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二天早上出门时碰到路五,笑著扬手说了声「早」。
路五从他身边走过,打开大门渐行渐远。
举起的手缓缓落到後颈,揉了揉,然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适远行,宜嫁娶。
没有人叫他,也没有人吩咐他做任何事。
摸摸肚皮,十六决定溜到厨房找点吃的果腹。
正把主人家特地起早蒸的雪白馒头往嘴里塞的时候,路一推门进来,手中是已经空掉的托盘。
「咳,早。」赶紧端起灶边的稀粥灌了一口,把堵在喉咙口的馒头送下肚。
路一把托盘放到灶台上,快走出厨房时才转回头道了一句:
「老爷令你随行侍候,一盏茶後起程。」
一如平常的冷漠没有感情,早已应该习惯,可这次却扎得他难受。
「呃,吃过饭了没?」
路一转头走出厨房。
看看自己的手掌,深深吐出一口气。
一口气还没吐完,一阵风传来,抬起头正好看见路一一掌向他扇来!
相当狠的一耳光,打得他一阵头晕耳鸣。脸上火辣辣的疼。
「打你这头不要脸的蠢驴!」
十六一下懵了,「一,大哥,我……」
反应过来後,眼中的神情似笑似哭。
「不准叫我大哥!我没你这麽不要脸的弟弟!」路一见他抬起头,扬起手像是还想给他一巴掌。
「大哥,你怎麽跟小九一样,老是喜欢打我脸。」十六的声音充满委屈。
路一差点给这人气岔了气。气得转身就想离开却听到身後传来十六不同往常的语调。
「大哥,对不起,我也不想。但我……已经陷进去了。」
路一手掌捏了又捏,终究还是没有打下第二巴掌。
「蠢驴!迟早一天给你收尸。」
「谢谢你,……哥。」
谢什麽,已不用说。
路一手掌按在门框上,硬是忍住没有回头。
奇怪啊真奇怪。
自己明明是喜欢女孩子的,怎麽到後来却变成了男人呢?
好吧,就算自己喜欢的对象是个小骗子,骗了他三四年,骗到最後自己也不在乎他是男是女是人是鬼了。
但为什麽自己只能躺在他身下面?
十六真的很想对马车里的人做一些男人对女人做的事情。
比如摸摸他,亲亲他,调戏调戏他,看他脸红,听他嗔怒,最好能让他在他的身下轻喘哭泣。
前提是如果马车里的那位不是个爷们,也不是掌管他生死的主人的话。
这次出行,他命令他随身侍候而不是隐身听令。以为会有什麽变化,结果近十日来和从前并无什麽不同。
是不是自己太高估那皮相对他的影响力了?
就是说嘛,人怎麽能只靠一张面皮就事事称心。想要把人迷得失去三魂六魄,他还得在其他方面也付出努力才行。
比如……
清清喉咙,衬著路边绿树葱翠,扬起长长的马鞭在空中打出一声响亮清脆的呼哨,
随即张口就唱:
山高那个水远哟——
路漫漫那个情长长哟——
郎有情来君有意,
跨越三千里河川来相会哟——嗨——
头上青天作见证,过路神明听我言——
风吹云动天不动,水推船移岸不移,
刀切莲藕丝不断,斧砍江水水不离,
君上碧落吾搭梯,君下黄泉吾垫底哎——
生生死死永不弃哎——,永不弃哎——
哎——嗨——
「路、十、六!」
十六收起马鞭,平声对马车里的人回道。
「你记住,下次再碰到金胖子不要和他硬斗,唱歌给他听就行了。」车厢里主儿的声音一本正经,听不出来是表扬还是批评。
十六虚心受教,老老实实地回了声:「是。」
车厢里没声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噎住了……
半天才听到一句:「他奶奶的,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十六莞尔。
山中勉强能容一辆马车通过的偏僻官道再度恢复原来的寂静。除了偶尔从山林中传来的鸟叫兽鸣,就只有马车车轮压在地面上的!辘声。哦,还有时不时鞭子挥在空中的呼哨声。
十日路程已经进入潜山县范围,道路渐渐难行,也是因为进了山区的缘故。
弯弯曲曲的山路一眼望不到尽头,眼看日头已快到晌午时分,可路上并不见什麽酒家饭铺的影子。
「老爷,您看我们是再赶一段路进潜山县城里打尖,还是在附近林中休息一会儿?」
简单的对话结束,接著而来的就是沈寂、沈寂、还是沈寂。
「谁教你唱的山歌?」
嗯?十六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禀告老爷,没有人教。这几年走南闯北听得多了也就记得了。」
「哦。十六,你还记得你是哪里人吗?」
敢情老爷这是在跟他聊天?
「记得一点。不记得到底在哪里,但印象中家里附近有很多高山还有很多茶田。」
「是吗。那时你多大了?」
「属下进堡的时候已经快五岁。」
一声长长的「哦」後,没了下文。
十六也不在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丝不苟地做著赶车兼护卫的活计。
辘辘,辘辘的车轮声在山道上回荡著。
「你还会唱什麽,唱来听听。」
哎?
「老爷让我唱山歌,十六不敢不听从哎——哟喂——」嘴一张,扬著笑脸唱上了。
从前有个石头城,城里美人色倾城,
小小少年放牛郎,家中无银亦无粮,
偏为美人失了魂,日夜做梦成双对哟——
美人哟,你听我说——
牛郎没钱心真真,拼命干活把银挣,
待得家中粮满仓,定让月下影成双,
三生石上把名刻,生生世世结成对哟——哎嗨——
山歌换了一首又一首,欢快活泼嘹亮的歌声挑得山林两边的鸟儿也跟著一路欢唱,好不热闹。
路大堡主坐在车厢中一直没有出声。也不说喜欢,也不说讨厌。
十六到後来,干脆就只顾自己唱得高兴,把个情怀抒发的彻彻底底!!咚!
一根粗粗的棒子从树上掉下,正好掉在马车前方不远处。
惊断了十六的歌声,也打破了什麽特殊的气氛。
十六趁这当儿拿起挂在座位一边的水囊灌了一口,刚想用鞭子把那根挡路的木棍从路中心挪开时,一个人影从树上跳了下来。
嗯,不错,落地还挺稳。
「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走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十六吓了一跳,手一紧,赶紧吆喝一声生生止住马车行进。他怕慢了会撞上那人。
十六还没开口说话,後面路大堡主已经好奇地从车厢里探出身来。
先不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段路上有占山为王的盗匪,光是这盗匪发出的声音已经足够让人想要探头一看,哪怕稳如路晴天也一样。
那人怕人家没听到一般,又用他奶声奶气……的嗓音喊了一遍:
「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走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就如同小儿背书一般。
没错,这拦路盗匪竟是个牙还没长齐头顶扎著冲天辫的奶娃娃,看样子顶多八九岁。
大大的眼睛,翘翘的小鼻头,水嫩嫩的小嘴,嫩呼呼的小脸蛋,胖嘟嘟的小手小脚。两手插腰挡在路中心的小模样见者心喜。
路晴天当场就笑了出来。
「哪家的小鬼,书听多了不成?哈哈!」
十六也想笑,但身为影卫的他首先就是提防,不管对面站的是什麽人。
这小孩虽然在八九岁的样子,但武功底子打得不错。就算只是小孩胡闹,他也不能怠慢了自身职责。
「十六,给他一个元宝就当提前给压岁钱了。」路晴天的心情显然很好,拍拍十六的肩头示意。
十六从座位下面拉出一个小抽屉,从抽屉里取出一绽五两重的银元宝,跳下马车向小孩走去。
小孩瞪著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看著这个正向他走来满脸络腮胡看起来就像坏蛋的大汉。
「给,拿著吧。快点回家,小心家里人担心。」十六尽量放柔嗓音怕吓著小家夥。
小家夥歪头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那绽元宝,一把夺过。本想放到怀里,想想又掏出来放到两腿之间的地上,昂起头,再次叫道:
「把所有的银子都留下!」
十六愣了一下,他还嫌少?
有人走到他身边站住,「你叫什麽名字?家住在哪里?」路晴天的声音不掩笑意。
十六退後一步,退到堡主身後站住。
「把所有银子留下,我可以饶你们一命!」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孩对著两个大人一点害怕的表情都没有。
「好了,不要胡闹了,我们还要赶路。这次就算了,下次再看你拦路抢劫就把你抓起来送进官府打屁股知道麽?」路晴天吓唬小孩。
「你们给不给?」小孩撅起嘴。
「给你你要怎麽拿回家?你会赶车吗?」路晴天今天的耐心出奇的好。
小家夥眼珠滴溜溜一转,手一指,「你帮我赶车!再帮我把东西背上山!」
「呵呵,」笑声一顿,「十六,把这小鬼扔到树上睡一觉。」
「是。」十六躬身。
就在十六走向小孩、路晴天走回马车,两人擦身而过的一瞬间,突然!
只听十六大叫一声扑通一下栽倒在地,倒地後就开始浑身抽搐满地打滚。
路晴天几乎在听到十六叫声的同时,飞身就向小孩抓去。
手刚沾上小孩的衣服,路晴天忽然一抖手把小孩扔了出去。
连点右手腕数处囧道,眼看著右手在几眨眼的工夫就肿胀了起来。
毫不犹豫地划破食指,把毒血向外逼出。
转头再看十六,只见他这个影卫完全失去人形,披头散发在地上滚来滚去,嘴中也终因抑制不住痛苦而传来微弱的呻吟。
好厉害的无影之毒,竟能一照面就让武功不弱防毒能力也不错的十六中了招儿。
犹豫一下,伸指就向十六的睡囧点去。
「住手!」微弱的喝声传来,伴随著一两声压抑的咳嗽声。
手指停顿在十六身体上方。
「不要点他身上任何囧道,否则他一身武功将付之东水。」
随著话音,林中走出一篮衣布裙的女子,女子怀中还抱著一个软绵绵失去意识的小孩。
「妾身给公子赔礼了,小弟不懂事,招惹了两位。咳咳……全是妾身教导无方,还请这位公子大人大量,饶过我这不懂事的弟弟。」
路晴天转回身。
女子抱著小孩膝腿微曲福了一福,抬起头。
两人目光相遇。
女子眼中闪过惊讶、担心、惶恐、羞涩等数种复杂的神情。
路晴天的眼中掠过一丝不解。
蓝衣布裙也无法掩饰女子的国色天香。
路晴天也见过不少以美色著称的女子,眼前的女子跟她们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她的柔。
柔到骨子里的温柔典雅素净。不像是出身山野,倒像是……
「唔……」压抑的呻吟打断了两人的对望。
女子低下头,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
「这位姑娘,既然是无心之过,能不能请你先帮我的属下解毒。」
「这是自然。」女子连忙道,「不过……」
「你弟弟没什麽事,只不过被我震昏过去罢了。等会儿你帮他推宫过囧,他自然会醒来。」
「不是,妾身说的不是这个。路堡主威震一方大人大量自是不会跟小娃娃一般见识。妾身想说的是,贵属下所中之毒比较难解,本是妾身给小弟让他在生死关头自保时用的。没想到他会如此不知轻重,对贵属下下了此毒。妾身可以暂时让他不再痛楚,但要想解清身上之毒却得麻烦路堡主二位到陋居一行。」
她认识我?
路晴天眉毛扬起,眼中露出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