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微生磬点点头,脸上却并无欣喜之意,对一个在两千多年后会让自已生不如死的人她能有好脸色才是有鬼。
但该有的礼貌不能少,对少年时期的楼淮月她在理智上不该迁怒,感性上却不能对着这么一张脸和颜悦色,因此她的表情在楼淮月看来相当冷淡了。
楼淮月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心中恋慕澜陵仙子却碍于门规和为对方考量而不敢表白自已的心意,眼前这个丫头既然是他和澜陵养着的必然是视若已出的,可为何眼前这个女子神情这般冷淡?
楼淮月饶是粗枝大叶这时也看出不对劲来了,看对方年纪不大的样子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有仇?”
微生磬却突然展颜,只是她这笑容里却透着古怪,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觉得魔族如何?”
楼淮月脸上立刻露出仇恨的表情,咬牙切齿地说道:“魔族孽债累累,人人得而诛之!”
“半魔呢?”微生磬似乎是早就料到了对方的回答,但还是有些不死心,又追问了一句。
楼淮月没说话,可眼底却是不屑且厌恶的,对半魔的态度不言而喻。
微生磬终于死心,露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来,心里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来。
你看,无论什么时候,这个人对魔族和半魔的偏见永远都不会消失。
无论再给他几次机会他依旧会说出你最不希望的答案来,不管父女之情、师徒之谊。
她也是傻了,巴巴地去祈求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答案。
果然只要做过人就会对情感有着一丝期盼,微生磬只笑自已太过天真。
“也许吧,”微生磬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我们也许真的有仇,但我不太记得了。”
“咳,淮月,你先去休息吧,为师来跟这位小友说,”
清霄子也看出了二人不同寻常的气氛,那两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在他看来跟眼前女子对淮月的态度有莫大关系,还是支开淮月好些。
“是,”楼淮月行了一礼,按下了心中的疑惑退下了。
“小友是半魔?”清霄子语气和蔼,并没有因微生磬的身份而产生偏见,这让刚才被至亲再插一刀的微生磬心里好受了些,她点点头,讥讽地笑着。
“楼师兄的父母就是死在了魔族手上……”玉玄子话音未落便被微生磬冷笑着打断:“他父母是我杀的么?”
她哑着嗓子,一字一句地问道:“他楼淮月的父母死于魔族之手与我何干?
我出生了吗?他父母死的时候我出生了吗?
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她怒极反笑,眼中淌出血泪来,急火攻心险些晕过去。
玉玄子见自已说错了话立即上前搀扶,他年纪虽小修为却已经甩了同龄人一大截,毫不费力地扶住了这个已经成年许久的女子。
“师父你看啊!你死了他们就敢作践我了——”微生磬脱力般地跪坐在地上,脸上都是血和泪,配上这凄楚的表情不可谓不可怜。
“先、先起来……”玉玄子再早熟也是个未经事的稚童,见这个自称是他未来徒弟的人哭得如此凄惨他也心有戚戚,手忙脚乱地要扶微生磬起来。
可微生磬哪里听得进去,她好不容易到了熟悉的环境见到了熟悉的人,心中埋藏了一千多年的惶恐不安都在这一刻复苏,她抱着玉玄子小小的身体放声痛哭。
清霄子对着无措的徒儿摇摇头,眼底微酸,天知道这个女子受了多大的委屈,好不容易见到自已的师父不就可劲儿地哭吗?
微生磬抱着玉玄子,像是溺水的人抓着一根浮木,眼中泪水就没有停下来过。
她的心在这一刻终于落到了实处,以前她是一方魔王,是左星然的合作伙伴,她不能表现自已的软弱让自已在对方面前丧失价值;
她也不能在昔日同门那里哭,哭就意味着示弱,意味着她要任人宰割;
不能对着挚友吕素问,本来立场已经不同了,没得给对方带来麻烦;
她也不能对着白子画哭,对方是她的谁呢?连身份都瞒着,哭出来又能怎样?
更不能对着云萱哭,她是云萱的支柱,如果她软弱,哪还有能力来保护她的徒弟?
只有在这个错误的时空,对着过去那些人她才敢表露出她的软弱和无措,说那些她曾经痛苦的、怨恨的、伤心的话。
好不容易等微生磬哭够了,一双清凌凌的眼睛也变得红肿不堪,玉玄子一身道袍都被她的眼泪浸透了,黏在身上十分难受。
“对不起,”微生磬哽咽着道歉,抬手一道洁尘术把玉玄子的道袍弄干净了。
“喝点水吧,”没有被断情绝爱理念腌透的玉玄子相当善解人意,虽然动作不太熟练但这份善意却让微生磬好受了一些。
“谢谢师父,”微生磬抽噎着道谢,接过了那杯热茶。
“既然回了家那就去休息吧,”清霄子捋了捋胡子,“你之前住在哪里?若是有人住那就给你换个地方住如何?”
“谢师祖,弟子住在桐鹤台,”微生磬忍住泪意向清霄子道谢,对这位见都没有见过的师祖释放的善意她还是很感动的。
自她堕魔后“家”这个词已经离她很遥远了,没想到今天在一个可以被称作陌生人的嘴里听到,熨帖的同时也感到惶恐。
毕竟这位师祖跟她没有直接的接触,不熟悉的人施放的善意才显得弥足珍贵,她只觉得愧不敢当。
“桐鹤台?你真的是我徒弟吗?住这么偏,”玉玄子缓过了劲,嘴毒的天赋又开始了。
桐鹤台可以说是缥缈峰上最偏僻的地方了,一句鸟不拉屎也不为过,他这徒弟是去那里开荒吗?
“那里有小动物啊,”微生磬小声反驳。
“你说那几只吃得膀大腰圆的野鸟?”玉玄子一脸的嫌弃,喜欢那鸟也不用住到鸟窝里去啊!
在玉玄子心里桐鹤台可谓是偏僻中的偏僻,为了几只胖鸟就住到那里去简直太不值得了。
“师父是鹤,不是野鸟,宗门里有弟子专门喂养的,”
微生磬无语,她这师父居然是这个性子,难怪后来寡言少语,但凡对上他那张嘴根本就没有生还的可能。太损了!
“咳,那里确实不太适合你这个女娃娃住,不如住到你师父的洛仙居附近来?”
清霄子忙打圆场,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已的徒弟,女孩儿都住这么偏,可见他这个师父做的不怎么样啊!
但清霄子属实是冤枉玉玄子了,因为两千多年后桐鹤台已经被扩建成了缥缈峰里面积靠前的居所了。
“是呀,你就住到映雪居里去,那里花花草草一大堆,最适合你这样的女子居住了,”玉玄子附和道,随后又补充道:
“你喜欢的那几只野鸟我叫师兄们帮你弄到你院子里去。”
微生磬已经懒得再纠正玉玄子的称呼了,没想到幼年玉玄子居然对那几只仙鹤意见这么大,估计是被那几只鹤给得罪狠了,果然好玩。
“那多谢师父和师祖了,”微生磬点点头,住哪里都无所谓,既然是两位长辈的好意她也却之不恭了。
“老夫去苍霜峰借两个女弟子过来帮你打理一下新居所,”
清霄子笑着说道,他这一脉只有楼淮月和玉玄子两个徒弟,女弟子只能去跟别的峰借。
“多谢师祖美意,弟子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配合着法术弟子可以自已解决的,”
微生磬委婉拒绝,她又不是两千年前那个娇娇女了,她现在独立得很,没得让她幼年版的师父看笑话——她还是要脸的。
“好吧,那让你师父带你去映雪居,”清霄子不以为忤,暗自赞叹微生磬生活独立。不愧是他缥缈剑宗的弟子!不论男女都资质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