疑自已现在已经死了,就算没死,他的腿应该已经卖给魔鬼了,因为他几乎感觉不到它们了。
“到了……到了……”大熊喃喃着说,这个一米九的壮汉此时居然轻声抽泣起来。
白新羽脚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在看到营地的一瞬间,他绷得紧紧的身体就承受不住地塌了,他长叹一声:“终于到了。”
俞风城拽住他,他八爪鱼一样抱住俞风城的腰,可身体还是不住地往下滑,俞风城只好把他扶起来。
五人朝营地走去,值班的人笑道:“你们是第二支到达的队伍,恭喜。”
听到这句话,几人悬着的心彻底落回了肚子里,他们到了!到了!五十公里奔袭,历经65小时,他们真的抵达了目的地!几人用发颤的腿走进了营地后,也看到了比他们提前到达的两个人,一行人纷纷栽倒在地,只觉天旋地转,浑身肌肉都跟融化了般使不出力气。
亮着灯的帐篷里走出几个人,为首的就是霍乔:“恭喜,你们几乎是同一时间抵达的,五十公里奔袭这一关,你们顺利通过了。”
听到这句话,几人眼圈发热,他们很想跳起来欢呼,可实在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么现在开始进入下一关吧。”霍乔笑着说。
什么?!白新羽猛地瞪大眼睛,心里顿时冒出一连串的脏话,霍乔说什么?下一关?还有下一关?现在就进行下一关?
两个队共七个人,都发出死气沉沉的哀鸣,他们已经幻想着拿枪托狠抽霍乔的脑袋了。
霍乔道:“这里的皮卡车,可以一队选一辆,也可以一人选一辆,先到先选,你们需要把车开到你们游过来的那个水库的上游,然后驾驶冲锋舟到对岸,最后抵达我们的训练基地,直线距离约120公里。事先声明,你们无论选哪辆车哪条船,都有毛病,这关考验的是车船驾驶和维修。这一关的淘汰标准是,最后到的一半人淘汰。”
几人死撑着爬了起来。这比五十公里奔袭轻松多了,有车有船,大部分路程不需要用腿跑,既然最痛苦的已经过去了,自然不能在这时放弃。
最先到的是黄队,九个人只剩下两个,他们发动了几辆车,似乎是想看看毛病的轻重,但毛病没爆发之前很难判断,最终他们随便选了一辆。
他们五个人决定开两辆,以防万一有一辆修不好,还可以开另外一辆。
俞风城和白新羽坐一辆,其他三人坐另一辆,他们比黄队晚了五分钟出发,在他们出发的时候,其他队伍的人还没有到,他们预测,最终到达基地的人绝不会超过十五人。
这关虽然比五十公里奔袭轻松,但淘汰率高了太多,规则也更残酷。霍乔说后到的一半人淘汰,也就是说他们根本不知道究竟能有多少人通过五十公里奔袭的考验,来参加这个项目,万一只有他们两个队进入这个关卡,那么他们七个人里至少有三个要被淘汰,而先出发的黄队的两个人,已经领先于他们了。
俞风城开着车,白新羽瘫倒在副驾驶,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但嘴里还嘟囔着:“你开一会儿换我啊。”
俞风城道:“就算你能开我也不放心你开,我不想车毁人亡。”
白新羽睁开沉重的眼皮:“我还怕你走神呢。”
俞风城使劲眨了下疲倦的眼睛:“走神是肯定的,你知道我们多久没正经睡觉了吗?”
白新羽苦笑一声:“我已经累得快没有思考能力了。”
俞风城道:“下了船,还有十公里的路需要步行,今晚上是不可能休息了,你抓紧睡一会儿吧。”
白新羽摇摇头,“我不能睡,我要和你说话,不然你也会困的。”
“我撑得住。”俞风城刚说完,就狠狠打了个哈欠,他抓起水壶,猛灌了一口水,眼里满是血丝。
“你也不是超人,这一路……就你和班长最累了。”有伏击时总是俞风城和陈靖冲在最前面,侦查、探路、试陷阱也都是他们俩的活儿,除此之外俞风城一路上还要额外照顾自已……白新羽感到一阵心虚,如果他没有来,俞风城会不会比现在轻松很多?他忍不住问道:“俞风城,我……”
“嗯?什么?”
白新羽小声说:“我拖你后腿了吗?”
俞风城安抚道:“没有。”
白新羽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真的没有?”
俞风城忍不住一笑:“没有,你表现得比我想象的好。”
有这句话,白新羽心中稍安,他觉得现在遭的罪也未必不值。这次的考核,不仅磨炼了他的意志力,也让他体会到了俞风城对他的关心,患难之中最见真情,这短短地六十多个小时,他对俞风城改观了很多很多。
俞风城看了他一眼:“从我第一次见你到现在,你的改变真的很大,我几乎已经认不出是同一个人了。”
白新羽嘿嘿笑道:“最显著的变化是比以前更帅更有男人味儿了。”
“嘚瑟。”俞风城笑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