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欲娶之必先毁之
“娘亲,那个叔叔又来了。”
凤隐看着儿子说:“你什么要叫他叔叔?难道娘看起来比他还老?”
阿暖紧张地摇头,从善如流地改口:“那个大伯又来了。”眼睛里浮现疑惑,“娘亲,他是喜欢你么?”
凤隐顿了顿:“应该是吧,否则为什么死皮赖脸地天天过来。”
这些日子以来沧尧天天来北海报道,红贞让他进去,他却不进来。常常吹一天的海风,入了夜再离开。
红贞自然站在沧尧这边,忍不住对凤隐道:“感情里的事谁对谁错我也不好置喙,但是小叔叔受了那么重的伤,身子还很虚弱,海上风那么大,他受得了么?万一吹出个好歹来,你恐怕又要后悔了。”
凤隐说:“我也这样想,要不你把他劝回去?”
红贞气得说不出话来。
凤隐回过神,只见阿暖咬着手指不说话,看起来有些忧郁。
凤隐蹲□来:“你前些日子不是还许愿希望明年有个爹么?有人喜欢娘亲,你不高兴?”
阿暖偏着脑袋用力地思考了下:“高兴,可是那个大伯如果跟漂亮叔叔一样只喜欢娘亲不喜欢我怎么办?”
阿暖口中的漂亮叔叔是上邪。
凤隐皱了皱眉,上邪很懂得如何见缝插针,她和沧尧产生误会,他便乘隙而入。沧尧死后,他比谁都高兴,毫不掩饰的欣喜。此番沧尧死而复生,不知他是何等的气愤。
平心而论,上邪待凤隐确实很好,但仅仅只是对她好而已,不会爱屋及乌地去喜欢她的家人。更何况阿暖是她和沧尧的孩子,他不喜欢阿暖,这是人之常情,但是他连掩饰都不掩饰。她不会喜欢不喜欢她儿子的男人,这也是人之常情。
她更不会让阿暖看别人的脸色。
瞧阿暖一副忐忑的模样,凤隐柔声安抚道:“外面那个大伯喜欢娘亲又怎样,娘现在不喜欢他了。还有,”冷哼一声,“他敢不喜欢你。”
阿暖疑惑道:“为什么那个大伯不敢不喜欢我?”
“因为……”凤隐顿了下,“因为我家阿暖这么可爱,正常人都会喜欢的,那个漂亮叔叔是个异类,咱们不要理他。”
阿暖点点头:“那娘亲为什么不喜欢那个大伯?”
凤隐随口说道:“阿暖没看到他破了相?”
阿暖想了想:“舅舅说,以貌取人是不对的。而且那个大伯很俊啊。脸上的疤挺好看的。”
果然是她的儿子,和她的审美竟然一致,好吧,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她觉得沧尧脸上多了疤痕以后变得英气许多。但是打死她她都不会承认的。
***
凤隐带着阿暖野惯了,导致阿暖活泼好动过了头,在北海呆了十来天便觉得闷,板着一张小脸很不高兴。凤隐便抱了儿子去下界游玩,毫无意外地在北海边上碰到了沧尧。
凤隐打他身边经过,说:“苦肉计对我不管用的。”
沧尧说:“这不是苦肉计,我只是想如果天天站在这里等着你,你心里会不会解气一些?”他太了解她了,她最是心软。其实他有很多捷径来获得她的原谅,只是他不愿罢了。以前为了把她推开,他耍了很多心思,她苦他心里更苦。现在死而复生,他只想纯纯粹粹的爱她,没有心机和欺骗。
阿暖来回看看两人,朝沧尧露出善意的笑容,因为娘亲说他喜欢他,“叔叔,我和娘亲要去凡间玩,你要不要一起去。”
沧尧转头看向凤隐,凤隐偏过头不看他。他微微笑道:“好。”
沧尧现在毫无修为,行动相当不便。幸好他带着小仙官清吾,清吾带着沧尧腾上云头,一路跟着凤隐。
京城的夜市十分热闹,凤隐本以为沧尧脸上的那道疤会杜绝他所有的烂桃花,但是她发现自己料错了。这一路上,有好几个姑娘前来搭讪,都被沧尧冷淡地拒绝了。
凤隐琢磨了会儿,大概是因为那道疤使沧尧多了份神秘感,而且显得很英气。前来搭讪的姑娘兴许是觉得他不是一般人,因为一般人脸上是不会有疤的,所以踊跃地前来搭讪。
凤隐权当没看到,抱着阿暖来到街南的桑家瓦舍,里头大大小小勾栏几十余座,每座勾栏里都聚拢了不少看客。
凤隐随便挑了座勾栏,台下一片叫好声,也不知是什么戏。她好奇心起,抱着阿暖坐在台下一同观看。
只见台上放了一巨大的瓷盆,里面盛了水,非常的浅,水里龟、鳖、鳅、鱼、蟹并排站了一溜,十分的喜感。旁边还站了一人,他手里敲着铜锣,嘴里喝道:“龟。”
须臾,水里的王八应声浮出水面,头顶红花,拱手作了个揖。
阿暖倒在凤隐肩上,止不住地笑。
凤隐笑着揉揉儿子的头,月华如笼了薄薄的纱打在她脸上,说不出的温柔神色。
沧尧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他曾在心中描绘了无数次,真正身临其境,才知道心里的感动与满足是无法描绘出来的。
阿暖突然道:“娘亲,我想吃城西的香糖果子。”
凤隐正要抱阿暖去买,却见沧尧转首吩咐清吾:“清吾,你去买吧,快去快回。”
凤隐这次没拒绝,阿暖是他的儿子,他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
清吾走后,阿暖探过头来,甜甜地笑:“叔叔,你喜欢我娘么?”
沧尧怔了下,含笑点头:“喜欢,很喜欢。”
阿暖眨了眨眼,又问:“那你喜欢阿暖么?”
沧尧看着儿子,柔声:“喜欢,很喜欢。”
凤隐将儿子抱到膝头上,冷声:“喜欢不是嘴上说说就可以的。”
沧尧侧头看她:“阿隐,你想让我怎么做?嗯?”
凤隐硬声道:“我想让你走。”
沧尧摇头:“只除了这个,其他的都行。”
凤隐看着他,一字一字:“可是我只想让你走。”
沧尧没说话。
凤隐见状,抱着阿暖噌地站起来:“你别再跟着我。”说完转身钻入人流中。
沧尧现在这副破败身子哪追得上她,转眼便看不到她的人影。他正寻思着,不意一把折扇自身后探来,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位公子好相貌啊。”吊儿郎当的调调。
彼时台上的戏正是□,台下人声鼎沸,无人注意到此处。
那人又道:“公子随我回去如何?必不错待了你。”
沧尧自脸上多了道疤后,身边的桃花凋落了不少,却不想眼前此人眼光独特。
沧尧目光仍放在人流中,抽空回了句:“若是我不呢?”
“那恐怕不行。”那人踱到沧尧面前来,锦袍华冠,配上一张纵欲过度的脸。那把折扇仍搁在沧尧肩上,离脖颈只有半寸。
那锦袍男人半展开折扇,一缕光芒滑过,森然冰冷。
原来折扇暗藏玄机,里面藏有刀刃。
这不像是一般的调戏者。
事情透露着诡异。
沧尧度量了眼下情势,随那人走出了勾栏。
不想勾栏外还有两个帮手。
其中一人道:“公子,果然是好相貌,就是那道疤毁了脸。”
锦袍男人露出邪笑:“我倒觉得别有一番风情。”
三人一前一后一左形成倚角之势,牢牢地困住了沧尧。
华丽奢侈的宅邸,十二个侍女各擎了盏碧纱灯笼分列左右,锦袍男子正是春风得意,一个小厮急急跑到他面前,抖若筛糠:“公子,您前两天自瓦市里买回来的孪童突然暴毙了,他住的那间屋宇上空聚拢了一团黑气,十分骇人,是不是有妖孽作祟?”
锦袍男子大惊失色,“快,快去把天云道士请来……不行,还是我亲自去显得比较有诚意。”说完便着急着慌地去了。
沧尧眉目一动,锦袍男子对道士很敬重呢……
最后,沧尧被带到了一间屋子里。
天花藻井,绮丽堂皇,偌大的屋子,却只有一张床和一架屏风。
一张锦衾软褥铺就大到可容纳十人的床,一架可折叠的十二面绘满春宫图的屏风。
淫逸,靡乱,奢侈。
唯一正常的摆设怕就是窗前半人高的青白瓷瓶里栽种的芭蕉树了,绿意清幽。
沧尧倒是随遇而安,慢慢踱到窗边,打开窗子,庭院里植了一棵梧桐,繁盛茂密,枝叶甚至延伸到窗前。
大约四更天时,锦袍男人踹闯进屋来。
沧尧盘踞在床尾,皎皎月华透过间隙洒下细碎的光,映得他眉目含霜。他身后的大床温香软枕,旖旎惹人遐思,
男子看得心痒难耐,一边猴急地脱衣服一边得意地问:“这宅子如何?”
沧尧没说话。
他自答道:“富丽堂皇。若是跟了我,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沧尧煞有介事道:“此宅建构精巧,虽由人工雕琢却宛若鬼斧,可在布局上犯了忌讳。”
男子神色慢慢变了,解衣服的手也缓了下来:“你还懂堪舆之术?”
沧尧徐徐道:“凡宅西高东低,名曰鲁土,居之富贵,此宅恰是这种地势,兼又枕山面水,占尽地利,你能富贵,便是依托于此。可此宅布局又犯了忌讳,你最近是不是感觉做什么都不太顺利?钱财只出不入?而且你以前虽好色却懂得节制,近来变得十分贪欲?”
男子连连点头,猥琐的模样立刻变得庄重起来,“请先生赐教。”
“堪舆上说‘大树不宜当门,而庭前种桐,妨碍主人’,你看看门前的那棵梧桐,阻碍了你的运势。还有我看那窗棂是桑树所做,须知
桑树不宜作屋料。天井内种花木,主□,大凶。”
男子越听下去,心里越是叹服。
沧尧瞧了他一眼,不露声色道:“屋内种芭蕉,久而生祟。最近你身边可有什么来历不明却又故作高深的人?”
男子想了想,不由冷汗淋漓,“倒是有一个,不过是在我的梦中……”
“哦?”
男子舔了舔嘴道:“这世间美女如云,美男难得,就是他指引我找到先生的,他莫非就是鬼祟?”
“他长什么模样?”
男子斟酌道:“同先生一样是个罕见的美男子,桃花眼,比先生多了些许冶艳,还有一丝邪气。”
沧尧沉吟,男子小心翼翼道:“先生,这……该如何破解?”
沧尧转而道:“梓为木中之王,屋有此木,余财不散,你可将屋中柱子换成梓木,庭前种石榴为佳,明日就将那梧桐砍了吧。还有屋内的芭蕉和天井的花草一把火烧了即可。”
“我这就去办。”
沧尧又唤住他:“此宅惟务壮丽,僭越礼制,容易招致后患,不张扬不露富才是保身之道。”
男子点头称是,急忙忙地跑出去,兴师动众地叫醒所有人,拆屋的拆屋,砍树的砍树,放火的放火,乱成一团。
即便在这当口,男子依然命下人奉上钱帛以示感激。
沧尧拂了拂袍裾,畅通无阻地走出了宅子。
沧尧折回原处,迎面和清吾撞上。清吾又惊又喜:“殿下,你去了哪里?”
沧尧沉吟了会儿道:“正好,有件事要你去办。”
清吾立即附耳过来,沧尧低语了几句,他连连点头,一溜烟去了。
沧尧正要寻处位置坐下等清吾回来,突然觉得一道冰冷的视线紧盯着自己,他猛然抬头。
灯火阑珊,月色如笼如纱,凤隐带着阿暖,就站在他眼前,衣裾在夜风中涤荡。
沧尧倒没想到她会去而复返,笑着迎上去:“阿隐。”
凤隐抱着阿暖往上提了提,眸色冰冷:“你就这点诚意么?我说不想见你,你就打算退缩了?你这样,我凭什么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