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危险悬一线
?????????漆黑天幕罩下,白日喧哗的普宁坊终于沉寂下来。月亮隐在浮云之后,天上没有一丝星光。
夜,如此寂寥和沉闷。
袁檀端坐在廊下一动不动,自晌午到夜幕降临,他一直维持这个姿势没有动。身后房门大敞,灯火如豆,微弱的烛光自寝室里流泄出些许,将他的身影拉得好长。
自晌午时发现凤隐不见,他几乎将整个长安翻个底朝天,也没寻出半点蛛丝马迹来,她不会不辞而别,除非是被强制带走,能悄无声息把她带走的人绝对不是简单的角色。
派出去的人每隔半个时辰回来禀报一次,答案都是一样的——小人无能,没能找着少夫人。
心里每隔半个时辰便要受一次凌迟,偏偏他还是神色如常地说:“继续找。”他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晃眼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一条身影急急跑来,躬身道:“公子,少夫人还是没找着。”
仿佛一道闷雷劈在心头,袁檀身子僵了僵,沉默半晌道:“知道了,现在各坊大门已闭,明日再找吧。”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自己对她的过去半点也不了解。如果知道一些,就不会如现在这般迷茫,根本无从下手
。他甚至判断不出对方是否心存恶意。她有孕在身,随时都有可能临盆。
滋一声案上蜡烛燃烧到尽头,红色的烛泪流得到处都是,最后一点光亮被掐灭,四周瞬间暗下,偶有风声自耳边掠过。又隔了会儿,天上毫无预兆地下起雨来,且是瓢泼大雨,雨势被风扫偏,他坐在廊下,自然免不了被波及,片刻的功夫,全身已经湿透。
袁檀仍是没有动,握紧了泛白的指。
他一生都太过顺遂,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在他眼里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酒,即使偶有难处也能轻易化解之,尚不曾如此恐惧无助过。深深的恐惧和无助,面对她的失踪,除了挨家挨户地找以外他发现自己竟然毫无他法。
第二日,车马已经备好候在门外,就是迟迟不见袁檀的踪影。
袁谌回房找他,刚走到房门口,却见袁檀打寝室走出,身上的衣袍皱成一团,气色也不大好。半晌,他道:“爹,你和娘先上路,我晚几天再去追你们。”
“是为了静好?”袁谌不敢苟同,“你何时变得如此意气用事?”
“我也以为自己足够理智,可是碰上了她,一切变得毫无缘由。爹,你先上路吧,我有能力应付一切。
袁谌急道:“天下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人,檀儿,以后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子爹都不会插手。”顿了顿,咬牙道,“哪怕是青楼女子。”
能让只重门第的袁谌说出这番话来着实不容易。
袁檀眉间有几分疲色,听到这话,眉梢微微皱起:“我说了我只要她,找不到她的下落我不会走。而且我让你们离开长安只是怕有个万一,那并不代表留在长安就很危险。爹你难道忘了张通儒现在就在安禄山麾下,你那时说他奇货可居我一直没觉得,眼下真是觉出来了。”
“张通儒?”袁谌见他如此固执,哼声道,“指望他知恩图报,必须得让他有利可图才行。”
袁檀冷静道:“他以前是穷怕了,所以十分爱财。即使如今飞黄腾达了也不改其本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说得大概就是他,而我们袁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袁谌点点头:“你说得有理,可是我还是放不下心来。”
袁檀深吸口气道:“爹,儿子说句不孝之话,我决定的事您也不能左右。”一顿又道,“爹,你还不相信我么,我既然选择留在此处就已想好退路,您不需要担心。”
袁谌一噎。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这个儿子自小就城府深,极有主见,旁人左右不了。曾有术士说他是仙人转世,是他们袁家祖上积德仙人才会选择托生在此。袁谌虽然不大相信,但对儿子的能力还是很信服的。眼见劝说不动,只好先行上路。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自然如袁檀所预料的一样。
唐军一战大败,潼关失守,长安已无险可守,大唐的皇帝仓皇之下带领侍从宗室嫔妃连夜逃出长安,叛军随后攻入长安。
安禄山派遣属下孙孝哲和张通儒共同留守西京长安,自己仍坐镇洛阳,为替爱子安庆宗报仇,他命孙孝哲对未来得及逃走的皇室宗亲公卿官吏进行了大屠杀,之后又派爪牙在长安城内大肆搜索钱财珍宝,不论是官署府库还是私家百姓,通通洗劫一空。
早在长安城破第二日,袁檀已和张通儒书信来往,已达成共识,张通儒保他安全无虞,他以金钱酬谢
。
所以尽管外边如何闹腾,袁家却宁静如初。
家中仆役早就遣散得差不多,偌大的袁宅静悄悄的。
时已入夏,烈日当空,光影穿过树层,整个大地被灼烧得露出丝丝裂缝,聒噪的蝉叫声扰得人心神不宁。
袁檀静静坐在窗下,神色很有些颓唐,眼底下有深重的阴影。他右手握着白瓷执壶,左手握着白瓷酒盏,半晌都没有动上一动。
凤隐消失的十个日夜里,他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夜里躺在床上总是辗转反侧,有时睁眼望着帐顶发呆,脑海里纷乱如麻。在这烽火遍地的险境里,她大着肚子不知是否安全?
目光垂下,落在手里的白瓷酒盏上,她喜欢喝酒,怀孕以后他便禁止她再碰酒。她嘴上虽不愿,心里却也知轻重,为了孩子果真滴酒不沾,想想她这样嗜酒如命,真是难为她了。
他径自斟了一杯,推到对面,仿佛她就坐在那里冲他盈盈地笑,他柔声道:“这是新酿的岭南之灵溪酒,你尝尝,只要你安然回来,我再也不限制你饮酒,毕竟什么都没你重要。”
低低的嗓音落在寂寥的室内,自是无人应答,他落寞地笑了笑,突听“砰”一声,仆从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惶然道:“公子,大事不好了……”他急得满头是汗,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外面,语无伦次。
袁檀皱眉道:“有话慢慢说,是谁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又是轰的一声,半掩的门扉被踹开,余波震得门板咯吱作响,随即哗啦啦涌入一群手持兵革的士兵,犹带血迹的冰冷刀剑划破了温馨旖旎的寝室。
袁檀抬眼望过去,这些士兵没有皇家禁军的整齐划一,反而像是趁火打劫的盗贼,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提着剑如入无人之境,扫了袁檀一眼,撩袍坐在宽榻上,他目光在室内搜寻了一圈,用剑尖指了指窗前的珊瑚树,那株珊瑚柯枝扶疏,色彩耀人,也难怪他见猎心喜,直道:“这个宝贝给我留下,其他的你们随意。”
士兵们早就蠢蠢欲动,首领发了话,自然无所顾忌,疯了一般在屋内搜刮。
锦衣男子颇有闲情地打量了一圈,道:“早就听闻袁家富可敌国,我起初还不大相信,今日看这宅院的规模以及房屋的建制和陈设,倒是有几分信了。”他摩挲着扶手,转向窗边的袁檀,皮笑肉不笑道,“你可知我是谁?”
袁檀摸不清对方的来意,唯有以不变应万变,他静了片刻道:“我不知道大人的身份。不过大人如果为的是财,尽管拿去。”
锦衣男子哈哈大笑,越过一片凌乱来到窗边,带血的长剑直指袁檀:“你可是袁檀?”
几滴温热的血顺着剑峰滑下,湿热的空气混合着沉重的呼吸声。袁檀垂眸望着寒气森森的剑锋,听对方话里的意思显然是针对自己而来,他从容点头应道:“我是。”
锦衣男子笑道:“长安城破,李隆基吓得狼狈逃窜。可长安城里的许多官员以及李唐皇室好多人都没来得及逃出去。陛下一心为儿子报仇,便命我将这些人抓起来全部杀掉,我以为杀得很干净了,总算替安大公子报了仇,可是没想到这里还有漏网之鱼。”
话都说到这份上,锦衣男子的身份暴露无疑,除了孙孝哲还能有谁?
听说孙孝哲的母亲因和安禄山有私情,孙孝哲才会受到重用,此人天性骄奢,十分喜欢摆排场,而且手段残忍,果于杀戮
。那些被他杀害的的李氏宗亲死状极为凄惨。
袁檀心下一沉,莫非是他算计安庆宗的事情败露?天底下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孙孝哲从何得知?他面上不动声色道:“袁某一介庶人,跟李氏没有一丝不清不白的关系,跟安大公子也只是点头之交,大人是否找错了人?”
剑尖逼近一分,孙孝哲道:“我没找错,找的就是你。”
前几日,有人向他密报说安庆宗临死之前,荣义郡主曾两次秘密出入袁家,话里影射安庆宗之死跟袁家有莫大的关系,他便顺着线索查下去,果真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虽然不是铁证如山,但他不在乎。宁可错杀一人,不可放过一百。眼下天下动荡,刑律变得无足轻重,多杀几个人对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袁檀自认做得滴水不漏,反问道:“孙大人可有确切的证据?”
“还狡辩?”孙孝哲挑挑眉,手腕猛然一翻,剑锋携着血气凌光刺向袁檀。
?周围强兵环伺,孙孝哲的剑又离得如此之近,出手又是如此猝然,袁檀自然无法躲开剑锋,眼睁睁看着剑尖穿透衣帛刺入肩头,剑刺得并不深,只有少许鲜血渗透出来。随即剑尖又是一挑,沿着衣服的暗纹划开他的衣锦,他用的力道不大,却足够让剑尖所过之处留下鲜红的划痕。
袁檀闷哼一声。孙孝哲张狂地笑着,像逗弄猫儿般不轻不重地在袁檀身上滑下深浅不一的伤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是如此吧?
袁檀咽下喉间涌出的血腥之气,反手握住长剑,剑锋划破手掌,鲜血顺着剑身滴答而下,他双眉皱起,下一瞬又舒展,缓缓道:“孙大人,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孙孝哲讶了一声,后退一步,看着浴血的袁檀从容尔雅如初,那些伤口仿佛对他而言不痛不痒,他笑了:“什么交易?”
“这是我们袁家的命脉,我本不想说,不过为了保全性命,也不得不说了。“袁檀缓了缓,目光扫过将自己包围的士兵,并没有说下去。
孙孝哲被袁檀勾出兴趣,朝属下使了个眼色,那些属下会意过来,纷纷退了出去。
室内又恢复寂静,孙孝哲手下微一施力,剑身又埋入他袁檀身体几分,他逼问道:“快说。”
袁檀闭了闭眼:“袁家富甲天下,你们刚才所搜刮的东西不过是九牛一毛,你送我出长安,我告诉你袁家的藏金之处。”
“安知这是不是你的缓兵之计。”孙孝哲素来骄奢,对袁家的财富垂涎得很,听袁檀的提议有些心动。
袁檀咳出一口血来:“孙大人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么?整个长安城都是你说了算,我就算使缓兵之计暂时留下命来,谁又能帮我逃出去?我现在唯一的筹码就是袁家的财富,端看孙大人要不要了。”
“哦,那你说你们袁家的藏金之处在哪里?”
袁檀道:“我若是现在说了,孙大人还会留我性命么?”他指了指身上,“最起码得等我养好了伤,有力气逃跑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