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这时,端水过来的嬷嬷看到抱在一起的两人,惊得盆子都险些摔翻在地,徐山山察觉到来人,抬眸望去,正对上王嬷嬷那一双阴鸷愤怒的视线。
这个王嬷嬷……倒是有点意思。
“大师。”王嬷嬷压抑着掐死“徐三”的阴毒情绪,咬牙道:“熟水烧好了。”
嘉善拍了拍徐山山的手臂,似对晚辈的宽容:“松手。”
徐山山见有人来了,便也没再暗中使坏,果断松开了和尚,任由他替她小心清洗伤口,上药、包扎,这一整个过程嘉善都是极为细心认真,只是没有什么强烈的情绪起伏。
就好像她的存在只是他完成善举的一项任务,他对她负有责任,会尽心尽善,但除此之外,他对她心如止水,不会再有额外多余的情感投入。
这怎么行呢?
徐山山凝着他那张神态自若的脸,唇角微微上翘,咕嘟直冒的坏水恶意都快掩盖不住了。
赤帜插城扉,夏苦,烽火将至,而离江陵城破、沦陷,也只剩下不足半月了。
她已算出了真正的灾劫即将到来,连他这般高高在上施救者亦不能幸免,被挟裹进这一场国之破碎,天下大乱。
倘若连他也一并沉沦于苦海中,届时,他巍然不动的心境是否还能保持如故?
——
一夜无梦,这是徐山山近日来睡得最黑沉的一夜,连她那时常昏沉、有些堵塞的脑子,都豁然开朗了许多。
一个人的聪慧才干,实则与身体有密切关联,它或许不会影响思维方式与智力,但绝对能造成记忆力下降、注意力无法集中、反应迟钝。
想当年许山山精力充沛时,一个随心念头,便能智斗十几个老谋深算的泰斗折腰,可现在只是拿捏一个和尚,却时常会遇到生活瓶颈与不同世界的壁垒,无功而返。
这两日她的腿伤稍好了些,便又攒了些想法蠢蠢欲动。
她假意爱好佛学,想与嘉善一道学习,共同进步。
这叫投其所好,也叫拥有共同话题好制造独处机会。
然则她的“如意算盘”,却败在了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困难”上。
以前她只信实力至上,从不求神拜佛,去奢望这些虚拟的庇佑,因为对佛家了解不深,这还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和尚的一日,能比一个皇帝还忙碌紧凑。
天未亮,据徐山山估计该是寅时,嘉善便起床了,然后开始了一天的早课。
徐山山也不是一个赖觉之人,勉强能够跟得上的步调起床。
清的月,寂的夜,溶溶的白梨花,微微摇曳的烛火,嘉善面容透着禅意的肃穆。
徐山山凑过去,想看看他翻开的经书内容,并学着他的模样颂经,可下一瞬却神色一僵。
原来和尚念的经文根本不是普通文字,而是梵文,若非专门学习过的人,压根就看不懂。
“女施主并非佛门中人,不必随贫僧遵守这些清规苦律。”嘉善曾劝诫过的话在这时回荡于耳畔。
徐山山悟了,他委婉的提示过她别不自量力。
无奈“文盲”,她只能放弃了这门早课,打算与他进行下一项内容——清洁整理佛堂。
为早课、打坐冥想、以及为世人祈福,嘉善将一间偏厅进行了软装修,每日早课后便是打扫佛堂。
徐山山想着文的不行,体力活总能行,她积极且还自信地想去帮忙。
可她哪干过这些家务事,她以为简单的擦拭,便是拿一块布将洒落于案的香灰掸开,却不曾想却弄得满堂尘飞雾扬,她又赶紧拿水洒灰,结果自然是一地狼藉。
她赶紧捂鼻退后几步,然后小心翼翼瞥向嘉善。
他仍旧专心致志地在院中扫着,并没有留意这边情况,她这才松了口气。
她干脆稍后再擦案台,打算先去整理摆设,比如将移位的东西摆回原处,早课时嘉善用过蒲团与木鱼,她弯腰去摆正。
蒲团放于拜壂,但怎么摆都有细微偏差,她强迫症犯了,非要位于正中。
于是这边天都大亮了,她还在那比量着尺寸调整,而嘉善已经将院中的落叶花瓣清扫干净,一入佛堂,却见案台与地面又是水又是灰,而她则跟在玩似的踢着蒲团左右挪位。
而他也不指责,不抱怨,只是重新捏了一把湿巾,将她弄脏的地方重新一一擦拭干净,而徐山山自知做错了事,罚站似的在角落处不碍事。
她好像越帮越忙了。
整理清扫完佛堂后,嘉善便让她回去休息,他则继续打坐冥想。
徐山山倒没再打扰他,听话退去,但却不是去休息,而是打算做一顿午膳,但一到疱屋(厨房),她就深沉了。
“山,别自取其辱了,你除了等吃,什么时候亲自动过手做饭?”毛毛围着她打转。
徐山山一把揪住它的翅膀,皮笑肉不笑:“嘲笑我是吧?”
“救命啊,山要杀鸟啦——”
徐山山嫌它聒噪,随手一甩就将它抛之窗外。
她还不信邪了,做个饭能有多难,然后她蹲在灶前研究,开始架锅生火……
等嘉善按照往日习惯到疱屋做午膳时,却见疱屋窗门处黑烟滚滚而涌,他疑惑入内,却见徐三正拿水盂灭火,这才造成大面积的浓烟。
“女施主,你在做什么?”
徐山山捂着口鼻回头,眼神可疑地闪烁了一下,然后羞愧地低下头道:“我真没用,我想为善人做了一碗素面……”
嘉善平静而和善,他没有不近人情地拒绝:“那便多谢女施主了。”
等徐山山将那一碗“素面”端出来后,嘉善则顿了一下,然后伸手稳稳接过。
徐山山慌忙解释:“我、我们家穷,没用过这么好的三火眼灶,我一时没控制好火候,所以……”
她煮的那一碗黑漆漆的面,估计是熬干了水焦黑后,又添了生水再煮开,所以导致又黑又糊,最主要的是她还忘了放调料。
嘉善将面碗放至一旁,然后熟稔地刷锅,掏空了灶眼内的湿柴炭灰,重新烧火,煮了一碗正常的素面。
徐山山也知道,只要不傻都不会吃她那一碗猪食,见他自己煮好了,正打算端走自己那一碗黑面倒掉。
却不想嘉善将他煮的那一碗递到她的手上,再端走了她煮的那一碗。
徐山山一时没反应过来。
“吃吧。”
看着他煮好的那一碗清汤菌菇素面,热气沸起香气喷鼻,上面还点缀着小葱,看起来十分不错。
“我吃这碗?”她讶声。
嘉善面淡无波道:“贫僧不挑食,只要不毒人都能吃。”
显然他也知道徐山山那一碗并不好吃,但他还是选择了它,并且还一口接一口的将它全部吃完了。
徐山山这期间一直留意着他的神色变化,没有强忍难受,自然也没有多享受,只是按部就班的为了饱腹而进食。
真不愧是“活佛”,这修养与自律自严,达到了一种几乎灭绝人性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