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盖殿。
哗啦,哗啦。
朱元璋批阅着奏疏,似乎永远都不知道疲倦为何物。
也许他的脑海里存在一道提示音,每批阅一份奏疏,大明的国力就会滴的一下提升1分,否则无法理解为什么他永远这么有干劲。
正此时,一道通禀声传来:
“陛下,中书左丞杨宪求见。”
嘎达。
手中朱笔一搁,朱元璋抬起眼皮道:
“杨宪,他来做什么?汇报成绩么?”
“叫他进来吧。”
这个杨宪,难道也跟毛骧一样,新官上任三把火,想要快速做出政绩来给他看?
想到此处,朱元璋的眼中起了几分期待。
可当他看到杨宪那鼻青脸肿的脑袋时,不由得一愣。
“杨宪,你这唱的哪一出啊?”
听到他的声音,杨宪眼里强撑着的委屈和眼里顿时和泄洪一般,哗的一下全流了出来!
“微臣,参见陛下!”
“陛下,您一定要替微臣做主啊!”
“呜呜呜……”
只听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的那叫一个凄惨。
这下,朱元璋心里越发惊奇了。
“你这……”
“起来说话,起来说话,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他亲自下阶,将杨宪给扶了起来。
“陛下,是胡惟庸!”
杨宪扶着朱元璋的手臂,无比委屈的道,
“就在中书省,他一言不合就对我大打出手,实在是太嚣张了!”
“陛下,决不能纵容他的嚣张气焰啊!”
朱元璋又是一愣。
“胡惟庸?他,他打你干嘛啊?”
他神色愈发好奇,道,
“你们吵起来了?来来,说来听听,为啥打架?”
此刻的老朱,仿佛不是一个皇帝,而是一个吃瓜群众,对于胡惟庸和杨宪打架这个瓜,展露出了浓厚的兴趣。
“回陛下,微臣本在中书省好好的处理政务,那胡惟庸却来势汹汹,在门外叫嚣……”
杨宪抽泣着,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当然,他肯定是添了油加了醋的,把胡惟庸说成了举止狂妄,无法无天的恶人,而他自己,则是人畜无害的小白兔一般。
“那些政令,本就有问题!尤其是一些关于田地的,存在极大的漏洞!微臣怀疑他们是要靠着漏洞行非法之事,这才要统统作废!”
“那胡惟庸,道理说不过我,便要动手!那可是在紫禁城之内啊,他就敢对自己的上级动手,简直是目无王法到了极致,心中没有半点上下尊卑之心哇!陛下……”
“您可要替微臣做主啊……呜呜呜……”
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声泪俱下的控诉着胡惟庸的罪行。
然而,杨宪想象中,皇帝震怒的情况并没有发生,面前的陛下反而露出了笑容。
“哈哈哈,这个胡惟庸,还是那副狗脾气!”
朱元璋大笑道,
“说不过就动手打人,他还以为是当初的草台班子呐?”
杨宪:“?”
“陛下,您……”
陛下的注意力,好像偏转了啊!
“杨宪啊,不是咱说你,他打你,你就打回去啊!你怂什么啊?”
朱元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
“他先动的手,你怎么打他都有理!你就是把他打成残废,你都还有三分理呢!”
“你还手了吗?不要告诉咱,你堂堂一个左丞,任由他打,毫不反抗吧?那真是大孬种了!”
杨宪:“……”
“微臣……微臣自然还手了。”
见皇帝不喜欢‘完美受害人’,杨宪只得道,
“只是他力气太大,又像一条疯狗一样,微臣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啊!”
“这……”
朱元璋听到这话,顿时大失所望。
“你这……真废物,连个下官都打不过,这么好的机会都没把握住。”
他背着手指点道,
“这一点,你就不如咱家老六那个臭小子,谁要是给了他一棒子,他能把对方狗脑子都打出来,你信不信?”
“就得有这股子狠劲才行,光嘴皮子利索有啥用,真急眼了还不是得用拳头?”
“你啊,回去得多锻炼身体,知道不?”
杨宪:“???”
这,怎么回事啊?
情况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不是应该皇帝震怒,下旨捉拿胡惟庸的吗?
再不济,把胡惟庸骂一顿也可以吧!
最最不济……也不至于数落自己的不是吧?
一时间,杨宪脑子有点乱,整个人都有点懵。
“微臣……谨遵陛下教诲,回去一定好好锻炼身体……”
他还是不死心,苦着脸拱手道,
“可是,陛下……”
唰!
朱元璋大手一挥。
“没什么可是的!咱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
老朱收敛了笑容,盯着杨宪道,
“咱为什么拔擢你为中书省左丞?就是要你展现能力,管理好国家的中枢!”
“你要是连这帮骄兵悍将都压不住,那你趁早滚蛋!哪凉快哪呆着去,这个位置咱让别人来坐!”
杨宪呼吸一窒。
“左丞的位置给了你了,总领中书的权力也给了你了,你现在应该是呼风唤雨才对,怎么会来咱这里哭哭啼啼的,像个娘们似的!”
朱元璋有些鄙夷的道,
“你当是小孩打架输了,找爹娘评理么?”
“杨宪,就你今天的表现,咱对你有点失望!”
“你那位置,就让咱家那老六一个小屁孩上去,你信不信,今天哭爹喊娘的一定是胡惟庸,而不是他?”
“回去好好想想吧!怎么施展自己的权柄,要是想不明白,那就趁早上辞呈吧!”
“去吧——”
说罢,他便下了逐客令。
杨宪带着几分茫然,磕头行礼而退。
他完全没想到,在皇帝这里得到的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可与此同时,一股子狠劲也在他的心中迸发出来!
要说贴身肉搏,他可能一时半会儿真的没办法跟谁打斗。
可要是论运用权力整人,他有的是办法!
胡惟庸,你给老子等着!
一路走着,杨宪下定了决心,而与此同时,他也是对朱元璋口中的老六起了几分好奇之心。
六皇子,创造心学的那个吴王?
陛下竟然对他有这么高的评价,难道他有极其狠辣的手腕不成?
回头得好好打听打听……
华盖殿内。
朱元璋重新坐回了御案前,被杨宪这么一打断,他才发觉自己早已是饥肠辘辘。
午膳的时间,早已过了。
“传膳吧。”
他吩咐道。
一声令下,几个内侍拿着早已热好的膳食,送到了朱元璋面前,一道道试菜。
须臾间,试菜完毕,四菜一汤和一大盆米饭摆在面前。
“这饭还是得吃啊,吃饱了才有力气。”
朱元璋捧起饭碗,轻哼道,
“这个杨宪,看来也就嘴皮子利索,弱不禁风啊!估计在家也吃不上两个菜。”
“要是像咱这样的饭量,能被胡惟庸打了?真是丢人啊!”
事实上,他对大臣打架的事并不在意,都是男人嘛,共同相处有点火气也正常,他跟徐达、常遇春都打过,后来还不是好的穿一条裤子。
只要不是贪赃枉法,都不足以触动他的神经,反倒会当个乐子来看待。
“不过,这帮骄兵悍将确实得治治,现在都这么张狂,过阵子咱大封功臣之后,还了得?那尾巴不得翘到天上去了?”
“真得压,杨宪要是不顶用,咱找谁呢?”
一个个名字在他脑海里闪过,却一个个都被否决。
不是性子软,就是资历不够,镇不住。
直到一个小屁孩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朱橘。
“这臭小子的狠劲儿,不输咱,身份也够。”
朱元璋忽的笑了起来,自语道,
“就是年纪还小,要是再过几年,搞不好还真的能叫他执掌中书,有他在,够那帮家伙头疼的了!”
朱橘这小子不用戍守边疆,但可以留在朝廷做事,将来当朱标的左膀右臂啊!
以皇子的身份执掌中书,谁敢不服?
关键这小子是真的混不吝,世上就没有他怕的人,没有他不敢做的事!那些个骄兵悍将在他面前,都不够看的!
想着想着,朱元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嘿……咱看还真行,再历练他几年,可以考虑啊!”
……
几日后。
坤宁宫内,马秀英不断的摆弄着朱橘的衣服。
“出门在外,不能太张扬,你还是个孩子,就这样普通百姓家孩子的穿着就挺好。”
“外面坏人多,一看你穿金戴银,说不定就要起歪心思。”
“这次出门以游历为主,稍微买点吃的玩的也就可以了,想来你也花不了什么钱,我就不给你了,有需要找毛骧要。”
“记住娘和你的约法三章,不许去乱七八糟的地方,戌时一定要回来了!明白了吗?”
“……”
她絮絮叨叨着,如同第一次送儿子远行的母亲一般,注意事项仿佛一天一夜都说不好。
“知道了知道了,再说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朱橘有些不满的嘟囔道,
“听说今天夜里还有庙会,繁华夜市才最热闹,我申请晚一点回来!”
“白天没啥意思!”
马秀英眉头一竖。
“那怎么可以?越晚越危险的!”
“你还是个孩子,决不能晚归!”
朱橘耸了耸肩,看向身旁的毛骧。
“有毛骧保护我,能出什么意外?”
他摊手道,
“这天下都是咱家的,一声令下,几百个保镖唰的一下就从天而降了!”
“我不欺负别人算不错了!哪有别人欺负我的份!”
听到这话,马秀英略微有些犹豫,显然是有些被说服了。
“娘,我稍微晚点回来,就晚一点嘛。”
朱橘一看封印松动,赶忙摇着马秀英的手臂开始撒娇。
这一招,可谓是必杀技,屡试不爽。
“这……好吧好吧,那允许你稍稍晚一点。”
马秀英最终还是顶不住这软磨硬泡,点头道,
‘亥时,亥时你一定要回了!不回我就派人抓你去!’
朱橘连连点头,笑容灿烂。
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他心里可是盘算了好些项目呢!
“毛骧,你一定要保护好吴王,形影不离的那种。”
马秀英微微转头,正色道,
“这个任务,是我交给你的。”
“明白吗?”
毛骧神色一凛。
“遵命,皇后娘娘!”
他拱手道,
“微臣一定保卫好吴王殿下,绝不离开半步!”
其实他现在追查陆仲亨他们的侵吞田产案,可以说是忙得焦头烂额,每天连睡觉的时间都牺牲了,一心扑在这个大案上,根本都没有空!
但没办法,这是皇后娘娘的命令!
在大明,聪明人都知道,能得到皇后的好感,便等于多了一道真正的保命符,将来纵然是惹得陛下震怒了,皇后也能将自己保住!
所以,他纵然再忙,也得抽出时间和精力来,护朱橘周全!
“嗯。”
马秀英这才安心,轻抚着朱橘的脑袋道,
“这次,本来我想喊妙云陪你一起的,你们两个聊得来,也算是有个陪伴……”
朱橘脸色一变。
“不要不要!”
“我是一头独狼,我喜欢独自逍遥!”
开什么玩笑,他可是有任务在身的,本来甩开毛骧难度就很大了,要是再带个拖油瓶,那还怎么玩啊?
跟徐妙云哥们归哥们,关键时刻哥们也得踹开!
“独狼你个头!”
马秀英笑骂道,
“人家女孩子,也不好抛头露面的,除了你之外,她都没见过几个陌生男子。”
“罢了!你自己去吧。”
朱橘赶忙起身。
“娘,孩儿告退!”
说罢,他转身便跑,惹得毛骧都只能慌乱一行礼,朝着朱橘追去。
这小殿下,腿脚还真利索,跟他的螳螂腿都有的一拼了!
“这孩子……”
马秀英无奈的摇了摇头,朝着翠竹吩咐道,
“戌时以后,你派人去吴王所守着,他回来了告诉我。”
“我先去歇会儿……老啦,不像这臭小子一样,活蹦乱跳的,每天都有使不完的牛劲。”
翠竹伺候着马秀英起身,笑道:
“娘娘一点都不老,我听说吴王殿下摆了娘娘的星辰牌,每天都为娘娘诵经祈福。”
“我想啊,殿下心这么诚,娘娘的身体一定会越来越好,越活越年轻的!”
马秀英闻言,两眼眯成了月牙形。
“也难得他有心,要论孝顺,就是标儿也不及他。”
她笑眯眯的道,
“小小年纪就知道为母祈福延寿,这是二十四孝图上的那些孝子都比不上的孝心。”
“你说是不是?”
翠竹连连点头。
“吴王殿下是天底下数得着的大孝子,娘娘真是洪福齐天呀!将来有享不尽的福呢!”
马秀英闻言,不禁嘴角上扬。
她听得心里高兴,直接将手腕上的手串取下,丢给了翠竹。
“咯咯咯,你这张小嘴啊,就是甜!喏,这一串珍珠手串,赏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