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眉庄(沈贵人)虽垂着头,方才的磋磨也让她生出几分脾气来:“烛火太暗了,嫔妾实在看不清楚。还请娘娘见谅。”
“你自已抄了账簿,自然知道宫中开销庞大,本宫作为众妃之首不得不做节俭表率。况且本宫听闻,若写得真好,摸黑也能字字娟秀。贵人的托词未免牵强了些。”年世兰(华妃)打的就是不让沈眉庄好过的主意,怎么会轻易收手。
要不是华妃宫中处处奢华,沈眉庄真就勉强自已信了她的邪。
但是不信又能如何呢?
华妃能找蹩脚的借口,不就是料定旁人不能把她怎么样吗?
沈眉庄(沈贵人)咽下方才刚刚生出的一点勇气,又垂首:“那,嫔妾再去抄录一份。”
“你抄去吧,本宫打个盹。颂芝,宫里太亮了,再去灭两盏灯。”年世兰(华妃)是要折磨沈眉庄,却不会搭上自已,再灭两盏灯,也叫沈眉庄看得再艰难些。
“是。”
今夜注定是个热闹的夜晚。
碎玉轩的甄嬛穿着一身桃红色纱衣,里面是杏色绣纹衣裳,头上簪了各式通草花,对着烛火静静地待着。
槿汐进来:“小主别等了,皇上今儿已经翻了齐妃的牌子,去了长春宫。”
听闻的一瞬间,甄嬛(莞贵人)心中五味杂陈,有失望也有释然,就只呼出一口气,说了两个字:“也好。”
槿汐侧头观察甄嬛的神色:“小主这话,像是高兴,又像是不高兴。”
“我自已也糊涂了,希望今日皇上不要来,可他真的不来,我却高兴不起来。”
爱情中的女孩子多半是这样的,患得患失。
皇帝若是今日仍旧叫甄嬛侍寝,就显得他没将甄嬛前一夜的话放在心上,也真真是将甄嬛推上了风口浪尖。
可皇帝如今没来,连日的陪伴却叫甄嬛心里空落落的,何况无论世人如何约束女子不得善妒,终究是不符合人性的,若是心里有,又怎么会毫无芥蒂的见他宠幸旁人。
但是不管怎么说,皇帝还是去了长春宫。
齐妃一身十样锦镶苍绿色叠渐变真朱桃花刺绣旗装,手中缠绕着花浅葱帕子,只站在一旁,脸上已经是心满意足。
“坐吧。”皇帝从书本上抬起头来,说完这句,目光又落在了手中的书页上。
“臣妾站着伺候皇上就行了。臣妾不累。”李静言(齐妃)满脸带笑。
皇帝却不再抬头看她:“你挡着朕的光了,朕怎么看书啊?”
“挡光了。”李静言(齐妃)有些尴尬的小声重复了一遍,挪了半步,见翠果端了她吩咐准备的菊花茶来,就把刚刚的尴尬又忘了,笑着端到皇帝面前:“皇上,夜里看书伤眼睛,喝杯菊花茶,醒神的。”
这大夜里的,皇帝又不是在批奏折,需要醒什么神?
皇帝更是无语:“你不是才让朕喝了参汤吗?”
皇帝怀疑齐妃就是要用宫里各式各样的汤汤水水,把自已的肚子灌的逛逛当当的。
李静言(齐妃)也反应过来:“臣妾给忘了。”
打从小厦子来通报了皇帝要来,她一直是忘乎所以的。
皇帝抬眼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实在无话可说,又低下头去。
李静言(齐妃)不太灵光的脑子迷迷糊糊的,忽然就想起了从前常常和皇帝说的话,于是不假思索的又说了出来:“皇上,三阿哥又长高了。”
“都成年了,还长高啊?”皇帝说着自已都想笑。
“是啊……”李静言(齐妃)想了想,补充,“是壮了。听皇上的话,每天都在猎场上练着呢。皇上的话,三阿哥日日都记在心里。”
“但愿吧,朕也希望他能记得。”皇上声音沉沉的,三阿哥这个儿子可以说是文武双废,也就剩下身体好和孝顺这个好处了。
“三阿哥每天都看书到深夜里,天不亮就起来练习骑射和马术。每次臣妾看到三阿哥的时候就会说,‘弘时啊,你可千万要听你皇阿玛的话呀,你是你皇阿玛的长子,可千万要争气啊。将来为你皇阿玛分忧的担子可都落到你的头上了。’”李静言(齐妃)说着说着还放低了声音,演了起来。
皇帝听了又是一阵无语:“你的这些话,弘时的耳朵听得都起茧子了。朕也是。你就没有别的话教你儿子吗?”
因为齐妃向来是个蠢笨的,皇帝甚至懒得深思她这些话有没有旁的含义。
例如“为你皇阿玛分忧的担子”。
在他看来,齐妃就没有能多想想的能力。
果然,听皇帝这样说,李静言(齐妃)支支吾吾的:“有啊,那个臣妾……”
“这身衣服不好看,以后别穿了。”皇帝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李静言(齐妃)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已,才用十分无辜的声音道:“皇上,臣妾记得,皇上最喜欢臣妾穿粉色了。”
皇帝闻言眉头皱成了个“川”字:“粉色娇嫩,你如今几岁了?”
李静言(齐妃)立刻像泄了气:“皇上是嫌臣妾老了?”
她是得到过宠爱的。
那时的她年轻娇嫩,笑起来甜甜的,那时她的愚钝叫做单纯,她犯的傻叫不谙世事,她的过错叫率真可爱。
可如今年华老去,就只剩下蠢、笨和“粉色娇嫩,你如今几岁”。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注1
色衰而爱弛便是如此。
皇帝是个明君,但在后宫之中,他无心做个好丈夫。
后宫中的美女如云、环肥燕瘦,不过都是他来放松心情的玩意儿,他只在意哪个更赏心悦目,叫自已高兴。
若非齐妃是三阿哥的生母,皇帝连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又如何有心思顾及她的感受。
“朕说的是实话,你穿湖蓝、宝石绿要合身份得多。”皇帝的语气中有些不耐烦。
齐妃一时缓不过劲来,垂头不语,皇帝就更觉得没意思。
“你早些睡吧。”皇帝说完将书合上,就准备起身。
在封建礼教规训下的女子便是如此,即便心中难过,也无法对那个男人心生怨怼。
注1:“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出自纳兰性德《木兰花·拟古决绝词柬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