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大郎,之前本想再与大郎好生聊聊,但家父病情有变,不得不匆忙返回,怠慢处还望大郎见谅。”看着亲自上门的李昭,苏定方一边接引入门,一边做着解释。
李昭摆摆手道:“定方兄这便见外了,某当你是朋友,切莫再这般对话,显得生分。”
苏定方哈哈一笑,很喜欢这种对话和相处模式。
李昭一边向屋内走,一边问道:“伯父情况如何,且带某看看,某这里还带了些药材,该有所帮助。”
苏定方闻言诧异道:“大郎还懂医术?”
李昭从刘广手中接过皮革做的水囊,对他道:“并不懂医,但家父早年行商时曾至南国,收过江南名医葛洪的一部医书,其中恰有一段专讲如何治疟的。故而有一剂方子。”
“哦”苏定方有些将信将疑,他对李昭自是观感不错,可涉及到为父治病,这等事他还是不敢大意。
他追问道:“敢问,这部医书其名如何?”
李昭自然答道:“书名唤作《肘后备急方》,那葛洪自号‘抱朴子’,世称‘小仙翁’,东晋时丹阳句容人。医术通神。
“那方子所述药材不知此地是否有备,故而昨日未曾言及,今日找到了药材已准备妥当,这才敢登门献药。”
眼见李昭似言之有物,苏定方忽然生出了一丝希望,他赶忙引着李昭到了父亲的屋子。
进了苏邕所在的屋子,李昭还没看见人,便立时皱起了眉头。房间此时没怎么透光,门窗紧闭,空气都显得极为浑浊,而且混杂着药味显得颇为难闻。
苏定方当先进入屋内,向苏邕请安而后介绍着李昭。
听闻李昭便是那鹰扬郎将,此时竟亲自登门献药,苏邕虽然正在畏寒,却仍想强撑着起身行礼,被李昭恭敬劝阻。
李昭扫视了一圈屋子,对苏定方问道:“定方兄,这房间门窗每日里就这么关着?”
“大夫嘱咐不要见风,怕再让家父风寒严重。”
李昭摇摇头,又问道:“定方兄,伯父每日饮水如何?”
苏定方回道:“每日里不怎么饮水,大夫言此病乃是外邪入侵,当以猛药攻灭,多做饮水可能会稀释药效。”
“饮食呢?”
“清粥小菜,家父也一直没什么胃口。”
李昭心中感叹,这苏邕也是体质好的,寻常人这么折腾早没了。
他对苏定方径自开口道:“定方兄,将门窗打开,室内必须保证通风良好,伯父畏寒时注意保暖,出汗时注意及时擦拭便是。
“而且,伯父每日里需多多饮水,所饮用的水需烧开后放温,不得饮用生水。饮食上需多加些蛋白……鸡蛋、鱼肉、豆腐均可。营养必须要提上来。”
“这……”苏定方一时犹豫,李昭虽然言之凿凿且条理分明,可这吩咐与大夫所言全都是反着来的。让他一时难以判断。
李昭只说了一句话“定方兄,若是那大夫所言有效,此时伯父的病症是该好转的。可事实呢?”
一句话,苏定方立刻下定了决心,一旁的苏邕双眼似也放亮,劝解道:“儿啊,为父见郎将所言条理分明,似可一试。”
苏定方是果断之人,立刻便允了。门窗打开,同时嘱咐厨子烧水并按李昭吩咐准备食材。
当空气重新流通后,苏邕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呼吸到了新鲜空气,总之表情登时舒缓了不少。苏定方见状,便也愈发安了心。
这时,李昭方才取出水囊递了过去,对苏定方道:“这是成药,这几日每日定量服用,若是用尽了,便派人去某营中去取。某每日会着人制作新药,亦会按时送来。”
苏定方忍不住问道:“大郎,这到底是什么药?”
“烈!”床上的苏邕忍不住出声教训,这等秘方岂是能随意打听的?
李昭却不以为意,直言相告道:“青蒿而已……”
嘴上说的简单,李昭倒是在心中真诚感激起了屠呦呦。
若非当年她获得了诺贝尔医学奖,引得各路流量疯狂科普,李昭这等人怎会通过短视频知道青蒿和《肘后备急方》的故事?更如何知道这青蒿要冷萃才能真正起到作用。
若非如此,昨夜一顿大酒他也回忆不起这等知识来。
而且,李昭昨夜发现了这金手指的进一步用法。若是有明确的目的,他似是会更深入的刺激自己的记忆,让这些知识针对性的浮现,不再是纯粹看运气的回忆起来。
当然,代价也会更重一点,早上他头疼到了朝食过后,差点就错过了校阅兵马。
苏定方是个孝子,亲自给父亲喂药,又侍候父亲吃了鸡蛋和鱼汤,见父亲有了困意,替他盖好了被子才出了房门。
李昭并无不耐,一直在院中候着。
苏定方先是道谢,而后致歉:“多谢大郎赠药,某关心则乱,刚刚言语若有得罪,还望大郎见谅。”
“又如此说话,再生如此,某可真的生气了。”李昭故作嗔怪,随后他四下看看,对苏定方低声道:“定方兄先且好生照料伯父,但有一事,某需告知,定方兄需有个准备。”
“何事?”苏定方以为李昭似还有其他关于父亲病情的嘱咐,赶忙追问。
却不想,李昭却是谈起了军事。“那张金称所部行止,某已派人侦之,刚好郡守也愿聚兵一战,怕是不日某等便要合兵而进。”
苏定方大喜,连忙搓手道:“这是好事,那贼徒已垂涎武邑许久,不进不退折腾的人好生心烦。此番大郎带兵至此,正是天助某等!”
李昭脸上并无笑意,他认真看着苏定方道:“定方兄未曾想过,若是这贼徒被逐出河北,你与令尊还有这两千乡兵,该要如何自处么?”
“嗯?”苏定方有些不解道:“何意?”
李昭并未多言,只是说:“定方兄,有些话某不便详谈,但有道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定方兄望细思之。”
言罢,李昭并无过多停留,径自告辞离去。
将李昭送出院门,苏定方忍不住反复思量着李昭最后的话语。越想他心头便越是浮现出不安,李昭的言下之意他也渐渐体察到了。
可是,若非如此,该如何是好呢?
当天夜里,郡守下令武邑县县兵、乡兵俱都划归鹰扬郎将李昭统一调派,武邑县城防由冀州郡兵协防。
第二日,李昭开始重新整编县兵、乡兵,随后委任苏定方统辖新整编后的县兵乡兵队伍。
简单整训后,第二日晚,李昭忽然要求星夜启程,向武邑县南奔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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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过黄河的张金称部将乃是杨涛,他麾下部众初渡黄河时约有三千余人。
渡黄河后,他维持着山东境内的打法,一路不攻坚城,只是在乡村、镇落间往来肆虐,一边裹挟着民壮从军,一边也享受着凌虐旁人带来的快感。
而今,杨涛所部击败并吸纳了河北附近多处绺子,此时队伍已增至万余人,声势颇大。
但张金称给他的命令只是向信都郡佯动,故而这月余时间他多次作势攻打武邑,与武邑县乡兵也接战过几回,却始终不曾大规模北上进犯。
他在等张金称的命令。
这一晚,营盘内,贼众们互相间的界限画得颇为明显。老贼们拥着掳掠来的民妇们纵酒博戏,新贼们则大多被安排了守营、巡逻等的差事。
杨涛本人也斜躺在帐篷里,任由身后只穿单衣的妇人给他捏着肩膀。帐内,一个喽啰正跪地禀报道:“校尉,将军的命令是,这几日再大张旗鼓的进兵威逼一下,最迟后日向西南方向退去,与将军合兵。”
“晓得晓得,唉,将军就是啰嗦的很,这等事何须反复叮嘱。”杨涛嘟囔道:“而且,何须惧怕这些狗官兵。那段姥号称名将,不一样都败下阵来?若是许我去打武邑,自是能把声势搅到天上去!”
那喽啰赶忙道:“校尉不可,将军再三叮嘱,切不可随意妄动,否则虽有功,亦要被罚。”
杨涛摆摆手,不耐道:“知道了,滚吧!反正些许官兵,我自不会放在眼里。你奔波也是辛苦,自去营中寻个婆娘,别碍着老子快活!”
与张金称的喜怒无常相比,杨涛的性子显得颇为耿直。那喽啰嘿嘿一笑,赶忙跑出了帐外。
而后,杨涛这才一把将身后的女人扑倒,狞笑着撕扯起了衣服……
营外五里,李昭眺望着远处营盘的火光,听着斥候返回的禀报后对苏定方问道:“贼众现在正在宣淫,正是好时机,没必要等到凌晨动手。定方兄有何计策,但讲无妨。”
苏定方此时一身布甲,手中则攥着一柄长矛,他也不多客套,用矛尖在地上画着图道:“大郎请看,贼徒扎营的地方在一处小山岗上,并无太多遮掩,而其营帐所在南边有一条大河唤作漳水。
“一会儿,可以请大郎麾下府兵自东、北、西三面夜袭。某则带武邑兵埋伏在小河南岸,待贼徒仓皇南逃时,某带人半渡而击,定可将贼人一举击溃!”
李昭点点头,这不是什么复杂高明的计策,但简单有效。他并无异议。武邑兵装备差训练有限,干不了夜袭的活计。但是打顺风仗,截杀南逃溃兵,自然可以胜任。
这个计划这般分派很是周全。
李昭并没有非要在别人计划上修改一番,故意显示自己权威的嗜好。
他果断下令道:“如此,苏定方!”
“末将在!”
“着你带武邑兵自清水河南列阵埋伏。我自带所部准备夜袭,切记,贼人众多,此战力求击溃敌兵,擒杀首恶,勿要贪功,逼得贼人死战。”
苏定方抱拳应道:“得令!”随后自去带兵向南。
李昭随后招过各旅旅帅,对他们则是另一番叮嘱。
“诸位,一会儿夜袭时,要打得凶狠快捷,力求第一时间摧垮贼人战心。另外,这伙贼人肆虐河北南部已有月余了,想来,他们搜刮的好东西该是不少。
“告诫麾下弟兄们,此战过后,所有缴获我定当公平分派,人人据功有赏。但勿要贪图财货,乱了阵势,敢有违抗军令者,定斩不饶!”
诸旅帅闻言一凛,皆是应命。
夜愈发深沉,营盘内的喧嚣声也渐渐开始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不少女子的哽咽与不可描述的声响。
此时的贼众营盘中,已处处都是淫靡之气。
在这种氛围下,李昭牵着战马,持着长铩,亲自带四旅府兵来到了营盘正北。
待东西两路分兵抵达位置后,有微弱的火把光亮各绕了三圈。
“走!”李昭低声吩咐,率先牵马向南而行。他的所部却是并未用火光做信号回应。自北侧发光亮的信号,无从遮挡,易被贼众察觉。
李昭给东、西两侧的部队指令是,听到喊杀声后,直接进军。
张夜叉带着精选出的五十勇士持刀潜行,沿途标识了贼徒所挖的陷坑,清理对方暗哨。
最后,当北侧营门附近的门卫被杀,鹿角被搬开后。李昭翻身上马,一声呼喝,队伍中二十余骑兵率先随他冲锋。其他四个百人旅各自排成两个方阵,八个方阵攻破栅栏,呼喊着杀入营盘。
与此同时,东西两侧的府兵同时呼喊回应,各自向营盘进军。
黑暗中,只有新贼负责守卫和巡视的贼众登时大乱。他们看不清到底有多少官军杀来,也根本没有多少临敌应变的经验。只觉得东西北三面杀声动天,官军铺天盖地而来。
当二十余骑自北门一路突来,李昭一铩刺死一个拦路的喽啰后,贼众顿时军心崩溃。
而老贼们刚刚大多在做着不可描述的运动,此时很多正到了关键时刻,不少人自喊杀声中由大欢转而大惊,慌乱不逊于新贼。
当官军步卒杀入后,甚至很多老贼都没来的及穿上裤子,官兵也根本没给他们这等机会,只消见着直立的贼人立刻便是刀矛伺候。
东西北三面被敌,立刻便有大量贼人自营盘南门开始外逃。
至于抵抗,呵……傻子才留下来抵抗。没见校尉大人都带头跑了么?
杨涛倒是穿上了裤子,可却没来得及着甲。李昭等人冲入营盘后,第一时间便去寻了他的中军帐。
只可惜,这人危险嗅觉不错,李昭突入营帐后,除了一个拥着被子哭泣的女子外,再无其余。
近万贼众没有统一的组织和指挥,被千余府兵三面围杀,只呈现了一边倒的溃败。
此时战事就是如此,一旦军心崩溃,再无其余可言。
夫战,勇气也。
黑暗中,贼众们哭喊着向南而逃,很多人甚至已经弃了兵器,只求能跑的快些。
清水河不过及腰深浅,不少没有马的贼徒们便开始趟着河水向南。而杨涛作为校尉自是有马的,他一边纵马践踏、挥刀砍翻拦路的贼徒,一边叫嚣着让路。
高头大马踏着河水径自向南。作为队伍中的领导,他自然要保障自己优先活命的权力。
官军的夜袭着实来的太过突然,他完全没有预料。那信都郡的乡兵确实有点本事,可那郡守是个小胆子的,从未主动想过出击。官军怎么突然就能来夜袭了呢?
杨涛到底没有想的明白。
当务之急是尽快逃得性命,然后尽快收拢部众。不论三千还是两千,迅速向西南撤离为要。
而就在他踏过河水刚刚上岸时,他忽然听到对面也响起了马蹄声。这声音并不沉重,很是清脆,听上去只有一骑而已。
昏暗中,他看到一员虎背熊腰的小将驾马而来。看清他后,那小将似乎还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