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微弱的光亮仅能照出个模糊的倒影来。我能感觉到明明有东西就要浮出来了,却怎么也看不清,干脆伸了腿在水里一阵乱踢,不消一两分钟便做了罢,竟是小腿抽筋了!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更多的声音传来,它们似乎在嘲笑我的无用功。这些生物早已适应了黑暗,我们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只要没了光亮的威胁,杀死我们这一绳人,简直像一口口撸串儿一样易如反掌。
但首先,我作为这串儿上的第一口肉,得拼尽全力硌掉它们的牙齿,给后面几个多争取点时间,否则怎么当个命硬的人?
我不敢休息,继续甩着抽筋的腿胡乱扑腾,这对体力是个巨大的考验。我几次都累得抓不住绳头,差点被冲走,幸好张小爷拉了我一把!
他还算有点良心,我俩演双簧似的一个在背后扶着一个在前面踢。在穷尽了所有物资的情况下,高小雅那个粉色小包里的化妆镜也被拿了出来。我一手执电筒,一手握圆镜反射那点儿可怜的光芒,颇像个年画上持着法宝的天兵。
可天兵打水鬼何曾如此狼狈呢?此刻的我张牙舞爪,披头散发,身上又脏又粘,大张着嘴巴喘气,还掉了颗牙,水鬼恐怕都比我端庄些。
我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可能就要保持着这个架势力竭而死了。在死之前,我好想见他,又希望他不要见我,不要看到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耗子说他的身子已经烂了,临别前的那一眼,他同样不愿我看见。我想,他的状态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说不定此刻已经被冲散了,沉在了河底淤泥之中。
万物有灵,我祈祷是真的万物有灵。等我们都死了,或许还能再次相见。
100米的距离在不断缩短,而且回拉的力道非常之大,冬爷应该是借助了船上的马达,加快了收绳的速度。如此一来,只要再撑几分钟,后面的同伴就能离开大螺旋河道!
然而好景不长,我正倒数着所剩不多的距离,四下里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终于还是电力耗尽了,这也算是预料之中吧。我连按几次开关,没想到手电压根儿连回光返照都没有,闪也不闪,不给人任何回旋余地。
“还能腾出手来拆后盖儿么?”小王爷的声音传来,他挡住的水流最猛,累得直喘粗气,“平常拆了后盖儿,用牙咬咬还能挤……”
话没听完,我整个身子突然往下一沉,连口气都没来得及换,头就已经进到了水里!
我能感觉到周围的水鬼不止一只,它们已经等候多时了。
我手里失了灵的两样法宝很快就被夺走,只能赤手空拳地应付。张小爷几乎拉不住我了,大吼一声,干脆用膝盖把我顶出水面!我腿上那个东西滴答着水也一同被甩了出来,混乱之时,我想起来我手指头上还卡着一枚摘不下来的螺母,马上挥起拳头,用那螺母当做指虎一下下往腿上招呼!
散发着海产品味道的水鬼血液马上喷了我一整胳膊,我腿痛得要死,也不知道是被它伤到还是误伤到了自己。疯狂地一顿狂打中,我居然看到了水面上反射出来的蓝色,从后面重新透过来一点点光亮,那是……那是小船上的尾灯!
希望来了,绳子收到了头,我们上船在即!
水鬼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突然蜂拥而至!我的鞋子全被拽掉,双腿几乎没了知觉,衣服也撕破了,它们在疯狂地撕咬着我,不顾一切地拖我下水!
“呯——”
直扑向我脖颈的一只水鬼,直接在我脸前被爆了头!
“呯——呯——”
枪声近在咫尺,震耳欲聋!水面以上缠着我的水鬼接二连三开了花!我被糊得满身满脸都是蓝血,差点没法呼吸!
是冬爷在船上帮了我,只有他才有这样精准的枪法!
“直接开船,不要管后面!”
大掌柜的声嘶力竭地喊着:“最大马力,冲出去!”
我绝不会怪大掌柜的无情。我知道,耽搁的时间已经超过了折返的预期时间,定时炸弹马上就要启动了。爆破时产生的巨大气流会冲开瀑布口上方那层不太牢固的盐碱层,也会对汹涌的地下河推波助澜一把。
如果没有在那之前到达藏身地点,巨浪掀翻了船,一个也活不成。
决定折返前,我已做好了牺牲准备,如今同伴们有救了,这是最好的结果。
船开了!
水鬼们避开船尾灯,还在水面下紧追不舍着。它们牢牢地拉着我的脚,看这架势是绝不会放我走的。如果我还抓着绳子,势必要把所有人都拖累了。
首先船速会减慢,这实在耽误不得。它们顺藤摸瓜,还打算去抓后面没上船的人,张小爷要不是和我一样顽强地狂踢抽了筋的腿,这会儿大明星也得遭殃。
这么想着,我便停下了所有挣扎。感觉到更多的水鬼围过来抓我了,回头又看了眼同伴们。
水面到顶部全部灌满只剩一米多的距离了,爬上船的人也必须俯下身子,趴着前行。
“大家快走!再见……”
我挤出一个笑容,松了手。看着船尾灯的光亮远去,我在一片漆黑中不断沉向河底,像即将坠入无间地狱中一般。
水鬼们在下面等着撕碎我呢!
我想起昆仑墟下,那片看不见底的深渊,同是如此可怕。当时朝闻道坠下去,也是此番心境么?
反正是要死了,我好想那一刻快一点来临。结束这一生吧,结束眼下的痛苦,早些去见自己喜欢的人。
极度的缺氧使得我的意识十分不清醒。我想着他,竟出现了许多幻觉。
我觉得自己躺在一个女人胸前,她身上香香的,她紧紧地抱着我,嘴里哼唱着一支抑扬顿挫的歌。
我感到很饿,他们却把我赶了出来。我哭着走了好久,好不容易捡到点吃的,也填不饱肚子。
我看到一片茂密的山林,冷得厉害,便找了个树洞躲进去。里面有一窝野兽的幼崽,毛茸茸的,很暖和。
我遇到一个人,他给我取了名字,教我识字教我道理。他给我吃了药,帮我换了左边那只眼睛,他真是个好人啊!
我听到了“呜呜”的鸣笛声,那辆绿皮火车远远的从山下经过,那里面能坐好多好多人!很快,我也能跟随着它,去更远的地方看看了。
浑身剧烈的疼痛将我从幻觉中拉了回来。我依然沉在水里,那些奇怪的画面时隐时现的出现在脑海。
人在濒死之时,便是如此一番体验吗?
我发现身上的水鬼们不知何时松开了手,和我厮打的那几只也不见了,我的后腰被紧紧环住,已经暂停了下坠。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在禹山下,我也被人这样抱住过。
我无数次的回味过那个拥抱,我多想转过身来看看他,我多想确定一下那份似有似无的心意,究竟是不是真的。
夕阳从图书馆的落地窗斜斜照进来,徐州的夏天还不算特别热。
那小女孩一会儿搬书,一会儿擦窗户,上蹿下跳的,她怎么还不下班?
她的个头可真矮,好在人挺勤快——咦,她注意到我了,装睡装睡……
闭上眼睛又睁开,四周什么都看不见了。
是你吗?
我在心里问向眼前的黑暗。
我意识到,我所看见的,是朝闻道的记忆啊!
我浑身都痛得厉害,也不知到底是哪儿破了,哪儿烂了。我应当是流着泪的,这温热的泪水混在冰冷的河底,把我的体温和生命力也一点点带走了。
一切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我会永远的留在这里,我要永远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