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桌上的信,你翻看过了?”傍晚时分,李世民回家后便找到了李慧芸,一脸严肃的问道。
李慧芸狡黠地转了转眼睛,似懵懂无辜般反问:“什么信啊?二哥说什么呢?”
李世民没理会妹妹的淘气,一本正经看着她:“这封信的内容,你万不可对任何人提起!父母大人也不许说!事关人命,你可知道利害?”
李慧芸立刻嬉皮笑脸凑了过来,抓住李世民的胳膊:“二哥尽管放心,你知晓的,小女子嘴巴最严啦!对了二哥,你见到那人了么?又聊了什么?快与我说说看。”
李世民对妹妹的无赖无可奈何,他自寻了处胡凳坐下,摇头叹气道:“那人身负军务,找他时他已离开蓟县了。呵……吊我胃口,且等他回来再做理会。”
“看了信,二哥觉得那人如何啊?”李慧芸双手托着白皙的脸庞,歪头坐在桌子另一侧看向李世民。颇为期待的样子。
李世民认真想了想,最后却也只能感叹道:“厉害……”
“比二哥如何?”
“那日观他身手,去我还远……”
“二哥知道我问的不是身手……”李慧芸嘟了嘟嘴,但也知道李世民显然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她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又转了转,好奇问道:“那比二哥那位挚友又如何?”
“长孙无忌?呵……无忌聪明鉴悟,雅有武略。然,如此高屋建瓴之论,恐亦不及也。”
李世民言罢,重又陷入沉思之中,不再言语。
李慧芸也一时出神,托着香腮眼神却已放空,思索着:连二哥也说他厉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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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旁的树林中,李昭摸了摸鼻子,嘟囔道:“按理说我该打喷嚏的,李世民居然还没念叨我?不应该啊……”
石厚在一旁正刷洗着马鼻,闻声纳罕道:“队正在与某说话么?”
“没有,准备在此宿营吧。一会儿去打些水和柴来,先把水烧上。”
“啊?这么快就宿营,这才走了几……诺!”石厚领了命令,和其他几人都打了招呼,几人在林中开始忙碌起来,清理四周,安排篝火,虽只是个小小的野营地,却也需要谨慎布置。这时节,林子里可是有虎豹豺狼的……
对于行军速度,李昭并不着急。相比于速度,他更在意安全。李昭早已打定主意,宁肯此次没有立功,只消安稳带回情报也就够了。
武厉逻城已失,高丽那边只要不是死人,必然要在沿途设卡设伏。
先去辽东的,未必能先活着回来。
况且,这次的任务恐怕不像表面上这么简单。虽然还是没有任何证据,可李昭总有种被迫害的妄想。
因此,他宁肯再小心些,与那几队队伍都拉开距离才好。
林中的营地离溪水不算远,但六人并未在溪水旁露营。
一则是地面潮气更重,容易伤身。二则也是防范山洪突涨。故而,当忙活完活计,石厚又走了好一会儿方才抵达溪水旁,用提着的两个大皮囊盛水。
傍晚,林间溪水被夕阳映得一片暖色,手按在溪水当中有种沁润的舒适感,让石厚忍不住眯了眯眼。
“这队正也真有意思,喝个水还得烧开放凉了,嘿嘿,真是穷讲究。”石厚嘟囔着,看着水囊被按在冰凉的溪水当中咕咕冒泡。
突然,一只手从他背后出现,捂住了他的嘴巴!不等石厚反应过来,一把匕首已飞快割断了他的喉咙。
风笛般的声响很是短促,鲜血喷涌到了河水里,旋即扩散开来。赤红的血在暖黄的光芒映照下反而不算醒目,飘荡着向远方而去。
石厚瞪大了眼睛,拼命挣扎,可力气却眨眼便消散殆尽。那捂着他的大手等了好一会儿,眼见石厚不动了方才轻轻将他放倒,稍稍拖拽丢到草丛里,而后离开。
石厚最后的意识里,只看到一行五六人的队伍,他们同样是隋军打扮,正在整理兵刃,匆匆向他来时的方向行去……
篝火在林中燃了起来,张夜叉在照料着,但柴火显然不够。他看向溪水方向,不耐烦嘟囔:“那石猴子洗澡呢?打点水、捡点柴这么久都不回来。”
张亮和李昭正在一旁商议接下来的路线,闻言都是一愣。
张亮不确定道:“该不会是迷路了吧?这片林中还蛮密的……”李昭却是忽然一阵心慌,他眼眸转了转,下意识向一旁的大树走了两步,他抄起自己的横刀,同时低声吩咐道:“拿兵刃,有些不对!”
张亮、徐行俨、张夜叉都是一愣,可都听命各自拿了兵刃,但脸上显然还很疑惑。
张夜叉则大咧咧的四下张望,慢吞吞拿起兵刃却纳罕道:“这还是在涿郡境内呢……有啥不对的?”
话音未落,两支箭矢伴着破空声激射而来!
李昭因为有了防备,迅速躲到了旁边大树干后,恰是躲过了袭击。
那两支箭矢射中了他原本所在稍远处的树干,发出“笃笃”两声连响,入木三分,尾羽尚在轻颤!
“狗猢狲!”张夜叉骂了一句,连滚带爬起了身。其他几人见状,也立刻找了掩护,各自藏匿。
远处,弓弦绞动声十分短促,而后便没了声息。
林中一时安静极了,只有篝火还在“噼啪”燃烧着,勾勒出林中一片摇曳的光源来。
“是谁?胆敢袭击官兵,你们不要命了吗?”
张夜叉倚着树干大声吼叫着,震得满林群鸟飞腾。可林中深处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安静的可怕。
张夜叉还待再骂,李昭已先一步开口道:“都别出声!石厚八成是没了,现在不能盲目叫嚷,等火灭了!”
几人立刻明白了李昭的意思,天已经开始黑了,火堆一灭这林中对战就没了弓手发挥的余地,自己等人也才有一丝机会。
李昭自是没指挥过这种场面,但他知道自己此时是几人的主心骨,他若乱了几人必死无疑。
他思考片刻,右手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竹哨,压低声音却也保证远处林中能听到:“一会儿天黑,咱们先潜出去,别再这与他们缠斗。”可虽然嘴上这般说着,李昭手上比划的动作却是向反方向绕行,而后右手狠狠抹了下脖子。
几人现在同在一侧树干后,火光还亮着,自是看得清楚。张亮、张彦雄、徐行俨都点了点头。张夜叉则挠着脑袋问道:“啥意思?队正你说啥呢?”
几人都忍不住想要捂脸,可这时候当真顾不上这个憨货了。
篝火烧的很快,本就是缺了柴火,此时无人照料,片刻后便熄灭了。夜幕已临,森林间幕下一片漆黑。
李昭等人开始动了。
安静的丛林中能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偶尔有人踩到草叶、枯枝发出阵阵短促的脆响。
伸手不见五指的视线中,双方都在互相靠近着,而双方也都知道互相在靠近。显然,李昭刚刚开口说的话除了张夜叉,谁也没被骗到。
“设伏的人目标是我……”李昭一边摸索着向前,一边飞快分析着情势。干掉石厚是为了削弱自己一方的力量,而偷袭的两支箭都是奔着他李昭来的!
若当时两箭射的是张夜叉,那憨货没机会活下来。而射完这两箭之后,设伏的人也没立刻接后手,不该是不想,而是不能!显然他们也只是匆忙行动,并非准备妥当!
这就是幕后黑手的安排?该不会是我走的太慢,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吧……
双方估摸着距离,几乎是不约而同的,脚步带出的响动安静了下去。这意味着,双方互相间的距离已经非常近了……
林中此时静极了,只有虫鸣和鸟叫偶尔响起,所有人都在压抑着自己的呼吸。黑暗森林里,谁先被发现就可能会被消灭掉!
但还有个例外——张夜叉。
他也停了一会儿,许是有些摸不清状况,随后便仍继续在向前走着,脚步声在此时非常的刺耳!但李昭等人偏偏没有任何办法对他做出提醒。
一步、两步、三步……那声音已然越过了李昭平行的身位,已是向林子更深处走了好几步。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传来,两边的人都显得极有耐心,都在等着对手犯错。
汗水自李昭的脸庞流淌,顺着他的下巴滴落。他忍不住吞咽了一口,瞪大了眼睛试图在这片黑暗中看到一丝光亮。
“滚你娘!出来啊!老子弄死你们!”张夜叉突然在黑夜中一声暴喝,随即脚步声骤然变成了奔跑声,即便是黑夜一个黑色轮廓的闪动也显得如此醒目!
更远出也有黑影动了!破空声和弓弦震荡声几乎不分先后,而更多的影子在张夜叉的莽撞奔跑后不得不做出应对。
看见了!
李昭立刻将竹哨塞到嘴里,用力吹了起来。尖锐的哨啸声在林中传开,脚步声一时间杂乱无比,紧跟着便是接二连三的暴喝与兵刃挥击的破空声。
黑色的影子交织着、错动着,一切发生的兔起鹘落。没有什么大战三百回合,也没有见招拆招的闪展腾挪,狭小的战场、黑暗的森林、短促的交集都在哨音吹响的这不足十息时间里激烈的爆发出来!
十息之中,李昭至少变换了两种不同的节奏,张亮等人也即在奔跑途中突然停住身子,而后再突然跃动。
这便是李昭用来训练且指挥小队的方法!
竹哨传音的思路脱胎于古罗马军团的百夫长哨子。在影视剧和游戏当中,罗马方阵的百夫长通常会用哨子指挥部队的队列轮替和进攻节奏。在缺乏更有效通讯手段的当下,这显然是极小范围内部队指挥的有力措施。
李昭在训练队伍的七八天时间里,除了对队伍体能、内务进行安排外,着重训练他们的便是听懂哨音,按哨音行动!在这个短促黑暗如《三岔口》的场景里,这两段哨音发挥出了更大的作用。
利刃刺透铠甲、扎入身体的声音显得极为沉闷,呼喝声与咒骂声两相交织着。
片刻之后,便只剩下了一阵阵低沉的哀嚎和粗重的喘息。
“张亮!”
“在!”
“徐行俨!”
“在!”
……
李昭一一叫着名字,而令他惊讶的是他的小队居然全都在,而且连张夜叉这个憨货居然都还活着!这着实令他感到震惊。
“嘿嘿,队正,某不傻!某是故意出声的,然后扔出去的是某的皮甲。你看,他们果然中计了,露了行藏……”张夜叉捂着受伤的胳膊,一边吸着冷气一边龇牙咧嘴的表功。
一时间,李昭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憨厚还是大智若愚了。这家伙居然还有些智谋?
很快,火折子被吹亮,重又点燃干草和木棍,几人做了简易的火把,随后来到了那些被放倒在地的偷袭者身前。
来袭者一共六人,其中两人持弓。在刚刚的短促交战中,他们先对着疑似张夜叉的人影放箭暴露了行藏,在李昭下令突袭后是第一波被围攻的对象。
而其他几人则是栽在了李昭竹哨的变调中,他们都没想到李昭等人居然会在冲锋时突然停住身子,一下用力过猛、失了重心,而后便给了李昭等人机会。
六个人穿着的都是土黄色的隋军军服,各自套着的也都是隋军制式皮甲,显然这些是他们的同袍。
然而刚刚下手都太狠太重,片刻而已,地上的几个人都已经没了声息,这让此事断了线索。
李昭一一照亮着人脸,张亮辨认片刻后,脸色有些难看道:“是杜大渊小队,娘的,他们早某等一日出发,却不想居然会在这碰上?他们这算什么?都还没到辽东、没拿到情报,居然就对同袍下黑手?”
“不是碰上……”李昭回忆着那日在张峻帐中的场景,这杜大渊也是那时距离他较近的一人。这显然就是冲他来的截杀!
张彦雄伤的最重,被横刀刺透了肩膀,此时跌坐在树干旁,正骂骂咧咧踹着尸体。
张亮、徐行俨都没受伤,李昭手背被划了一刀,但伤得不重。刚刚,他再次杀了一个人,而这一次他的心态已经没有多余的起伏了。
“队正,怎么办?出了这等事,要不要先回去?”张亮有些谨慎的问道,他显然看出了一些端倪。
李昭摇了摇头,吩咐道:“没得选,现在回去再回来,黄花菜都凉了。张亮,你和夜叉去小溪边,找找石厚的尸体。我和彦雄、行俨在这里再看看。”张亮和张夜叉没有二话,提着火把自去向小溪边走去。
徐行俨走到张彦雄的身边,拿出一卷白布来。张彦雄骂咧咧道:“真晦气,刀都扎进他心口里了,这家伙居然还能再刺某一下……真特娘……嘶……疼!”
徐行俨半蹲下来,一边拆着白布一边惜字如金的对张彦雄道:“忍忍,别出声,某先替你包扎上……”
张彦雄点了点,闭上了嘴巴,随即他发觉徐行俨的一只手按在了自己嘴上,而后一把匕首便狠狠攮进了自己的心口!
这一刀扎得凶猛复又精准,没发出什么声响。
张彦雄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徐行俨,随后试图看向李昭。在他的视线里,李昭还举着火把在查看尸体,对这边发生的一切似乎根本没有一丁点的怀疑。
所有的力量散尽,张彦雄生机断绝。徐行俨用白布按压着尸体的伤口,将匕首缓缓拔了出来,而后他缓步走向背对着他的李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