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欲卷珠帘春恨长
得知沧尧死而复生,凤隐心弦不可避免地颤动了几下,暗骂自己没出息。她虽然做不到心如止水,但不闻不问她还是能做到的。
可是有人偏不让她如意。
九重天上的天后娘娘便派了座下六个仙娥驾了一匹六匹白马拉的云车抵达了北海。
天后是天上地□份最尊贵的女子,自然天后身边的侍女也是天上地下最尊贵的侍女,所以她们素来有些高冷,今日却愈外的恭顺。
凤隐看着那招摇的云车,一头雾水。
打头的宫娥正是凤隐在不周山见到的其中一个,她盈盈走过来,拜了一拜道:“密香拜见三公主,天后娘娘邀三公主入华容宫一叙。”
凤隐沉吟,她和天后之间的共同话题除了沧尧还是沧尧,由此可见天后找她必定是和沧尧有关。她当即还礼道:“天后若是因为沧尧殿下的事找臣女,恕臣女斗胆,我和他已经没什么关系。”
密香柔声道:“天后知道好多三公主不知道的事情,三公主不想弄明白么?”
这话说得凤隐有些心动,犹豫片刻登上了云车。
一恍神的功夫,天后的华容宫已在眼前。
凤隐下了车,由侍女引至一座大殿中。
天后仪态雍容地端坐在殿上。
姿容绝世的女子鲜少能释出威严之态,天后娘娘却将这个度把握的很好,那张脸容色与威严并生,只是脸容有些惨淡。
凤隐依着四海八荒的礼拜了一拜。
天后淡淡道:“坐。”
不多会儿,侍女端上两盏热腾腾的茶来。
天后端详她良久,道:“当初青华大帝的小女儿凉玉因为被沧尧拒绝自昆仑山之巅跳了下去,这事沧尧虽然也有责任,但主要还是怪凉玉太极端,青华大帝也是明事理的,没有怎么追究。沧尧本不用下凡历劫的,你可知天帝为何让他下凡?”
凤隐微讶:“臣女不知。”原来这事还有□□?当初她就觉着天帝的惩罚有些过了。
天后端丽的眉眼浮现哀愁:“天族每隔十万年出一个应劫而生者,沧尧的叔叔沉奚是。而沧尧就是这一代的应劫而生者。他命中注定要历这个天地大劫,而是个死劫,逃不掉躲不过,唯有受着。”
凤隐蓦然抬头起头。
天后回忆了下又道:“我本意是瞒着沧尧,让他像别家的孩子般长大,可是他那样聪明,从我对他的态度中就才出了一二。后来他得知真相后开始变得冷情,男女情爱半点不沾,待人接物总是隔着一丝距离,面上也很少展露情绪。五万多年,他的生活过得单调又乏味。后来出了凉玉这事,我就想不如让他下凡历劫尝一下人世间的爱恨嗔痴,做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这样才不会遗憾。然后,他在凡间遇见了你……”
凤隐心肝颤了好几颤,有些明白天后要说什么了。
果然,天后轻叹一声:“沧尧的命格是司命早就写好的,你的出现乱了他的命格。沧尧在天界时,阅尽了四海八荒的女子,也没见他的心荡漾一下。后来他下凡历劫,反倒轻易地爱上了你,沉寂了五万年的心悸动也只在那一瞬间而已。我便想这就是缘份,所以你三番五次地篡改你的命格,天帝和我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一动情便是永无休止。我也不知该欣慰还是心伤。”
天后说到这里,眼角微微发红,“他回到天界后得知了你的身份,他爱上的若是寻常凡界女子还好,总会转世的。可是他爱上的是个神仙,他命中的大劫还未过,你若嫁了他那注定要守一辈子的寡,所以他不会娶你,他宁愿你恨他也不愿意拖累你。就连这次死而复生也是天大的意外,他原本是不会醒过来的。”
天后说这话时语速极为缓慢,似乎每道一个字便要平复一下情绪。可这隐忍而不发的悲痛更令人难受。
沧海桑田,天后身为四海八荒的典范,仪容得体,知进知退,未曾在众仙面前失态过。今日却屡屡失态。
天后又道:“我跟你说这些并不奢求你能原谅他,可是最起码别恨他。爱情不就是这样么?情到浓时,总想着对方好,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的。”
凤隐颤了颤,原来她当初的猜测是真的,他到死都不肯告诉她真相,甚至还让轩辕来骗她,他好狠。她眼神空洞洞的:“情到浓时不该生死不离么?他凭什么自作主张。”
“每个人的爱情观是不一样的。他能爱你就是倾尽所有的爱你,如果不能爱再怎么不舍也会狠心斩断,你大概不知,他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不过你和他没有未来,所以他从来就是压抑着这份感情。如果不是走凡界这一遭,他永远也不会接近你。”
凤隐脑袋里一团乱,心情颇为复杂,让她感觉就像是沧尧狠狠捅了她一刀,回头却又给她上药。然而他毕竟捅了那一刀,纵然他把道德天尊的丹药房搬来给她上药,她心口的伤也治愈不了。
“他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亲自告诉我这些。”
天后摇头:“我是瞒着沧尧告诉你这些的,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吧。”
凤隐嘴角死死地抿着,好啊,骗她不说,回来了也不打算告诉她真相,真是好极了。
出了华容宫,凤隐看到站在廊下的男子震了一震,狠狠地怔了一怔。
文箫对沧尧伤势的描述,天后娘娘的忧心忡忡,这些都令凤隐以为沧尧此刻的情况定是糟糕透了。毁容不说又失了修为,若换成寻常人,怕早就躲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足不出户,见外人时必定以帷帐或者屏风遮着了。
凤隐以为、以为沧尧虽不至于如此自暴自弃,但也要消沉颓废一段时日。
可是此刻的他并不颓废,面上甚至还挂着微微的笑容,浑身上下更是看不出半点曾遭重创的痕迹,只除了脸颊右侧有一道疤痕,不深不长,不失颜色反添英气。
凤隐权当没看见,径直越过他,快步走下玉阶。
“阿隐。”身后蓦然响起低低的沙哑的嗓音,他叫住她。
凤隐跨过最后一个台阶,微顿了下,嗓音清冷:“你以为自己很伟大么?自以为是。”一字一字,掷地有声,“我不要你了。”
沧尧站在丹陛之上没有出声,面上却仍是笑着。
凤隐偏头看他,气极:“你很高兴?”
沧尧顿了顿:“是。不周山一役后,我从未想过此生还能见到你,所以我高兴,就算你恨我也抵不住我现在的高兴。”
凤隐心里狠狠动了一下,她恨自己轻易就被他撩动,凭什么主控权掌握在他手里,她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么?她仰头看着他,漠然道:“我不恨你,恨你只会伤害自己。你以为现在的你还配得上我么,修为散尽,废人一个,全身上下唯一能看的那张脸也毁了。”
打蛇打七寸,踩人往痛处踩。可是沧尧向来不怎么在乎这副皮相的,修为没了还可以修炼。这些都不是他的痛处,他唯一的痛处就是她。
他轻声:“你从来没有说过这么恶毒的话,我猜你心里在后悔。”
凤隐被他看穿心思,有些着恼:“谁后悔了,你还要让我再说一遍么?”
沧尧朝她走来,步伐极为缓慢,不算长的玉阶他走了好长好长时间。他站定在她面前,神色温柔:“需要等多久,不论多久我都会等下去,等你原谅我。”
“你挡住我的路了。”凤隐推了他一下,她因为她在气头上,力气自然大。沧尧措手不及,一个趔趄,向后仰倒。
凤隐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如此虚弱,伸手要拉他,可是又觉得好不甘心,于是又把手收了回来,眼睁睁地看着沧尧摔倒在地。
沧尧躺在地上咳嗽不止,凤隐心一软,微微倾身朝他伸出手,冷声:“起来。”
沧尧掩袖咳了几声,看着她的手道:“这副破败的身子……我原本的打算是等我养好一些再去找你的,这样你可完全无需顾忌敞开手脚撒气,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你还没怎么动手就倒下了。哪知道母后亲自找上你为我说情,其实这些话该我亲自告诉你的。阿隐,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
凤隐轻声:“在你眼里我是什么,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
沧尧静了会儿:“我终归要死的,没必要拖累你一辈子。”又咳了一咳,“阿暖长高了许多,我现在恐怕连他也抱不动。”
凤隐一顿:“你最近见过阿暖?”
“就是凡界的元宵会上。”
凤隐哼声:“原来是你。”
沧尧没说话。他自混沌之中醒来时第一个浮现脑海的便是她的身影,能走动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她。他并不想让她看见自己一身累累的伤痕,只是想远远地瞧上她一眼。后来见她为了一个灯谜扯出那么大一堆道理,实在忍不住走了出来。
“快起来。”
沧尧动也未动:“你不用管我,你回去吧。”
凤隐漠然收回手,回去就回去。
凤隐走后,沧尧闭了闭眼,缓缓地坐起来,背部一片灼热的痛,血浸透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