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李昭第一次看到李世民,觉得有些别扭,因为他总是试图把这张过于年轻的脸和唐国强老师做某种关联……
就实来说,李昭对李世民的初印象谈不上多么惊艳。
因为此时的李世民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模样稚嫩的很。只不过身姿高大挺拔,气质也远比同龄人老成,粗看时总会让人下意识忽略掉他的稚嫩。
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而已,更准确来说该是“青少年”。李昭并没有发现后世传说中的那一身“王霸之气”,反倒觉得很像后世追捧的小鲜肉,毕竟他确实有个不错的相貌。
但是,人的气质总是一种很难用语言准确描述出来的感觉。
虽然面容看起来稚嫩,可李昭却无法将李世民当做一个“初中生”去看待。他在李世民身上看到了自信、从容以及一种尽皆平视的超然态度。
这种气质让李昭有了某种熟悉感,他觉得自己见过这种人。因为过去在他的生活中,他与这种人打过交道。
比如他那位常春藤毕业的师父,家里有一家上市公司,毕业回国后凭着优异的成绩和履历直接面进了红圈所,而后执业的第三年就接手了一位退休叔叔的案源。
能力出众、案源又广、年少多金、温文尔雅,自此成了律所里的无冕之王,是挂着高级合伙人职称的精英律师,是无数客户、同行都愿意争相结交的对象。
李世民似乎也是如此,堂堂国公的家世、大隋贵戚,自小又该是勤于练武,受教于名师。目光如炬、腹有诗书,待人接物、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一种渊渟岳峙、从容不迫。
但这般算来,在座的这些侯门贵子们又哪个不是如此?可偏偏对比之下,这个叫李世民的年轻人又显得如此与众不同!
年少却持重、自信却内敛。
既不同于麦家、薛家几位公子的武夫豪迈随意,也不似宇文家的两位那般骄傲张扬,与于钦明、裴宣机这种偏含蓄的性子也是截然不同。
他不像谁,却也不特立独行,但位于人群之中时偏就总是很难让人忽视。
这般看也难怪,没有这样的底子,这个年轻人后面也不可能做下那么多让人瞠目结舌的壮举。
“二郎来的好迟!可是家中缺了好马?”
李世谟笑着打趣一句,自与李世民见礼。但见礼后他忽然一愣,因为李世民身后还跟着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从穿着气度看这显然不是他的随从,而且他看得还颇为眼熟。
“这位是……”
李世民赶忙打了个哈哈,道:“某家姨娘万氏的娘家子弟,因得母亲大人的喜爱便一并带了出来,只让他跟在某身旁讨个吃食而已。”
说罢,他也赶忙转移了个话题,看向李昭,好奇问道:“世兄可还未介绍,这位是……”
李世谟看着那少年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李渊的妾室他知道:那可是出身江都万氏。李世谟虽然不熟,可之前也曾听闻她弟弟被唤作“万宣道”,此时还很年幼。
而且,李世谟总觉得这少年的眉眼与李世民有些相像。但闻言后他还是笑着介绍道:“二郎提到了武历逻,那便绕不开某这位贤弟。这一战里,他可是立下不小功劳的……”
“哦?”这般一说,已经落座的其他几人也来了兴趣,于钦明重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昭,好奇问道:“这位李昭兄弟难不成参与了夺城?”
“李昭?原来这位仁兄便是捷报中提到的‘义民’李昭?”李世民先是恍然,而后颇为欣喜的问道。
哎呦!大佬居然在关注我!
李昭心中一喜,正要答话,可一个声音却突然自一旁响起,语带讥讽:“呵,什么‘义民’?一介白身而已。”
旁边另一个声音接着道:“诶,兄长所言差矣,这位李生可是穿皂衣的,怕是个屠贩之辈,想做‘白身’……呵,他恐还称不上哩!”说罢,两人不由得啧啧两句。
李世谟闻言脸色有些挂不住,他刚想说什么却是被李昭示意了一下,以示无妨。
李昭回头一看,果然便是宇文承基、宇文承趾两兄弟。
这般当着众人的面来议论东主的伴搭,这绝不是什么礼貌之举,可见宇文家两兄弟的家教如何。
李昭心中难免膈应,不过脸上却并未变什么表情,只是继续坦然向李世民应了身份。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争强好胜的毛头小子,虽然现在的身躯才十六岁,可里面住着的却是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
他很清楚,今天这个局他并不是主角,甚至连配角都算的勉强。若非靠着李世谟的引荐,今日这些贵公子们谁都不会拿正眼去看他。
以李昭此时的身份,即便他想,也着实没资格去说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他参与今天这场饭局是有目的的,那就是李世民!
今天旁的一切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否能成功引起李世民的关注,是否能结交上李世民这个关系。
他得时刻关注、分析李世民的好恶还有对他的观感!李昭只觉得这比面试、相亲都要难得多。
李世民同样听了宇文兄弟的话,却好似不以为意,对李昭叉手行礼道:“春秋时陶朱公助越吞吴,立下不世功勋。战国时,吕不韦奇货可居,自成大秦相邦。而今,上皇兴亘古未见之大军伐辽,男儿不世功勋即在眼前。
“昭兄既已从军,且有功勋在前,更是被世兄这等人物奉为宾客,他日前途必未可限量。世民斗胆,今夜还请昭兄与某同桌而饮,好好叙说下武历逻城之战事。”
说罢,李世民又转向宇文承基、宇文承趾两兄弟,笑着叉手道:“承基、承趾两位世兄,见好!你们已是军中宿将,最是被世民所仰慕者。一会儿某等定要好好敬两位兄长一杯,还得请兄长们多多讲述军伍之道,另只求今夜勿要对某等太过考较。”
这番话说的漂亮,既解了李昭的围,又维护了李世谟的局,还没有折宇文兄弟的面子。
便是李昭这等老油条也不禁觉得心中一畅,暗自感慨着对方情商技能点的好高啊……
“哼……”宇文承基轻冷哼一声,但还是对李世民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自己饮了一大口素酒别过了头去。
宇文承趾还是有些不忿,可见李世民、李世谟两人都待那屠贩之辈热情,自也没有开口,只是脸色稍稍垮了下去也自顾自饮着素酒。
而李世民身旁那位万氏子弟,一直眨着眼睛盯着李昭,似在观察他的表情神态,颇有趣的样子。
宾客已齐,李世谟便招呼众人分座次落座,也确实安排李昭坐在了李世民同桌,座次在万氏子弟之后。
李昭走到立柱后佯做转身,却又很快转了过来,无人在意。但他拿在手中的素酒瓶已是空了,被他偷偷找了个角落放了过去。看得远处的小二一愣一愣的。
这酒宴不还没开么?那年轻人怎么已喝了这么多酒?
对李昭来说,虽说这素酒度数更低,可好歹是酒啊,现价已是十钱才能卖一两!平日里他可舍不得敞开了痛饮,但今天一则是特殊时期,他必须要开自己的金手指,增大把握。
二则嘛,今天是李世谟请客……
那还犹豫什么?他自是要找一切能饮酒的机会偷偷喝酒!反正李世谟刚刚得了一大笔赏赐,占狗大户的便宜没有心理负担!
等众人互相都寒暄了一阵后,李世谟站起身来,叫了一声“诸位!”
场面静了静,都知道作为此间东主,李世谟是准备要举杯邀酒了。可忽然,众人耳畔又听到楼下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诸位,诸位,等等某!既来此间相聚,怎就没唤某来呢……见外,太过见外了!”
李昭等循声看去,发现是个穿着绿袍的青年人正在登楼而上,那人留着八字胡显得有些老成,一脸笑容极为市侩,而且身形松垮并不像是武家子弟。
见了这人,李世谟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但表情上却还是露着微笑和惊喜上前行礼道:“竟然是夏侯世兄,还真是巧啊!不知是什么风把夏侯世兄吹过来了?
“呵……还请见谅,今日只是某邀请几位武家兄弟一起聚聚,若是要开大宴,那自不会忘了夏侯世兄……”
“世谟莫要客气!”
那人摸着八字胡,脸上挂着油腻腻的笑容道:“本就是俨的不对,不请自来,就怕扰了诸位的兴致……哈哈哈哈,不过世谟该听说过的,俨最好结交朋友,此间如此多的少年英杰相聚,某甚是心痒,总要来看看嘛!勿怪,勿怪!哈哈哈哈……”
夏侯……俨?这是个什么角色?
李昭一边偷偷喝酒,一边觉得聚会氛围都有了些变化,于钦明、裴宣机、宇文承基、宇文承趾几人看向夏侯俨的目光多少都带着些鄙夷,而薛万钧、薛万彻和麦家兄弟等人看着他却多少有些紧张。
难不成还是个什么重要人物?
见李昭有些疑惑,李世民似对身旁的万氏子弟也似在对他小声解释道:“这位夏侯公子乃是金紫光禄大夫虞世基的公子……”
李昭听得更是一头雾水,虞世基的公子姓了夏侯?这是什么关系?
但李世民却没再解释什么,而是看向了夏侯俨主动起身与他打了招呼。
不过,李昭倒也想明白了一些事,如果是虞世基的儿子,众人的态度大概就能说得清了。
这位虞世基在现下的“选曹七贵”当中可是有专断之权的!也就是说,除了家中背景太硬的几人外,今后其他众人升迁与否,在何处任职,这很可能就是虞世基的一句话。
再进一步,很可能就是眼前这位夏侯俨的一句话。
故而,众人对待这位夏侯俨态度有异,也就不足为怪。
但不论各自间态度如何,眼见这个不速之客已是登堂入室,众人只能起身行礼。夏侯俨一一回礼,谈笑自若,却好似他才是此间东主一般。这让李世谟微微觉得有些不快。
见了一圈,待他见了李昭时他发觉有些面生,不由得多问了一句。李昭自答了身份,态度不卑不亢。
夏侯俨哈哈一笑,只是对李昭随意的拱拱手,态度与宇文兄弟如出一辙。
待他看到李世民身旁的万氏子弟时,他双眼却陡然一亮,紧跟着便凑上前来想要攀谈几句,可却被李世民直接挡了过去,替那万氏子弟做了回答。
一番寒暄说罢,夏侯俨没急着落座,而是伸手向身后招呼一声道:“三位赵兄,今日宾客不少,都是少年俊彦,你们也请上楼一叙吧!”
说着,不等李世谟首肯,楼下又有脚步声响起。显然,这位竟是自带了宾客而来!
若说刚刚的不告而来只是让人有些不舒服的话,此时夏侯俨所作所为已是在对李世谟做挑衅了。
这位夏侯俨乃是虞世基继室孙氏与其前夫之子,为人贪鄙,自打入了虞家后便因母贵成了虞家长公子。
平日里,他借着虞世基的名头近乎公然的卖官鬻爵。
不消说,今日他带来的所谓“三位赵兄”定也是给他行了贿赂,他收了钱财承诺要为三人引荐官场人脉的。
若是寻常,李世谟等人最多也就私下鄙夷几句,可今日不同。
这场饭局李世谟才是东主!
这夏侯俨分明是在借他的饭局为自己谋划,却在赌他李世谟不会当场翻脸?
李世谟将手中酒杯重重砸在了桌案上,冷哼一声,看向夏侯俨的目光已是颇不客气。
可夏侯俨恍若不觉,依旧似反客为主般对众人介绍道:“如某所言,某平日里最喜与天下英杰相交。哈哈哈,故而近日得遇三位涿郡赵氏的子弟,均是璞玉之姿!某忍耐不住,便借今日这场合,为诸君引荐一二,日后大家多多亲近嘛……”
说话间,三个衣冠楚楚的年轻男子便已登楼,各自向在座众人行礼。
赵德章第一眼便认出了人群中的李昭,目光微凝,而“涿郡赵氏”这四个字也立时让李昭警惕起来,看向了登楼的三人。
三人的兄弟关系还是蛮明显的,家族式的国字脸。但性格上三人则各有不同,那位大哥人显得颇为沉稳,二弟有些木讷,至于老三看起来精神有些亢奋,而且不知为何总盯着李昭在看。
但凭着夏侯俨的关系,众人自不好对他们评头论足,便也起了身对他们三人一一见礼。但场面在此时确实已是冷到了冰点,李世谟的拳头此刻已是攥得紧了。
宇文两兄弟与李世谟关系不过泛泛,今日受邀也不过是给个面子,自没有替他出头的想法,只是在一旁看戏。
裴家、于家、麦家、薛家子弟与李世谟私交不错,可今日多少有些忌惮那夏侯俨,他们冲冠一怒自是无妨,可若因此连累了家族父兄……此时他们能做的也只是脸色多少变得冷淡些。
李世民则仍是不卑不亢,他对三位赵氏子弟见礼后,笑着道:“三位英杰确实一表人才,不过抱歉,今日某等乃是友人叙旧,不便招待外客。还请三位自便,他日若是有机会,自当……”
“诶!二郎此言差矣!”夏侯俨丝毫不理会李世民给的台阶,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摸着八字胡道:“俗话说的好,正所谓是‘一回生,二回熟’。
“某刚刚也说了,这三位赵兄都是年轻俊彦嘛。大家一起聚聚,自然也便成了熟人了。何必那么生分,分什么这次、下次、新人、故旧?来来来,小二,上酒上菜,某已然饿了……”
“夏侯俨!你莫欺人太甚!”李世谟忍无可忍,一拍桌子已是站了起来。他比夏侯俨要更加高大,直接走到了夏侯俨面前俯视着他道:“今日你不请自来某未说什么,可这三位‘赵兄’某招待不了,还请他们三位另去他处!”
夏侯俨轻蔑一笑,依旧仰着头与李世谟对视:“某若是说‘不’呢?”
李昭左右看看,给自己又偷偷灌了一口酒。去窗边寻了些物件,交叉别在后腰,忽然便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这还真是打灯笼就有人来送枕头?这是逼着给自己表现的机会啊!
酒精度数不高,他此时思维只是稍稍活跃,还远没有达到那日“超算”的水准。但是现下该如何动作,他却早已经想得明白了。
李昭笑出声时,众人便都已看了过来,俱都诧异。
只见他施施然起身走到了夏侯俨身旁,侧对着赵家兄弟。李昭对夏侯俨和李世谟各自行了一礼,语调恭敬道:“夏侯公子、兄长,二位且不要争执。要某来说,夏侯公子所言也是有理,今日三位赵兄愿来此赴宴,本也是一桩幸事……”
嗤……宇文兄弟已是嗤笑出声,其他众人看向李昭的脸色也多有鄙夷。
李世民和他身旁的万氏子弟对视了一眼,都蹙紧了眉头。后者有些好奇的瞥了李昭后腰一眼
至于李世谟,他先是怔楞,此时脸色已是气得发白。
自己的伴搭,此时此刻竟是冲着外人说话?
攀附权贵、趋炎附势,这也未免太过直白了点吧!
而那三位赵兄此时也如看笑话一般看向李昭。
赵德章自不必说,他心中已是恨死了李昭。虽说自家兄长已宽慰了自己,说已安排了布置会替他报仇,可他不愿等!
今日这个机会刚好,他定要发挥一场,好好让众人看看这屠贩之徒的小人嘴脸!而赵德阳则是微微蹙着眉,似乎有些没看懂李昭的做派……
李昭却没说完,他不理会人们的表情,仍自顾自叹气道:“可惜啊,三位赵兄身体抱恙,今日不便与某等同席。”
夏侯俨愣了愣,回头看看赵德阳三人,不解的回道:“你说的什么胡话,他三人身体康健,哪儿来的抱恙……”
李昭右手不知从哪儿拿起一根木棍,突然便转身抡了过去!
那是用来撑住窗户的叉竿,轻重适度又正好与横刀差不多长短!此时此刻,是最利于李昭发挥的“兵器”!
赵德章首当其冲,他本还在计划如何开口讥讽李昭,既能报得仇怨,也能在众人面前留下个行事干练、辩才无双的印象,却不想一根木棍突然就出现了!而且直接奔着他胸口而来!
“砰!”的一声,赵德章只觉得自己心脏漏跳了一拍,砸得他差点背过气去!两只眼睛都险些瞪出了眼眶!
而在砸出木棍的同时,李昭紧跟着欺身而进,一记膝撞砸在了赵家老二的腹部,将他生生撞成了一只虾米。
这两下来的兔起鹘落,其他众人脸上或讥讽、或气愤、或疑惑的表情都还未变,赵家两位俊彦就已是各自倒在了地上开始打滚。
而紧接着李昭便又挥棍砸向了赵德阳,只不过这次出了点意外。
赵德阳竟是突然出手,在木棍砸落之前一把将其攥在了手里!这位赵家长子竟还文武双全?
他此时一脸平静的看着李昭。脸上的讥讽却一点未变。
“好个奸诈的小子……”赵德阳讥讽道:“以为凭这点下三……”
话没说完,他只觉得攥在手里的木棍另一端突然一松,而李昭左手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另一根木棍!不及眨眼的瞬间,那木棍就已经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脑门正前方。
“砰!”的一声闷响,刚刚还气度不凡的赵德阳已经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嗯,婴儿般的睡眠……
李昭对自己这一下的力道很满意,顺手把木棍丢了。而这一顺手,却是扔到了赵德章的脸上,让他又是一声痛呼。
李昭转过身,看向一脸惊愕的夏侯俨歉意道:“夏侯公子您看,这三位赵兄怕是在这涿郡水土不服,这硬让他们赴宴对他们身体不好啊。一顿酒饭事小,可这身体健康事大!您看,是不是先请他们看看大夫?”
“你!你好大的胆子……你……”
这个小子他不怕自己?他就不怕自己彻底断了他的仕途么?夏侯俨全没料到事情居然会这般发展,一时间手足无措。
他环顾四周打了个哆嗦,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危险,这酒楼里此时近乎一水的粗鄙武夫!自己刚刚还挑衅了他们!
“啪”的一下,一只手拍在了夏侯俨的肩膀上,骇得他差点跳起来。
李世谟心情大畅的拍着夏侯俨的肩膀:“夏侯兄说的不错,一回生二回熟嘛,这三位赵兄既是在某的宴会上水土不服,某总要表示表示。
“这样,还是某做东!某来请这三位赵兄去看大夫!这蓟县城中最好的大夫!夏侯兄万万莫与某来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