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军的神兵天降给高丽人带来了不少麻烦,不仅是西门被夺、西营被破,连带着对隋军兵力多寡、战力如何也产生了很大的误判。
此时,高丽中营、南营援兵已经抵近了西门,可一时间都没能发起像样的反击。
南营军官是过于谨慎,当得知消息后他们第一时间赶来,却不想西门已被攻下。
隋军轻骑四出,不断在城中狂呼着,让他们一时间摸不清底细。而中营军官有心攻击,却是被西营的溃兵一时间冲乱了阵脚。
李世谟是个稳妥性子,虽然见高丽中营被溃兵搅乱,却一时间不敢随便以劣势兵力扑上,虽然也拖延了不少时间,可也因此错过了这难得的机会。
等到西营溃兵大部被安抚时,高丽中营便向西门发动了一次次反击。
李世谟指挥沉稳,不断用轻骑抛射、投掷袭扰,直到快抵近西营所在时他才果断改由轻骑凿阵,凭借几个波次的凶狠冲击硬生生将敌方的攻势挡了下来。
可轻骑到底不是重骑,这几轮次的冲击虽然看起来轰轰烈烈,可死伤却极为惨重。也愈发让高丽中营摸到了隋军的底细。
相比之下,南营的高丽军队则谨慎过头,始终在缓慢的向西门靠拢着,轻骑稍有骚扰便立刻龟缩,冲着黑暗中的街巷不断放箭。
他们比中营的高丽人要多出一千余人马,可带给隋军的压力却远小于中营,这让李世谟有了更多转圜的余地,可以集中力量应对中营的反扑,只在中街处维持唯一一个血腥的战场。
四批隋军轻骑依次入城,勉强营造出源源不断的样子,然而假象毕竟只是假象,终究已是到了极限。
此刻,天色已经蒙蒙亮。一旦天光大亮时高丽南营窥见了隋军虚实,他们极可能也会加入到殊死一搏的队列中,那时隋军便真的危险了。
李昭并没有机会见到李世谟,但眼见天色将明,他心中的担忧也越来越盛。
虽然他历史学的并不精细,可作为一个文科生他记忆中有太多功败垂成的案例,停止北伐偏安一隅的太平天国、占下北京就开始骄奢淫逸的大顺、大革命胜利在即却突然发动背刺的光头……
李昭看了看还在休息当中的隋军精锐,对冯孝慈道:“是否突袭一下高丽南营?借着夜色还在给他来下狠的,没准会把他们吓回去。”
冯孝慈显然有些意动,可看着仅剩八十且人人带伤的部下,他又有些打鼓。他斟酌着说:“就怕突袭不成,反倒刺激了那群胆小鬼……”
话音未落,城外传来了隋军的号角声。用牛角制成的号声音苍劲,此时悠悠而来却仿佛最为嘹亮的鸡鸣,立刻让冯孝慈惊喜的跳了起来。
“大将军来了!步卒来了!某等赢了!哈哈哈哈……”冯孝慈塌着半边肩膀哈哈大笑着,那些隋军精锐们也各自搀扶着起身,挥舞着各自的兵器发出一阵阵的狂呼。
李昭一时愕然,却也跟在松了口气。
很快,隋朝的步军鼓也响了起来,隋军大旗过了西门,紧随而来的是一排排步卒,脚步声纷乱却沉重,渐渐响彻了整个武历逻城。
战事至此已再无悬念,南营高丽军第一时间掉头南逃,而中营的高丽指挥似乎还想再做尝试,他重整了西营的溃兵后发动了反击,却一头撞在了隋军步卒的大阵上,最后丢下数百具尸首自东门狼狈而走。
至此,武历逻城彻底被隋军所占。
“将军,夺城兵卒死一百一十三人,重伤三人大概活不成了,其余人等俱在。”冯孝慈在隋军彻底控制武历逻城后迎上了李景,向其禀报了伤亡和夺城战的经过。
李昭离得稍远,但能看到李景向他这里瞥了一眼,知道该是提到了自己的表现。李景点了点,没有表示什么,冯孝慈自退到一旁等待。
很快,一骑年轻将领带着猩红披风奔驰而至,他下马行礼道:“将军,轻骑死伤九百三十,但已成功阻止敌军夺回西门。”
李景沉默的看着李世谟,并未急着说话,直到李世谟承受不住压力稍稍低下了头。
李景问道:“你部毙伤敌军几何?”
李世谟一时语塞,李景却并未放过他,厉声道:“说话!几何!?”
李世谟吞了吞口水,道:“回将军,毙杀敌军五百余……”
“为何不趁敌军被溃兵冲乱时发动突袭?为何不让骑兵改为步卒结阵迎敌?为何不令轻骑自北侧绕行,两路包抄?”李景语调平静的问道,而李世谟却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做任何辩驳。
李景对他瞥了一眼,道:“还好,还算要点脸面,没去吞了你冯伯父的军功。自去领十五军棍,长长记性!”
李世谟应了,只说了一声“遵令。”
很快,另一个将领来到李景面前,他沉声道:“禀将军,步卒刚已控制全城,有两千高丽军自南城而逃,不足千人的高丽军自东门而逃,步卒毙杀敌军四百余,伤亡百人……”
“你可知,若是你能早到哪怕一个时辰,这场仗会变成什么样?”李景冷声问道。
那将领沉声回应道:“末将甘领军法……”
“军棍三十!至于军职,你与李世谟均且待某奏禀圣上再做定夺!轻骑出城继续追击,勿让高丽军马裹挟百姓!”说罢,李景不再理会两人,径自打马向城内而去,那将领与李世谟自在身后恭送。
冯孝慈招呼李昭一并跟上。只是李昭偶然回头时,确是看到有兵卒手持棍棒来到了李世谟两人的面前……
“给陛下报捷的信使已经出发了,某算了时间能赶在蓟县大宴之前。呵……只是这城池刚刚拿下来,某等也无法立刻返回。倒是无缘去看群臣的反应……”
李景对冯孝慈说着,后者却只是在一旁倾听,没贸然上前搭话。
但李昭却是一脑门的问号,这仗刚刚才打完,战场损失和杀敌数也才刚刚统计出来,报捷的信使怎会先出发了?若是先出发的话,那报捷的信上会写些什么玩意?
李昭有所猜测,但瞥了眼十分默契的李景和冯孝慈,他很聪明的变成了哑巴。
他知道,李景允许他在一旁跟随,这些话多少也算是对他说的。
这一战打完,他现在勉强算是李景和冯孝慈的“自己人”,有资格参与这些信息的共享。这是他折腾这么久的最大收获!
稍远处,有居民家中传来了惨叫和打砸声,听得李昭稍稍蹙眉。
李景随意瞥了一眼,对身旁亲兵吩咐道:“带人去城中巡查,告诉诸将士莫做的太过火。没有参与交战的兵士只能去守城墙和城门,只有参战将士允许进城内,只有夺城兵士允许去那些富户附近……”
李昭听得一愣,猜到了李景吩咐的言下之意,表情一时变得有些微妙。
冯孝慈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旁,对他解释道:“你且安心,某等此次算是恢复汉朝故土,因此不会屠城或纵兵劫掠的。
“但你也看到战事之惨烈,若不让立了功的将士们捞点好处,将军这兵也就没法带了。不过是得些财帛而已,不会伤人性命的。”
李昭打了个哈哈,故作市侩道:“某倒不是关心这个,只是此次某等立下这般功劳,不知陛下到时会如何奖赏?”
冯孝慈捋着胡子哈哈一笑,可牵动了伤口却陡然变得龇牙咧嘴起来,他吸着气道:“陛下……明主也,自不会亏待某等,安心等待便是。”
天光大亮,武历逻城中却不见居民走动进出,而原本插在城池上的高丽旗帜被一一拔除,黑底黄边的隋军大旗矗立起来,迎风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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蓟县崇德里,此时的“李宅”内。
李慧芸捧着一卷舆图蹑手蹑脚的来到李世民的书房,眼见他自己在屋中看书并无旁人,这才蹦跳着进了门,声音甜美的对他道:“二哥,你这几日怎么总闷在屋子里?我还等着你能外出,顺便带我出去转转呢。”
李世民似是刚刚沐浴过,此时换了一身青色长袍,长发没在竖着而是任意披散,显得十分倜傥风流。
他看了眼李慧芸,笑笑道:“你若想出门自去便是,侍女、护卫也少不了你的,蓟县这般大自可随意行走。何苦非守着某?”
李慧芸扬了扬下巴,抿嘴笑道:“可与二哥外出更有趣嘛,二哥总会与我再议议民生、议议政事,若是与侍女、护卫外出,他们才不会与我说什么话呢。
“对了二哥,你看,我盘算的对也不对?若是陛下要攻辽东,这武历逻城是该先拿下来的。”
“谈何容易……若是能拿下来,先皇时就拿了……”李世民干脆放下手中书本,与自己这个妹妹开始“纸上谈兵”起来。
早先他三妹秀宁未嫁时,兄妹三人倒时常一起商议军事。那时三人俱都年幼,偶尔还会被父兄数落。
尤其是两个妹妹女红、女德未学如何,天天兵书战策却是不离身周,一段时间里李渊还让他们大姐和姨娘万氏多加监督。
那时候,李世民也与太原少年们开始厮混,渐渐不愿总待在后院与自己弟妹玩耍。可到底两个古灵精怪的女子各有办法,拉不上李世民便自己读书,每日里叽叽喳喳也落个怡然自得。
最后李渊干脆放任不管,只想着何时将两女都嫁出门去。可如今看来,即便搭子少了一个可李慧芸的兴致却一点未减,也不知是从何得来的秉性。
两人刚就武历逻城的地理讨论起来,房门外便传来了李渊的咳嗽声。李慧芸耳根聪敏,立刻将舆图折起塞到自己胸口的衣襟里去,只对看的目瞪口呆的李世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随着李渊进门,她施施然行了个万福礼,而后便借口告退。临出门时,还对李世民吐了个舌头,让后者有些哭笑不得。
李渊虽没有回头,却也一时莞尔,伸出手指遥点着李世民笑道:“你这个二哥也不作为,据说秀宁现在嫁到柴家也是每日里兵书战策的看着。
“好在柴绍那小子也是个将种,否则这夫妻怕是要闹出些纠葛来。唉,还不知你这二妹该如何处置呢……”
李世民连忙岔开话题,让了座位给李渊,说:“大人,某那大姐还未出嫁呢,你自该先操心她的婚事,三妹毕竟还小……”
“小?你三妹已然十三,早该是相夫教子的年纪了。至于你大姐……无需操心,长乐冯氏有子名‘少师’,年岁与你大姐相当,我与你母亲觉得不错,你姨娘也没什么意见。基本便定了。
“但,她的婚事定是要在你婚事之后再办……”李渊说着瞪了李世民一眼,似乎是在提醒他什么。李世民却只是嘿嘿一乐,也不接李渊的话题。
聊过了家长里短,李渊面色忽然端正起来,捋着胡须对李世民道:“二郎啊,今日……为父倒是从宫里听了个消息。陛下晚间大宴,怕是会向朝野告捷……”
“告捷?”李世民先是一愣,随即便推测道:“武历逻城被拿下了?右武卫,李景大将军?”
李渊听得连连挑眉,诧异道:“你从何得知?连我都是因着殿内省的官职,才偶然听了些风声,你怎地……”
“大人您想,现下龙舟刚刚抵达蓟县,陛下再如何英明神武必也没时间安排筹划。算起来,整个国家只有右武卫大军最早在北平集结,距离辽东最近。
“想要征辽先破武历逻也是顺理成章,而能做出这等谋划又有这个资格和时间的,自然只有李景大将军了。”
李世民兴奋的说着,而后绕到李渊另一侧,好奇问道:“大人快与某说说,这李景大将军是如何做到的?这武历逻城易守难攻,高丽人自是会派兵看守,他如何破的城?情报从何而来?”
“我如何得知?”本来是要与二郎透露些消息,却不想刚开了个头就被猜得一干二净,李渊登时没了心情。
他起身欲走,但还是对李世民道:“你若出去,可万万不可胡言乱语。某猜,此次大捷必定是陛下亲自筹划,就算是李景将军有些功劳,那也……”
“那也定是在陛下的英明调遣下才侥幸立功的。大人安心,这点事某自然醒得。嘿嘿,大人晚间赴宴时不妨多打听打听,孩儿还真是好奇的紧。这破了武历逻城的计策到底出自谁手?
“啧,某那世谟兄可没这般本事,想来该是李景大将军的麾下将领或是军中谋士。唉,立下这般功劳,寻常军中谋士至少该封个虎贲吧……”
李世民一时间满是憧憬,李渊却已是自顾自甩着手离开了屋子。
这一夜,临朔宫灯火通明,大隋皇帝杨广大宴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