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虞娘没有留意到自己此刻的模样,只顾着挑眉看陈挽风,而陈挽风盯着她,突然鼻腔一热,冒出两行鼻血。
虞娘一惊,魏惜金一愣,陈挽风以为自己流鼻涕了,略显尴尬,连忙用袖子一擦,才发现流出来的竟然是血,他的脸色顿时红成了猪肝色,慌手慌脚的用袖子捂住鼻子,样子非常狼狈。
这虞娘如今长大了,容貌自是不必说,即便是她尸化的时候,眉骨突出而尾入发鬓,眼眸黑若星辰红如稠血,上下四颗尖齿藏于口中,整个人绷得就像是悬在弓上的箭,蓄势待发,锋芒毕露,虽令人不寒而栗,却有一股入魔般妖冶的惊艳。
魏惜金看到陈挽风流鼻血,再看虞娘湿衣贴身,峰峦低谷,曲线毕露,不禁眉头一皱。
“陈哥哥,你怎么了?”虞娘关切的问道。
陈挽风既不理她也不敢看她,虞娘狐疑的低头,突然发现自己衣裙带水,白色绸纱在阳光的照射下几成透明,她轻呀一声,身体蜷缩,双臂拢在胸前。
陈挽风不敢看她,魏惜金的目光却肆无忌惮,虞娘瞪了魏惜金一眼,魏惜金不屑的冷笑了一声,大有一种“作为女人你不过如此,我身边随便一个侍女都比你凹凸有致”的鄙视。
在两个男子面前出丑,虞娘羞愤不过,突然爬起来飞奔出去,因她的身法快,只如一道疾风一般眨个眼就不见了。
陈挽风发现虞娘跑了,他拦她不住,回过头去看魏惜金,魏惜金扶着岩石爬了起来,道:“不必担心,等她的衣服干了,她自然会回来找我们,我们现在附近看看,找个地方好今晚落脚。”
今晚是月圆之夜,不管如何都要熬过了今晚才能上天宫顶,魏惜金脚步蹒跚,他身上尽是一些小伤口,虽然不伤筋动骨却也实在细细密密的发疼。
陈挽风的鼻血止住了,胡乱用袖子擦了擦脸,抬头看到魏惜金行走不便,便好心伸手去扶他,不想魏惜金看了一眼他沾着鼻血的袖子,冷淡的道:“不必,多谢陈道长,只是在下有个怪癖,不喜被人触碰,请见谅。”
陈挽风闻言,只好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走到前面去了。
黄昏之后,陈挽风在水源附近生起篝火,魏惜金盘腿坐在篝火边打坐运功疗伤,陈挽风出来的时候,搜罗了几盒茅山自制的跌打药和疗伤药,尽管魏惜金拒人千里,但本着“大家目标一致就是盟友”的心理,他将疗伤药递了过去,这一次魏惜金接了,又看了陈挽风一眼,客气又生疏的道了谢。
过了不久,虞娘果然回来了,手上还提着两只放干血的山鸡,陈挽风特意的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裳果然已经干了。
“我刚才在周围探了探,我们已经在天宫顶的下面,若果不想被人发现,我们最好明晚从陡峭的山崖爬上去。”魏惜金道。
原来他刚才又施展了狼魂之眼,虽然陈挽风不是第一次见他施展,却还是觉得十分神奇。
严格说起来,茅山和养尸门应是势如水火的仇敌,不过因为陈挽风已经将目标锁定在了作恶多端的阴山魔尊身上,所以敌人的敌人才能够暂时成为盟友
陈挽风接过虞娘手上的山鸡,找地方去给它们开膛破肚,清理干净,虞娘则走到魏惜金的身边,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疗伤药,问:“需不需要我帮你?”
魏惜金打量了她半晌,实在忍不住嗤笑了起来,打了一道机锋,道:“真是受宠若惊,既然你这么有心,那我也不推辞了。”
虞娘闻言,不好说什么,伸手从他手里夺走了疗伤药。
他们相识不算短了,虞娘对他一直持有戒心,平时说话也冷冰冰,何尝有这样体贴过,不过全因今晚是满月之夜,有求于他罢了,所以魏惜金听她竟然主动要帮自己抹药,才会笑成这样,而虞娘也心知肚明,鹌鹑一般缩着不去还嘴。
魏惜金脱掉了上衣,这人平时看着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没想到衣服下面的身体精壮,结实有力,肤色在篝火的映照下成了熏黄?色。
魏惜金盘腿而坐,衣带散开,上衣滑落在腰间,虽然是虞娘主动要给他抹药,却没想到他真的会同意,如今再羞涩已来不及,只好用手指挖出药膏,轻轻的给他的伤口上药。
月上树梢,今晚是圆月,同时也是对虞娘最大的考验,魏惜金身上的伤口细细密密,隐约见血,虞娘上药时候鼻息里闻到灵血的味道,不禁恍惚起来,她身体绷得紧紧的,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可这就好比一个饿汉闻到了肉香,如何能把持得住。
这才只是刚刚开始,等到明月当空,任她意志力如何强都无法违背自己嗜血的本性。
虞娘给魏惜金的后背抹药,指尖轻柔的触碰伴随着熬膏的清凉刺激着魏惜金的皮肤,他的眉头不曾松懈,眼睛却闭了起来,浑身似感不到疼痛,所有的感觉都随着那游走的手指移动,尽管他也在全力排除心中的杂念,却满脑子都是她在水里为他度气时候的画面。
银白色的月光洒下,宛若给人间披上一层银沙,虞娘对鲜血的欲-望高涨,她从未停止与自己的本性斗争,可是魏惜金的血太有吸引力,那是世上最无以伦比的美味。
虞娘无意识的往前凑了凑,陶醉的低头嗅着他的后背,可药膏的味道掩盖住了血腥味,这让她有些遗憾,她抬起手去摸他肩胛骨上的伤口,故意稍微用力,伤口上刚刚结的痂顿时破裂,立即绽放出几滴鲜血来。
忽明忽暗的光影在魏惜金宽阔的肩膀跳动,他的腰腹紧扎,后背伤痕累累,几滴娇艳欲滴的鲜血从那处伤口滚落,虞娘情不自禁的用手指接住,魏惜金察觉有异,回头一看,就看到她修长的指尖上沾着他的血,正茫然的往口里递。
他伸手打掉了虞娘的手,低喝道:“手上还沾着药膏呢,也不嫌脏。”
虞娘这个僵尸中的苦行僧,自被灵血毁了味觉,平时饮牲畜血犹如嚼蜡,又死活不肯喝人血,如今受到了灵血的诱惑,几乎要忘记了本性,她痴痴的望着魏惜金,准确的说是望着他的脖子,饥渴的她能听到他脖子下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
“没事……我不怕。”她轻喃着,倾身往他身上凑,恨不能立即咬开他的脖子,饱餐一顿。
正在这时候,某个被遗忘的心上人回来了,陈挽风提着两只拔干净毛开好膛的野鸡走来,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魏惜金盘腿而坐,上衣褪到了腰间,而虞娘都快跟他贴在一起了。
“你们……”陈挽风目瞪口呆。
虞娘听声音惊醒过来,扭头看到是他,心中一炸,再看自己和魏惜金,这样暧昧的姿势实在引人误会,于是嗜血的*顿时吓得云飞雾散,一脸惊慌的道:“陈哥哥,你别误会,我只是,只是在上药……”
“呵,呵。”陈挽风干笑,他心里有些不爽,却又不知道为何不爽,只好尴尬的笑道:“看来我回来的不是时候,你们继续忙……”他说完丢掉手里的两只鸡,跑开了。
看来是误会了,虞娘恼羞成怒,恨恨的将手里的疗伤药丢在一边,而魏惜金面无表情的将衣服穿上,有条不紊的整理自己的衣襟和腰带,还不忘补刀道:“看来他不是很在乎你嘛。”
“你还说,都是你!”虞娘怒道。
魏惜金嗤笑一声,讽刺道:“是我什么,跑来投怀送抱的又不是我。”
“你——”
谁又投怀送抱了?虞娘瞪着眼,伸手要去打他,却不想魏惜金抬手就将她的小臂抓住。
虞娘的僵尸之力就算是魏惜金也接不住,可是虞娘正要挣脱,忽见魏惜金眉头更深,疼得抽了口气,又闻到一丝诱人的血腥味,她知道他一定是动作太大伤口裂开了,于是忍了忍,终于不挣扎了。
虞娘横眉冷对,魏惜金冷笑不屑,将手臂往回一拉,便把虞娘代入怀中,而她脑袋正好埋进他的颈窝之中。
虞娘盯着面前魏惜金的脖子,皮下血液流动的声音让她兴奋异常,她顿时忘记了跑掉的陈挽风,本能的欲-望使她来不及多想,一口就咬了下去。
以往每到月圆之夜,魏惜金会将鲜血注入酒杯之中,派人送到她的面前,然而此时此地又哪有那么多讲究,虞娘贪婪的吮吸鲜血,不自觉的将魏惜金当做美食抱得紧紧的,生怕他跑掉。
魏惜金的确不喜欢跟人亲近,可此刻被她紧搂的感觉居然不坏,尤其是脖子上的疼到麻痹的痛,竟然让他有一种愉悦的错觉,好像他也能跟人(或者僵尸)建立某种亲密而真实的关系。
对于一个常常脱离现实,脱离人群之外的人来说,这很不容易。
“能给你的,我都会给你……”魏惜金的声音因为失血的原因而变得不再那么坚决而冷漠,他一边抽气一边,道:“但是大敌当前,我没办法让你饱饮,你也一定要坚持住,我们要……熬过今晚……”
对于僵尸和某些人而言,鲜血建立出的关联,要比感情或者肉-体关系更加简单牢固,那是不可忽视和违背的契约。
陈挽风回来了,行至树后发现原来魏惜金和虞娘并没有因为自己刚才的出现而打断,他想起虞娘曾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想起魏惜金对自己的敌意,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因为失忆,他不记得自己和上魁僵尸之间曾发生过什么,但他现在的确有种受到欺骗的怒意。
就像魏惜金说的,大敌当前他又受了伤,不可能给足够多的灵血虞娘,而作为虞娘的饲主,如果他不愿意,她根本近不了他的身。所以虞娘不能自制,当他觉得不能再让她吸下去之后,就推开了她。
虞娘心理一切都明白,只是按耐不住嗜血的冲动,为了不让自己做出什么更加不合时宜的事,她只好转身就跑,钻进了森林之中,可能她会捕食更多的动物吸食更多的血来满足自己的饥渴,不过那些血根本无法与灵血相提并论。
这个夜晚注定漫长,陈挽风和魏惜金整夜都守在篝火边,两人无言相对,陈挽风一整夜都难以入眠,魏惜金却好吃好睡,尽力让身体在短时间内回复体力。
第二天虞娘回来了,还给他们带回了猎物,可是因为昨晚的事,陈挽风不理她,见她来了径自就往林子里去了。
虞娘见状,又赶去追他,跟他解释自己在月圆之夜会忍不住吸食灵血的事情,这事倒让陈挽风驻足,陈挽风问:“你是说那个魏城主用自己的血控制了你?”
“事情的经过很复杂,但……可以这么说。”虞娘小心翼翼的道。
陈挽风想起玄冥童子对他说过,有人控制了上魁僵尸然后掀起了血雨腥风,他一直怀疑控制她的人是阴山魔尊,可如此看来,这魏惜金也很可疑。
陈挽风矛盾起来,只觉得眼前千头万绪,却不知道真相究竟如何。
“魏城主……他是一个坏人吗?”陈挽风问道。
虞娘见他不再纠结昨天的事,放下心来,她想了想,魏惜金此人很难用好或者坏来定义,他的确做过一些好事,可目的不纯,目前也没有发现他做过什么极其恶劣的事。
“他不算是坏人,但也不算是好人,他只是……”虞娘吞吞吐吐。
“只是什么?”陈挽风忙追问。
虞娘和魏惜金结下契约,二体同心,因此不可避免的,她能够敏锐的感觉到魏惜金隐藏在人后的另一面以及他的某些想法。
“他只是……”虞娘想要形容出她感觉到的,想了半天,道:“每个人都有在乎的人和事,但他没有,他只是装作……装作看上去在乎而已。”
“如此说来,他是个很冷漠的人?”陈挽风又问。
“我觉得他是一个有缺陷的人,可能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但我不知道。”虞娘道。
“那……你觉得他控制你的目的是什么?他是不是想要做一些可怕的事?”
虞娘感到陈挽风的担心,她以为他这是出于对自己的在乎,于是轻轻笑了一笑,去拉他的手,柔声道:“陈哥哥,不管你担心什么,我绝不会做出你所说的‘可怕’的事,我虽然需要魏惜金的灵血,但我不会被他左右。”
陈挽风却甩掉了她的手,仍然质问:“你还没有回答,他控制你的目的是什么?”
虞娘一愣,心里有些酸酸的,魏惜金控制她的目的,据她推测,无非两点,其一是因为她是上魁僵尸,拥有她就等于拥有了最强大的力量,而其二……这只是她的感觉,她觉得他可能想要一个“朋友”或者一个“同类”,他这种人对谁都不会交心,所以就制造了自己,她无法背叛他,他也不必在她面前带上虚伪的伪装。
为免陈挽风的误会加深,虞娘隐去了自己的猜测,答道:“我在大禹神鼎里多亏了他的灵血相助,才能进为上魁僵尸,我想他的目的,大约是为了让我帮他守护尸王城,那毕竟是他的城,他的一切都在那里。”
陈挽风所思所想,绝非儿女情长,他只是下不了手去杀虞娘,以至于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你听着。”陈挽风对虞娘道:“我不知道我们以前发生过什么,这些事你以后也不必提了,只是你记住,我今天跟你们一起上天宫顶,是为了除去那个满手血腥的阴山魔尊,完事之后我依旧会回茅山,至于你跟你的城主如何,我不想知道,但若你们以后为非作歹,我必亲尽我所能,对你们斩尽杀!”
陈挽风下这个通牒的时候十分认真,甚至脸上带有杀机,虞娘怔怔的望着他,心中如冷水泼过一般,她完全不知所措:“可是陈哥哥……”
“你可以叫我‘陈道长’,今日之我并非昨日之我,今日之你也非昨日之你,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陈挽风想起昨天看到她与魏惜金的亲昵举动,不愿再被纠缠其中,徒增烦扰。
他看着虞娘受伤的表情,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于是拔腿就走,健步如飞。只是如果他真有自己所说这般无情,何不趁着她对自己有情之际一杀了之,何必还要杀阴山魔尊,还想杀魏惜金呢?
三人之间的关系如此复杂,看来对于他们每个人而言,剩下的天宫之行都不会愉快了。
第二天清晨,虞娘、陈挽风和魏惜金站在了天宫顶的山壁之下,他们本想趁着夜色攀爬上去,但山石陡峭,天黑的情况下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摔得脑浆迸裂,故而他们多休整了几个时辰,于黎明时分来到山壁下。
安全起见,他们仨用藤蔓系住腰,虞娘在先,陈挽风在中,魏惜金因为有伤加上失血,是他们中行动最不便的,便落在最后。
他们爬了许久,其中数次山石脱落,险象环生,幸而有惊无险,直至于两个时辰之后,他们在半山腰发现了一个山洞。
这山洞正好可以供他们休息,虞娘倒还好说,陈挽风已经累得够呛了,魏惜金虽然不发一言,但脸色很苍白,额头上布满汗珠。
他们在山洞休息了片刻,然后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虞娘感觉到了什么,站起来往山洞里面走去。
这山洞很深,不知通向那里,陈挽风怕虞娘乱跑,喊了一声,但她就像没有听见一般,魏惜金是虞娘的饲主,与她隐约有些感应,于是站起来跟着她一起去了,见他们一前一后都进去了,陈挽风也只好起身追上他们。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们来到山洞的中间,那里是一个很大的空间,里面有一些火把和排列整齐的大缸。
原来这是个相通的山洞,中间被人凿出了巨大的空间,真正的入口并非虞娘等人进来地方,而是另外一条通道。
这些大缸大约有上百只,每一个里面都装满了黑色的不知名浓水,整个山洞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陈挽风感到一股森冷森冷的寒意扑面而来,而虞娘则已经走到一个大缸旁,拿起地上如船桨一般的木棍往浓水里挑了挑,她眉头一皱,发现这浓水里有东西。
虞娘在浓水里面再捞起,竟从里面捞出一个人来,魏惜金、陈挽风都围拢过来,见那人面色苍白,身上和头发上都是黑色的浓浆,没有活人的样子,倒像是死尸一般。
“原来‘尸窑’竟然是这里?”魏惜金道。
“尸窑?”陈挽风问。
“那阴山魔尊用活人炼尸,人对于他而言就是泥土,炼尸就像是在窑里烧瓷器,所以这里叫做‘尸窑’。”虞娘解释道。
“那……”陈挽风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么多的大缸,道:“如果每个缸里都有人,那么他到底造了多少杀孽?”
“只会更多。”魏惜金道。
如此,陈挽风只觉得这个阴山魔尊非杀不可了。
正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直被虞娘用木棍捞起来的那个“尸体”突然睁开了眼睛,大约是因为还没炼制成功,他的眼睛呈现出了低等僵尸的灰白色。
那半成品的僵尸对着虞娘缓缓伸出手,虞娘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对陈挽风和魏惜金说到:“……陈道长,你之前不是担心,就凭我们三个对付不了阴山老贼吗?”
陈道长?魏惜金闻言眉头一挑,转身似笑非笑的看向陈挽风。
“现在,我们不止三个了。”虞娘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