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婚当日锒铛入狱的,永安公主还是本朝第一人。
曾经有多风光,如今就有多狼狈。
而我,作为永安身边最信任的人,也是差点成为驸马的人。
原本也是免不了要去牢狱走一遭的。
或许还会和她一起死在牢里。
但谢昭保下了我。
说我是他派到永安身边,秘密调查永安与外敌勾结一案的细作。
此事曝光后,世人对我唏嘘不已。
有人敬佩我的牺牲,竟甘愿放弃大好前途成为面首。
有人对我感到抱歉,昔日对我误解太深,口出恶言。
当然也不乏对我唾弃之辈。
说我是公主府里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但不管是好的坏的,我通通都不在乎。
毕竟池叙早就死了。
死在了那个寒冷的秋日。
和阿漾一起,死在了繁华的朱雀大街上。
永安私自将铁矿贩给敌国是真。
可她真的想要与敌国勾结,妄图谋逆吗?
当然没有。
她甚至从来都不知道那位大主顾是敌国人。
她所做的一切,不过都只是想要得到更多的利益而已。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当年阿漾不也什么都没做吗?
我说过的。
我只是想拉永安下地狱。
……
这天,谢昭突然找到了我。
“永安想要见你一面。愿不愿见,随你。”
他以为我是不会去的。
可我答应了。
我不能亲手杀了永安。
但若有机会,我至少要诛了她的心。
天牢里阴暗逼仄,死亡和痛苦充斥其间。
永安缩在牢房的杂草角落里,早已没了往日的跋扈张扬,眼神满是躁郁疯狂。
直到看见了我,她像是终于看见了一丝光亮。
她一把扑向牢门,晃得门锁哐当震响。
“长青,这一切都是梦对不对?”
“你快告诉他们,那些都是假的!”
“你不会背叛我的,你不会的……”
“你明明,你明明那么爱我!”
我望着她,忽然大笑起来。
像是听见了什么绝世笑话。
硬生生笑出了两行眼泪。
“爱你?别做梦了。”
“我怎么会爱自己的仇人?”
永安愣在原地,偏执的眼睛瞪得浑圆。
“……仇人?”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伸出右手想要触碰我。
却被我反射般躲开。
像是躲开什么恶心的脏东西。
这动作生生刺激到了永安,永安被激得浑身发抖。
“长青,你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我,我怎会是你的仇人?”
我冷笑:“是啊,你随手杀过的人那么多,怎么会知道和我有什么仇。”
“你怎会记得死在你鞭下的那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
“她还那么小,甚至都还没有及笄!”
“她只是想做簪花卖点钱,替我分担生计重任!”
“她有什么错!”
我怒极,伸手越过牢门掐住永安的脖子。
“你说啊!她到底有什么错!!”
永安说不出话,茫然的脸上变得青紫。
眼角滚出大颗大颗的眼泪。
她无力反抗,也不想反抗。
因为她根本就想不起来这个小姑娘是谁……
砰!
我松手。
永安被抽干了力气,重重跌落在地。
像条死狗,失去了最后的希望。
而我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眼里是恣意疯长的憎恶。
“永安你听好了,我池叙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你!”
“这三年里,我日日夜夜都在盼着你死。”
“见到你的每时每刻,都让我觉得——”
“恶心。”
我转身,大步离开天牢。
身后,永安疯了般的恸哭铺天盖地。
在整个牢狱中久久回荡。
……
离开京城前,我推开了阿漾曾经的房门。
这里还保持着当初的模样。
以前我不敢碰,怕伤心。
如今我只想带着和她最后的回忆,一起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收拾东西时,我在柜子最深处翻出了一个精致的木匣。
像是还未来得及送出的礼物。
我的指尖微颤,小心翼翼打开匣子。
一支桃木簪安静躺在其中。
簪身温润柔滑,簪尖图案精致细腻。
一眼便能看出雕刻者当初倾尽了多少巧思。
木簪下压了一张纸条。
是阿漾的字。
“长青,生辰快乐。”
我双眼睁大,耳畔似有惊雷炸响。
盘旋脑中多年的迷雾倏然散开,眼眶瞬间被泪水侵占。
——阿漾从未当面叫过我的字。
我们都知道这会意味着什么。
而这是第一次。
或许,她也以为。
以后还有很多次。
……
孤身离开京城后,我去了江南。
来到了阿漾当初心心念念的西湖之上。
“哥哥,以后我想去书中的西湖泛舟。”
“雾蒙蒙的西湖,漾着晨光霞影,一定很美吧。”
阿漾说这话的时候,双手合十。
那双漂亮的眼睛尤其明亮。
“嗯,很美。”
我簪着阿漾送我的木簪,从湖心一跃而下。
闭上眼前,我仿佛见到了阿漾的身影。
她笑意盈盈冲我递上双手。
手心,是一把莹润可爱的松子糖。
“哥哥,别难过,给你吃糖。”
“吃了我的糖,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我莞然而笑,沉入深渊湖底。
池漾,此生有你曾相伴。
我死而无憾。
惟愿你池光漾霞影。
愿我于灰烬里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