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团大比武临近了,很多有实力的兵都在加紧训练,希望能在这个会有很多领导参观的比试里脱颖而出。
白新羽受到陈靖那事儿的影响,消沉了几天,但后来看看那些无忧无虑的猪们,他又被刺激了,捡起了枪,坚持每天去靶场。这两个月他进步飞速,就算不能一鸣惊人,至少成绩可以拿得出手,到时候希望许闯能把他调回连队。
一天打完靶,他回到厨房,炊事班的人正在烤包子。白新羽快冻成傻子了,赶紧跑了过去。武清拿出一瓶白酒,七八个人边吹牛边喝酒吃包子,好不快活。
程旺旺道:“新羽,你怎么冻成这样,上哪儿去了?”
白新羽搓着耳朵:“靶场。”
“今儿这么冷你还去?”
“嗯。”白新羽冲武清笑道,“班长说这种天气打靶才见真本事。”
武清白了他一眼:“见真本事的前提是你真的有本事。”
白新羽道:“我打了两个97环,要不是手指头冻僵了,下雪还影响视线,肯定更好。”
“哇,你这么厉害了。”程旺旺惊讶地说。
白新羽得意地“哼”了一声,“那是。”说完还不忘拍一下武清的马屁,“怎么说也是武班长带出来的,是吧,班长。”
武清踹了他一脚,笑骂道:“就你小子会说。”
白新羽笑道:“班长,全团比武开始报名了,你给我报全枪械射击吧。”
武清看着他:“你真要参加?”
“嗯。我还是想下连队。”
程旺旺哼道:“赶紧走吧,你在这儿也就会帮倒忙。”
白新羽用手肘撞了撞他:“放心吧旺旺哥,我就算下连队了,也会经常来找你玩儿的。”
程旺旺佯怒道:“我跟你有啥好玩儿的,小没良心的。”
白新羽嘿嘿直笑。
武清道:“你可有点儿自知之明,别以为自已多厉害了。”
白新羽道:“班长,我有心理准备,不行我还接着喂猪呗,还能怎么样。”
武清抽了口烟,又拿那种审视的目光看着白新羽,把白新羽看得心里直发毛。
“班长,我也不是说喂猪不好,喂猪也可以很有成就感……你这么看着我干吗?”
武清吐出口烟圈:“你们都出去,我和他说两句。”
众人都识相地走了。
白新羽顿时紧张起来。
武清道:“下连队之后,你打算干什么?”
白新羽一愣,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下连队之后他打算干什么?可能跟钱亮一样,混过两年回家?反正他既不需要像冯东元那样为了好的待遇往上升,也没有俞风城那股样样都要争第一的狠劲儿。他知道俞风城想去雪豹大队,他虽然也跟大多数男人一样,对神勇无敌的特种兵充满了崇拜和幻想,但他知道自已不是那块儿料,也遭不起那个罪。他下连队,只是想和其他人一样,普普通通地度过部队生涯,不至于回家之后告诉别人他在部队是做饭喂猪的。
武清早已看穿了他,哼道:“你就是想换个地方混日子,因为你怕回家之后别人笑话你在部队喂猪,是不是?”
白新羽局促起来,他没觉得这么想有什么不对,可在武清眼神的逼视下,他感到心虚。
武清抽了口烟:“我知道你找陈靖打听我去了,那你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了?”
白新羽一惊,支支吾吾地说:“嗯,那个……”
“你知道我的腰是怎么受伤的吗?”
白新羽摇摇头。
“七八年前吧,我们在境外执行一个任务,我们跟敌人在森林里打了六天的游击。六天,我们几乎没合过眼,打到弹尽粮绝。我最好的战友被手榴弹炸伤了,我们轮流背着他走了二十多公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发现自已背着一个死人。”
白新羽听得大气都不敢喘。
“那时候我已经不是新兵,可那是我第一次直面战友的死亡。六天的奔波、紧张、折磨、伤痛,我以为我会崩溃,结果我发现,当我挺过了特种兵的种种严酷训练后,我已经没有了崩溃的能力。我当时觉得,我的意志是那么坚定,只要活着,就没有什么能阻碍我完成任务,结果我却感情用事了。我坚持要把那个战友的尸体带回家,他是家里的独子,我实在做不到把他扔在异国他乡。当时我们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其他人都不同意,我一意孤行,结果炸弹来的时候就我没躲开。后来他们把我救了回去,可我的腰却不行了。当我从医院醒来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我的腰受伤了,但我却知道,哪怕我打枪再准,关键时候没有保持冷静,拖累了活着的战友,还让自已受伤,就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狙击手。我辜负了部队对我的培养,浪费了我练射击用掉的那些子弹。”
白新羽不知道武清跟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但他隐隐感到一丝别扭和心虚。
武清在吞吐的烟雾中看着他,目光如炬:“知道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吗?”
白新羽艰涩地摇摇头。
“有这么一种说法,说一个特种兵,是用他等身的黄金培养出来的,虽然可能略有夸张,但为了成为一个狙击手,我数不清我打过多少发子弹,几万?几十万?结果我还没来得及报效祖国,我就因为一个不理智的决定断送了自已的狙击手生涯,你知道我有多悔恨吗。你说你要下连队,可你根本不知道你下连队要干什么。并不是每个兵都有崇高的理想,但至少当你还是个军人的时候,你应该对得起你在部队吃的饭、打的枪,你用掉了这么多子弹,只是为了不去喂猪,你对得起那些子弹吗?你训练射击,只是为了离开炊事班,换另外一个地方得过且过地混日子,你何必费这个事?回家之后,你可以尽情吹牛,说你在任何连队都可以,就别提炊事班不就完了吗。”
白新羽的手指揪着裤子,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不愿意撒谎呢,为什么不在炊事班舒舒服服过完两年回家跟人吹个牛糊弄过去呢,因为你自已也不想就这么把大好的两年时光糊弄过去吧。”
白新羽神情复杂:“武班长,我不知道……”
武清道:“我实话告诉你,你很有射击天分,比起当年的我也不差,但你欠缺军人的魂,你不在乎军人肩负的使命,也不想在乎。你又懒、又懦弱,只想把你的才能扔在糊弄的日子里,看着别人风光你羡慕,可你却连斗争的勇气都没有,一开始就把自已否了,因为你只想过舒服日子。”
武清一席话,瞬间把白新羽好久没被伤害的自尊戳成了筛子。他握着拳头,肩膀微微发抖,却反驳不出一句话来。
武清眯着眼睛看着他:“我可以推荐你去参加比武,可以帮你转回连队,但如果你下了连队还是这副德行,你千万别跟人说我教过你。我这辈子都在为没能回报部队对我的栽培而后悔,为浪费掉的子弹和我自已的才能后悔,我不想再训练出一个浪费子弹的孬兵。”
白新羽眼圈发红,无力地辩解着:“我……他们,他们不也射击,和平年代,又不是人人都能上战场,难道他们不是也在浪费子弹吗?”
武清冷哼一声:“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怎么知道国家和人民什么时候需要你?我说你没有兵的魂,并不是指你没上过战场,而是你从来就没有过上战场的觉悟。像你这种兵,上了战场也是个逃兵。”
白新羽腾地站了起来,怒道:“我不是逃兵!”
武清慢腾腾地抽着烟:“你是不是,以后见分晓。记着,要对得起你打掉的子弹。”
武清平时是个话不多的人,白新羽没料到他今天会和自已说这么多,他在有些愤怒的同时,又感到心脏被震得发麻。对得起打掉的子弹?白新羽感到一丝迷茫,他不相信所有人都像冯东元或者俞风城那么目标明确,他不相信就他一个人是来混个部队背景的,可他对这种得过且过,第一次产生了怀疑。他这么努力地练射击,大热天练,风雪天练,为了有足够的体力支撑射击,他甚至养成了跑步、锻炼的习惯,这在他来部队之前,他想都不敢想。他打掉了那么多子弹,付出了那么多努力,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他过了二十多年没有目标、没有理想,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生活,人生中第一次,他感到没有目标的人生是这么迷茫和焦虑,也是第一次,他开始认真地就这个问题思考起来……
过了几天,俞风城找到了他,是关于陈靖的事儿。
白新羽满怀期待地问:“怎么样?你小舅那里有好消息了?”
俞风城双手抱胸,表情有些古怪:“我小舅那里确实有好消息,但班长这边出了岔子。”
“什么意思?”
“我小舅找了不少关系,指标的事儿终于有眉目了,但要班长和连长写个申请,结果班长知道后,死活不同意。”
白新羽惊讶道:“什么?为什么?”
俞风城道:“班长说,他不能靠关系拿这个指标,那他跟抢他指标的那个人就没什么区别了,他也不想欠我小舅这份人情。”
白新羽一拍大腿,又急又怒:“他缺心眼儿啊!”
俞风城淡淡道:“班长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不是,这是原则的问题吗?这事关他的前途啊!班长是想留在部队的人,士官往上升多难啊,军校一出来就是尉官,差个十万八千里呢,这不是他的理想吗?”
俞风城道:“班长就是这样的人,他不会接受这种走关系拿来的指标的。”
白新羽急道:“我去劝劝他!”
俞风城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连长和指导员劝一上午了,劝到后来连长都翻脸了,你现在去就是找骂。”
白新羽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已的三观又被刷新了,怎么一个个的……他就感觉这部队里的人,跟他以前在家里接触的那些人,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不仅仅是经济上的差异,还有观念、思想、原则,全都不是一路人。他觉得陈靖傻、倔、死要面子活受罪,可内心深处,对陈靖又多了一份敬佩。也许这才是武清口中的兵的魂,正气凛然、铁骨铮铮,哪怕是不公平的命令也不发一句牢骚,哪怕是对自已有好处的,只要不是正当渠道来的,就坚决不要。对他这种喜欢投机取巧的人来说,根本无法想象世界上有这样的人。他无奈地说:“那这事儿,就真的没戏了?”
俞风城耸耸肩:“班长自已都拒绝了,还能怎么样。”
“那……那明年呢,明年应该还有保送的机会吧?”
“明年班长就超过22岁了,去不了了。”
白新羽无法形容自已现在的心情,为什么有人能为了原则,放弃可能是一生最宝贵的机会呢。他摇着头,迷茫地说:“俞风城,我不懂,你懂吗?”
这没头没脑的话,俞风城却听明白了:“我懂,尊重班长的决定吧。”
白新羽无力地点点头,这件事给他的震撼,不亚于那天被武清骂了一顿,在部队待得越久,他就越觉得自已在被潜移默化地改变。他看了太多无法理解的事,认识了太多无法理解的人,可当他慢慢能理解这些人做的那些事之后,他就开始产生敬畏,然后怀疑自已,也许这就是价值观重塑的过程,他变得越来越不像从前的自已了。
那天晚上,他还是去找了陈靖,他忍不住。自从上次在连长办公室楼下那匆匆一面后,他一直没去找陈靖,他心虚、愧疚,不敢去,现在他把这些都放下了,他就是想找陈靖聊聊,安慰安慰对方,因为他知道,陈靖绝对不像他自已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陈靖看到他也不惊讶,两人抱着暖水瓶,在楼道里坐着聊天。陈靖道:“你们为我做的,我很感激,但我有我做人做事的原则,你明白吗?”
白新羽苦笑道:“老实说,班长,我不太明白,我替你可惜,但这是你的决定,我们也没办法左右你。”
陈靖道:“咱们本来就是不同的人,你不明白也没什么,我不要求你像谁谁谁那样活着,你只要活好自已就行,我也是,我要活得问心无愧才行。军校,我确实非常想去,当年我没考上,所以我来当了兵,但就算不去军校,也不妨碍我做一个合格的军人,因为这才是我最大的理想。我是有点遗憾,但不至于一蹶不振,你们不用为我担心了。”
白新羽抱住陈靖的肩膀:“班长,你真是个奇人。”
陈靖失笑:“什么奇人?”
白新羽道:“班长,我来部队之后,认识了好多奇人啊,为什么以前我就没遇到过你们这样的人呢。”
“那你以前遇到的都是什么人?有钱人?”
白新羽点点头。
“要是他们都像你这样,我就能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惊讶了。”
白新羽讪笑道:“班长你挤对我。”
陈靖哼笑道:“这就叫挤对你?看来你是太久没在我手下受训了。”
“真的哎,转眼我在炊事班也快半年了,武班长虽然挺吓人的,但不像你似的,动不动把人一脚踹地上。”
陈靖嗤笑一声:“训不好活该。”
白新羽嘿嘿笑道:“武班长推荐我去参加射击比武了,班长,我一定会好好表现,争取回来,我还想在你手下当兵。”
陈靖用力拍了拍他的背:“好好表现!”
入冬的新疆,简直冷彻骨髓。白新羽每天都要穿上厚厚的棉服,再套上雨衣,去浇地、喂猪,有时候水洒到他脚上,明明隔着靴子,他还是能感觉到那股寒意。他喂的那些猪,渐渐都长大了,有一只猪还怀了小崽,为了能让母猪顺利生产,他们捧着书研究了好几天,严格制定饮食,简直比照顾病人还仔细。要说人有时候也是犯贱,白新羽天天都期待着能远离这群猪,可当他养的一头猪被拉去宰了的时候,他心里有些难受,连着一个多星期没吃猪肉。
军营生活大部分时候是枯燥无味的,所以一有点儿什么活动,大家都特别兴奋,就跟小时候开运动会一样,不用上学,还能理所当然地玩儿。所以不管参不参加比武,所有人都热忱地准备着比武大会,尤其是炊事班。
就在这么忙的时候,武清却给白新羽放了三天假。白新羽愣住了:“啊?为什么?”
武清道:“给你时间练习,别天冷就偷懒。”
白新羽高兴地说:“谢谢班长!”
武清一挥手:“去吧。”
白新羽去靶场的时候,撞上了四连长,四连长叫道:“哎,这不小白吗,你们班长呢?”
“班长干活儿呢。”
四连长看看他:“你自已来练?”
白新羽点点头:“我要参加射击比武,班长给我放了几天假。”
“你参加射击?”四连长把他从头打量了一遍,“是你们班长让你去的?”
“不是,我自已想去。”
四连长拍拍他的肩膀,“我们连可出了不少打枪厉害的。武班长是神枪手,可他未必会教人,我很好奇,你被他培养得如何啊?”
白新羽感觉他语气里有点儿挑衅,心里哼哼着,小爷一定秒了你们,但表面上还是挺谦虚的:“一般吧,班长觉得,这种全团的活动,我们炊事班也该派人参与参与。”
四连长点点头:“嗯,重在参与,那行,你练吧。”
白新羽也不跟他废话,熟练地装上弹夹,调好瞄镜,为了不影响其他人,他跟四连的人趴在一起,等着教官的命令一起射击。
四连长一愣:“等等,98是谁?”
四连的人都沉默着,白新羽扭过头,嘿嘿一笑:“首长,我。”
四连长惊讶地说:“行啊小子。”
白新羽故作遗憾地说:“不行,手都快冻僵了。”其实心里爽翻了。
四连长道:“你‘八五’打得怎么样?”
“还行。”其实他想说可好了,可部队里都流行谦虚,真是愁死他了。
“‘九五’呢?”
“也还行。”
四连长递给他一把没组装的八五狙:“试试。”
白新羽拿过零件,快速组装起来,他记得他刚学组装枪的时候,陈靖拿着一个空弹夹,错一步就敲一下手,不疼,但特别羞耻,就像小时候没完成作业被老师打手板一样。到了武清手里,虽然不打人,但爱拿眼神瞪人,瞪得你无地自容,白新羽觉得自已来部队八个月,最见长的就是羞耻心。
他组好枪,对着新换的靶纸打了一枪,那边儿很快报环了:“97.6环!”
白新羽点点头。
四连长的心情很复杂,他劝过武清来当教官,武清都不愿意,后来他也想通了,武清说的有道理,他会打枪,不代表他能当个好教官,武清能教出这么一个徒弟,也未必是教得好,这个兵本身必然有点天赋,可这么有潜力的一个兵,许老三怎么能把他放炊事班呢?他把白新羽从地上拽了起来:“来来小同志,我跟你聊聊。”
白新羽不明所以,跟他走远了。四连长掏出烟来,递给他一根儿。白新羽左顾右盼,不太敢接,在部队里,明面儿上是不让抽烟的,只能偷着抽。
四连长推到他手里:“来吧,没事儿。”
白新羽很久没抽烟了,还真有点儿馋:“首长,你找我是……”
四连长笑道:“你是谁招上来的兵?”
白新羽心说我是走后门儿进来的,他轻咳道:“我们指导员。”
“老王眼光不错啊,可你们连长为什么把你放炊事班啊?”
白新羽撇撇嘴:“我考核成绩差。”
“哦?我看你射击很好啊。”
“就射击好点儿,其他都一般。”
四连长笑了:“是吗,可但凡是某一项有潜力的兵,我们都不会随便往炊事班扔,除非是实在怎么练都练不起来的,我觉得你们连长的目的不简单啊。”
白新羽没听懂:“什么意思啊。”
四连长神秘地笑了笑:“没什么,小白啊,我就直说了,你愿不愿意来我的连队?”
白新羽惊讶道:“四连?”
“是啊,咱是步兵连,更需要你这样的狙击人才,你来我的连队,我能把你培养成一个优秀的狙击手。”
“狙击手。”白新羽的心脏“扑通扑通”狠跳了几下,“我能当狙击手吗?”
四连长含笑道:“你为什么不能?你喜欢射击吧?”
白新羽点点头。
“你就不想摸更好的枪?用更好的装备?你就不想试试实战,而不是对着靶纸?”
白新羽听得很是心动,狙击手对大部分军人来说,都是一个特别牛的词儿,它代表着万里挑一,代表着重金培养,代表着威风、霸气和其他人的敬仰,能成为狙击手,几乎是每一个兵的梦想。白新羽也不是没做过这种豪气英雄梦,但他始终没有从自已是个吊车尾兵的想法里走出来,根本想都没敢想自已还能当狙击手,所以四连长的话,让他顿时有种被肯定的自豪感,同时也产生了向往,他咽了咽口水:“想。”
四连长哈哈笑道:“这就对了,我去跟你们连长说去,你这样的兵,不该埋没在炊事班。”
“啊……”白新羽有些犹豫,他还是想回陈靖那个班。
“怎么了?”
白新羽挠挠头:“首长,我……我想想吧。”
“没问题,你考虑考虑,我也去做做你们连长的工作,这是个好事儿,你不用紧张。”
从靶场回去后,白新羽一直在想四连长的话,他觉得许闯是不会稀罕他的去留的,那他是不是应该去四连呢,起码可以达到他最初的目的——离开炊事班。可是,他还真有点儿舍不得炊事班和三班的战友,他去了四连,以后跟他们碰面的机会就更少了吧,跟俞风城肯定也不能天天见面了。
当他意识到自已居然有点儿舍不得俞风城的时候,他震惊了。他干吗要舍不得那个煞星呢,他有什么舍不得的?!
虽然想是这么想,可白新羽总觉得要是去四连,就是有哪里不妥,就好像……就好像背叛了三连似的。
白新羽不知不觉拐到了三班,他把俞风城叫了出来。
两人跑到僻静的地方,俞风城跟往常一样玩世不恭:“怎么了,想我了?”
白新羽道:“我今天在靶场,拿八五狙打了个97.6环,牛不牛?”
俞风城挑挑眉:“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觉得我这成绩,在比武大会上能不能拿个名次?”
俞风城想了想:“你这成绩,在咱们连能排前三,全团我就不知道了。”
白新羽朝他挤眉弄眼:“那比你呢?比你厉害吧?”
俞风城哼笑道:“这可说不准,我也打出过比这好的成绩,要看临场发挥了。”
“你参加多少个项目啊?”
“好几个。”俞风城轻描淡写地说。
白新羽看着他:“你这么拼命,是为了去雪豹大队?”
“是。”俞风城坚定地说。
“你为什么那么想去雪豹大队,特种兵又累又危险,你不怕死吗?”
俞风城意外地看着他:“你今天是纯来找我聊天的?”
“你就说吧,我想听听你的理想。”自上次和武清谈话后,白新羽一直对自已的未来感到迷茫,他想听听别人是如何执着于目标的,也许这能帮助他找到自已的目标。
俞风城嗤笑道:“你今儿怎么了?”
“你说吧。”
俞风城看了他半晌,才道:“我们全家都是军人,包括我妈。我从小就受周围人熏陶,长大了立志要当兵,这里面对我影响最大的就是我小舅。他跟我年纪相差得不多,小时候常带我玩儿,我一直以他为目标。”
白新羽迟疑道:“那你……不上军校,是为了你小舅吗?”
俞风城垂下眼帘,就在白新羽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开口了:“是,我读完军校,再到部队,如果能顺利通过推荐、选拔、考核进入雪豹大队,最少需要五到六年,那个时候,他很大可能不在雪豹了,我想和他站在同一个战场上。”
白新羽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不大是滋味儿,敢情俞风城这是从小就在追随他小舅的步伐,一直追到大,甚至为了他小舅放弃去军校,这对一个想以军人为终身职业的人来说,可是很大的牺牲。毕竟不读军校,从一个普通列兵往上升,难度太大,俞风城放弃的是一条扶摇直上的捷径。他闷声道:“你父母就让你这么来了?没阻止你?”
俞风城耸耸肩:“等他们知道的时候,我已经来部队了,晚了。”
“你怎么知道你就一定能进雪豹大队呢,听说那些考核特别严格。”
俞风城坚定地说:“我一定会进去。”
白新羽脱口而出:“你觉得我能进去吗?”
俞风城失声笑道:“你?我可以找我小舅问问他们炊事班缺不缺人。”
白新羽恼羞成怒:“去你的,今天有人跟我说,我能成为狙击手。”
俞风城哼笑道:“谁?甭管是谁,他在忽悠你。”
白新羽怒道:“你怎么知道他忽悠我,他见的兵多了,我射击成绩好,为什么就不可能成为狙击手?”
“你知道狙击手最重要的是什么吗?”俞风城目光有些冷,“百发百中的射击技能只是基本,还有另外一个必需的东西,那就是一颗在任何极端情况下都能保持冷静的意志极其坚定的顽强的心。这个,你有吗?”
白新羽愣住了,他突然想起武清的话。他明白武清为什么那么沮丧和遗憾了。武清自认为是个顶尖的狙击手,可他最后没败在技术上,却败在了心上。
俞风城沉声道:“我不知道是谁跟你说了什么,但你记着,你会打个靶,用几种枪,只代表你比其他兵多一些射击天赋,不代表你能成为狙击手。你的性格、态度、心智,没有一样符合狙击手的最基本要求。你知道为什么你刚来的时候,我想把你赶回去吗?因为那个时候的你,连一个最普通的列兵的态度都没有,现在的你,也不过是刚刚及格了。”
白新羽握紧了拳头,胸肺里郁结着一团气,仿佛随时会炸开。好像他不管取得什么成就,在俞风城眼里都是不值一提的,他给俞风城的印象,大概就是从最开始的烂泥扶不上墙,变成了现在勉强算个兵。他平时能吹吹牛的射击成绩,到了俞风城这儿什么都不是。或者说,俞风城只把他当一个闲着发闷的时候逗逗乐的对象,而不是战友。他狠狠瞪着俞风城,又愤怒又难堪,却找不出话来反驳。
俞风城看着他气得跟金鱼似的脸,哼笑一声:“不服气?你要是能在比武的时候出点儿成绩,我和班长一起去求连长,把你从炊事班调回来的。”
白新羽怒道:“谁稀罕你去求啊,班长早就答应我了!”
俞风城皱起眉:“你今天怎么了?”
白新羽指着他:“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一开始就瞧不起我,你有什么了不起啊,这次的射击比武,我要赢你!”
俞风城嗤笑道:“你?”
“对,我,我要赢了你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
“……给我弄一个月的假。”
俞风城眯起眼睛,笑了笑:“可以。”
白新羽使劲喘了几口气:“你不是嫌我孬吗,你等着瞧。”
“哟哟哟,今天格外可爱啊。”
白新羽推开他:“我比你大,有点儿规矩!”
“哦?你哪儿比我大?”俞风城嘲弄地把他从头打量到脚。
白新羽狠狠踹了俞风城一脚:“你等着瞧!”
他被俞风城气坏了,回宿舍后,就扑到武清面前:“班长,我有目标了!”
武清正研究母猪产后调养呢,被他吓一跳:“发什么神经啊你。”
白新羽激动地说:“班长,我要拿第一!”
“什么第一?”
“这次射击比武的第一。我今天碰着四连长了,他夸我有天分,成绩好,他说我能当狙击手呢。”
武清拍了下他的脑袋瓜:“你当个屁的狙击手,看见猪都吓得满地跑,看见炮筒枪管对着你,你能趴在原地一动不动吗?”
白新羽傻了傻,似乎没考虑这个问题,他抓了抓脑袋:“我可以练……”
武清站了起来,雄壮的身体一下子把白新羽笼罩在了阴影里:“你想当狙击手,我问你,你能为了等一个狙击目标,三天趴在一个地方不动弹,不管是下雨还是下雪,不管是三十九度高温天,还是吐口唾沫都结冰的酷寒天,吃维持最低热量的食物,拉撒都直接在尿布里吗?你能眼看着老鼠、蝎子、蜘蛛往你脸上爬,一动不动吗?即使这些你都能忍,你能眼看着战友要死了,你为了不被发现就是不能去救他吗?你能吗?!”
白新羽被武清吓得快跪地上了,整个宿舍的人大气都不敢喘,炊事班一些老兵是知道武清的过去的,也都知道“狙击手”这三个字是他的大忌。白新羽这小子平时二百五也就算了,今天也不知道是发什么神经了,居然敢找班长说这个,众人都同情又无奈地看着他。
武清看白新羽惊慌的样子,冷静了一点,他拎着白新羽的领子:“站直了。”
白新羽赶紧站直了身体,他心里大骂俞风城,都是那个孙子刺激他,害他一冲动,跑到武班长这儿找抽。
武清沉声道:“不是会打枪就能当狙击手,你这种半吊子的个性,没有哪个部队敢把重要任务交给你去执行。”他似乎想起了从前的事,眼神黯淡了下去。
虽然说的话不一样,但武清和俞风城表达的却是一个意思,白新羽心里无比地难受。他越来越无法忍受到处被否定的感觉了,他整个人生简直快成了反面教材参考书了。他做什么都不行,干什么都不如别人。他原本以为他已经习惯了周围人对他的失望,他只要有钱花、有妞泡,照样潇洒快活,可现在他做不到了,他觉得一事无成的自已,很丢人。
武清看着白新羽泛红的眼圈,意识到自已的话说重了,他轻咳了一声,拍了拍白新羽的脑袋:“你今天受什么刺激了?四连长鼓励你几句,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白新羽委屈地说:“我……我不提狙击手了,但我想拿第一,班长,我能拿第一吗?”
武清看着白新羽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的眼神,就好像那是他最后一根稻草了,如果自已说个“不”字,这小子就要崩溃似的,他道:“有可能。”
白新羽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真的吗?”
“嗯,你的水平,临场发挥得好,至少也是前五名。”
“我不要前五名,我就要第一。”他不知道俞风城会拿第几名,反正第一只有一个,他就要拿第一,想到他赢了俞风城时,那个煞星会是什么表情,他就兴奋得浑身发抖。
武清大概对自已刚才的态度有点儿后悔,就道:“好,我帮你拿第一。”
白新羽用力点了点头,眼中燃起熊熊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