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场馆内已启动了空调。几处桌面亮着,击球声从四处响起,服务生迎向客人,送上毛巾擦拭双手,让他们选择位置。她往最里面望一眼,想寻一个清净处,便问“右边第二台好不好”,小吕对此没有意见。
“请选杆。”
随后,服务生带两人到杆架旁。球杆整齐地码放着,每根都颇具重量。
“这个,”他问,“有什么区别吗?”
“对我们来说没有,”她拿起一根最近的,“随便选就好啦。”
吕喻炀顺势选了她旁边的。他的手常常掌握着琴弓和中提琴的弦,但还从未握过球杆。
他们把随身物品收进沙发下的抽屉。桌面已足够洁净,可服务员还要在客人面前再清洁一遍。他开始码球,按照花色间隔的原则,然后弯腰拿起开球杆递到男孩手上。小吕接过来愣了两秒,又交给她。
“那我先来了。”
负责开球的杆比一般的更粗,更沉重。她伸出左手,以拇指和食指捏成一个支架,掌根抵住绿色台面,低下身子,右臂向前发力,保证球杆皮头击中白球的中心。第一杆,对于只以打球当做游戏的人们来说不需要额外技巧。出杆后付栗扬起上身,不经意将马尾甩了甩,此时她的注意力只在各色球体的运动轨迹上,伴随清亮的声响,它们被有力地撞开,四散,滚向边角或弹回中央。
服务生等待着,把开球杆放回原位才会离开。她道了声谢——记得第一次来时,付栗还因如此细致的服务受宠若惊。
“然后要怎样?”小吕拿起球杆问。他有点紧张,不仅因为要在姐姐的注视下尝试新事物。
“其实很简单:左手摆成一个手架去稳定球杆,右手握住后半部分,让它击打白球。”付栗边说边移到男孩身侧,手按在桌面上,示范手架姿势。“我喜欢这么摆,但只要方便你去打球,任何摆法都可以。”
吕喻炀把左手放到她旁边。她的指尖涂了透明甲油,而他的长且圆滑,似乎天然为了在琴弦上跃动而生。他学得很快,效仿她将手指微曲以作固定,抬起拇指,贴近食指与手掌连接的关节。灯光底下,她的指甲有若隐若现的光泽。
“对,就这样。”
两人的手整整差了两圈大小,所以当初付栗才会觉得现在的孩子都长得太快。
“球杆架在这儿。”
她轻轻牵动小吕右手的杆,引导它落到他食指与拇指之间凹成的空隙。
“上半身要往下,因为你要保持稳定,还要水平地观察出杆的角度。”
吕喻炀身体的柔韧性一般,况且那不是练习弦乐的必要项。他听话地俯下身,将视线放低,但不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付栗让他后退一小步,让他的背可以再低一些。他盯紧了眼前一颗红白相间的球,好像目睹它已经在转动。听觉突然更敏锐了,馆内播放着空灵的舞曲,两桌外的距离,击球声交错着,不绝于耳。
“再稍微左偏一点。”
她没有触碰男孩,反而指了指自己,示意要放正下巴的角度。可他仍然略显僵硬,仿佛这与提琴演奏的标准姿态相违背。但她不会因此骤然将手伸向他的耳朵或脸颊。如果人们要相互尊重,就注定先要尊重边缘的那条线,在这一点上,她与钟应默然相契。
“这样,头向左偏一点。”
付栗用手掌模拟他的偏移。视线里,那颗红白的球被一分为二。
“好,现在就差打出去了,先选一个容易的试试,比如……”她开始寻觅。小吕也直起腰,跟在她后面。“这个7号怎么样?”
一通率性的开局后,深棕色的7号球邻近中袋,只需以白球向前一撞就能落下去。
“好,我去啦。”
他绕到白球所在的方位加以实践。屈身,手摆成架,找准预想的角度,剩下的就交给本能。
“第一次只要打到球就算成功。”对面,付栗适时补充道。
吕喻炀找不到拟声词替代那道声响。球杆撞击主球,主球撞击目标球,直至后者滚进球桌中侧的洞——真正的误打误撞。
“哇,天才啊。”
她的眼睛惊成一双清亮的圆,像称小吕为“青年演奏家”一样打趣地赞美。当事人也想不到第一杆就出奇制胜,挺直腰背看了看中袋,像见证一盏好运绽开的瞬间。
“看来我遇到对手了。”
“这个纯属意外,”他开朗地笑起来,“然后我就打这种纯色的球,对吧?”
“聪明。”她点点头。